20 舊夢
舊夢
這一天,閉門多日,不知飲了多少酒的墨沉,揮袖掃開擋路的酒壇,從寝宮走了出來。
他撕開空間,來到了一處血海滔滔、陰風呼號的所在。
魔界絕獄。
幽暗無光的絕獄最底層,宋昭心被鎖在一棵青銅樹上,銅樹的衆多枝杈貫穿了他的身軀,以血肉為壤瘋狂滋生。他仿佛已經死去,閉着眼一動不動。但這一刻,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什麽,睜開眼,看着墨沉踏出空間裂隙,朝他行來。
驚駭、恐懼、憎恨、怨毒……種種情緒在他心頭浮現,随即,宋昭心又鎮定了下來。墨沉不敢殺自己,自己又已經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還有什麽好怕的?不管他要做什麽,忍一忍就是了,家族遲早會把自己救出去。
“又想出了什麽折磨我的法子?”宋昭心嘲笑道,嗓音嘶啞如鴉。
他沒有聽到回答。來人只是站在那裏,靜靜地打量着他。絕獄深處的腥風吹過,卷起了墨沉周身濃烈的酒氣。
宋昭心心頭一震。這個人的眼神……竟與上次見到時不同了。
他見過昔年在紫霄宗時的清衡,知道清衡是什麽樣子。現在的魔尊墨沉,雖然容貌未改,周身卻永遠籠罩在一股陰郁易怒的氣息之下,手段狠辣,以觀賞血腥酷刑為樂,已經堕落成了一個真正的魔頭。
沒錯,他底子裏就是這樣的人,現在只是将曾經遮掩的面具剝落下來罷了——我從來都沒有看錯他!
然而此時此刻,宋昭心竟然又見到了幽魂重現的“清衡”。
哪怕站在他面前的人,渾身酒氣濃重,墨發散亂,衣物起皺,像是一連酗酒多日,有些失了儀态,眼神卻無比清明,那股郁郁之氣也消散不見。
“你錯了,我對折磨你已經沒了興致。”墨沉在沉默片刻後笑了笑,輕蔑地對他說道。
宋昭心恍惚間,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高傲的少年道子,在擊落了他的法寶以後,對他輕蔑一笑:“就憑你,也配做我的對手?”
陽光映在少年手持的長劍上,也映在少年的眉眼間,灼灼耀目,就像一輪初生的朝陽。他的心卻落入了冰窖,冰冷的恨意在那一刻生根滋長。
“你……清衡!!我比你出身高貴得多,誰允許你看不起我?誰允許你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宋昭心失控地大叫。
太傲慢了,鋒芒太盛,從來不知變通,以為争奪來的就是他本來就應該擁有的!當初自己在家族裏争權,迫切需要一個紫霄宗道子的名號,派人與他商量,卻被屢次拒絕,只能動用手段将他指為妖魔,并重金收買掌門與他的師父……全都怪他活該!如果他當初松口,他又怎麽會淪落為魔,我又怎麽會被困在魔界絕獄裏!
“宋昭心,你看着讓人惡心,現在就去死吧。”墨沉連動怒都沒有,平靜說道,“今日我來了結舊事,你是第一個。”
他在說真的?宋昭心驚恐地瞪大眼睛:“你瘋了不成?別忘了你身上的血蠱,你會與我同歸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青銅樹上,只餘一堆塵灰,與斑駁的血痕。
與此同時,仙靈界九大仙宗之一,一派仙家氣象的紫霄宗中。
某座煌煌大殿裏,鑲嵌在三面牆壁上的數千盞魂燈,搖曳着或明或暗、顏色各異的光焰,結成了一片壯觀的燈海。
負責看守魂燈的灰袍小童後背抵着香案,腦袋一點一點,正打着瞌睡。當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突然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有一盞光芒黯淡的黃燈,剛才徹底熄滅了。
——是前任道子宋昭心!
小童一骨碌爬起來,慌忙告知掌門去了。
“不知掌門何事找我?”一炷香後,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人匆匆飛遁而來,落在了宗門最高處的玉陽峰頂。
“涵虛,就在片刻之前,宋昭心逝去了。”紫霄宗掌門道。他的外表比老道人要年輕許多,舉手投足,氣度威嚴。
“什麽?!”涵虛真人一驚。
“他這是在昭告我們,要與我們不死不休。涵虛,你去将血蠱從禁地中取出來吧。”
涵虛真人長長嘆息了一聲:“謹遵掌門吩咐。”
掌門銳利的目光注視着他:“勿要心軟了,涵虛。我知道你心中對他還有愧疚。當年派他前去魔界,的确是為了日後剿滅魔族,區區宋家,又如何有資格收買你我?只可惜後來仙盟內讧,攻打魔界的日程一再推延,宗門亦攪入亂局之中,無力援助于他。他心中有怨,也屬正常。但他這些年來,親手殺害了衆多踏入魔界歷練的仙宗子弟,據說還修煉了以活人骨血為祭的魔功,已經成了個徹頭徹尾的魔頭。涵虛,你知道該怎麽做。”
“是。從他殺害仙宗子弟的那一日起,他已不再是我的徒弟。”涵虛真人嘆道。
以往的魔界雖然險惡,總歸還有一些修士前去歷練。自從墨沉登上魔君之位,踏入魔界的仙修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慘死于他的手中。魔界成了十死無生的絕地,幾乎無人敢去了。
“嗯,速速前去吧。我去安排衆人,開啓護山大陣。”
掌門與涵虛真人兩人心中都清楚——魔尊墨沉,恐怕即刻就要殺過來了!
陡然間,天空湧現血色的霞光。一人衣袍飛揚,淩空而立,站在最濃重的霞光之中,浩瀚威壓如萬鈞海水傾倒而下。以一人之力,橫壓了整座掩在缥缈雲霧中的紫霄宗。
他來得比衆人預想中還要快!
“不用慌,都得死。”墨沉道。聲音傳遍了這座綿延萬年的古老宗門。
“墨沉,你想求死不成?”護山大陣已經開啓,金光抵禦住了魔尊的威壓,紫霄宗掌門對墨沉厲聲喝道:“你曾經允諾,交出宋昭心便不再殺害仙門子弟,為何現在又出爾反爾?莫忘了你體內的血蠱,你怎麽敢來我紫霄宗地界撒野!”
那血蠱是當年墨沉前去魔界時,宗門在他身上種下的。他體內的是子蠱,紫霄宗裏則留存着母蠱。一旦他在魔界有所閃失,便可以依靠這只母蠱,轉世重生,再次修行。
紫霄宗并沒有诓騙他,母蠱的确可讓他複活一次。只不過向他隐瞞了“母蠱在手,也可以反過來操控他的生死”這件事罷了。畢竟魔界有不少誘人堕落的邪法,還有許多妖魔擅長迷幻心智的傀儡之術,種下血蠱正是為了以防萬一他被魔族策反的情形。
至于他後來知曉了血蠱的另一種用處,對宗門更添怨恨……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涵虛真人已将從禁地裏取出的母蠱喚了出來。一顆搏動的血肉心髒,宛若寶珠一般散發出亮紅色的光華,懸停在他的掌心。
墨沉的視線望了過來,冷哼一聲。
漫天霞光彙聚成了一根接天的長槍,他握在掌中,一點點往下壓去,護山大陣的金光在槍尖下片片崩碎。
“涵虛,快!”掌門喝道。
涵虛真人一咬牙,五指扣緊,終究是将那只母蠱捏爆了。
仿佛心髒在胸腔裏爆開,墨沉身子一震,吐出了一口血。體內氣血如沸,徹骨劇痛襲來,他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早知道回不去了,卻一直沒有動手。也許是因為在內心深處,對回歸仙靈界依然抱有幻想的緣故。
今日便徹底了結這段過去吧。
霞光長槍貫穿了護山大陣,摧毀了紫霄宗主殿,一直刺入地心。地動山搖,群峰崩塌。
破碎的大陣之中,衆多遁光飛起,向他包圍而來。千萬年底蘊的名門大派,鎮守宗門的修士又豈在少數。
鮮血如泉水從嘴角溢出,視野在痛楚中模糊。墨沉毫無懼色,微微而笑,信手揮動着與天一般高的長槍。
血色霞光所到之處,天空反倒澄清如洗,就像掃去了塵埃一般。
他的仇人們在一聲聲慘叫中,在滔天的魔焰裏紛紛死去。那是他的師祖、師父、師叔,曾經在演武場一同修煉過的師兄、師弟們,也是他被污名為妖魔之時,冷眼觑過他,背地裏議論過他的人。
舊夢已絕,今日擋他路者,就只有一個下場。
死!
……
醉蝶花谷裏有一家聞名遐迩的店鋪。店鋪的正門前栽種着一棵櫻花樹,店家和顧客們非但不覺得這棵樹礙事,反而任由它越長越是繁茂。
比如現在,修雲假裝賞看櫻花,偷偷溜進了店鋪裏。就如同他前面的那個顧客一樣。
果然還是……很羞恥啊。修雲在琳琅滿目的貨品前駐足,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裏看了。
這個是不是……太粗了?好大的響鈴铛!這玩意摸上去有點糙,酥酥癢癢的。這一串珠子該不會是用來……
不行不行都不行,用在身上會出事的。但是來都來了,修雲撇開眼,将他剛才看過、摸過的東西,一股腦全部丢進了玉盒裏。
買了!
回魔界以前,如果不把“工具”購置齊全,自己的媚術不就白學了?在魔界也不知能不能買到,總歸沒有狐族這裏花樣繁多吧。
豁出去了嗷,給大王帶去一點小小的狐族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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