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案卷

第32章 案卷

午後, 二人從宮中離開,時辰還早,江頌月想早日解決餘望山的事, 與聞人驚闕商議後,決定順路去一趟大理寺。

守衛森嚴的大理寺不許閑雜人等進入,帶着聖上手谕的江頌月成了例外,無需借助她那身為大理寺少卿的夫君,毫不費力地進去了。

步入正門,方知大理寺卿與司徒少靖都不在。

“那便先看看相關文書, 或是去獄中親自盤問?”聞人驚闕瞎了後辦不了案子,但對大理寺與夜鴉山的事情了若指掌, 貼心地為江頌月出謀劃策。

江頌月聽得動搖了一下,她是有些想去牢中的, 親眼看一看關押着的山匪, 或許能讓她想起多年前那樁雲裏霧裏的舊事呢?

人人都說她與餘望山結了仇怨, 若那日她真的見過餘望山,能記起他的樣貌就好了。

猶疑片刻,她道:“先看看文書吧。”

她對夜鴉山的了解全部來自于民間傳言, 先翻閱文書詳細了解後再去獄中盤問不遲。

聞人驚闕颔首,命人去搬運文書。

大理寺以正門牌匾的中心線為軸, 前院分東西,一側是案件審理兼上級官員處理文書的場所, 另一側為低階官職抄錄、案卷存放的書室,後院則關押着一些罪大惡極的兇犯,有侍衛日夜嚴守, 無大理寺三卿的陪同或是聖谕,任何人不得接近。

聞人驚闕趁着文書尚未送來, 耐心與江頌月講解大理寺的布局。

剛粗略說完,被江頌月輕按了按手背。

“有人來了。”

雨霧蕭瑟的廳門外,有幾個人影恭敬候着,是依令送文書的官員。

聞人驚闕道:“陛下親口說了由你接替我的職務與司徒少靖共查餘望山的事,只要餘望山一日未被抓獲,你便有權利在大理寺訪查,與我享有同等權利。”

江頌月光是聽這幾句話就如坐針氈。

她總共進過兩次府衙,第一回是十五歲砍傷惡仆掌櫃,被人告上公堂,第二次是今日,行使着大理寺少卿的權利,打從一進入,就有侍衛領路,沿途盡是官吏客氣與她行禮。

江頌月頗有些受寵若驚。

現在聞人驚闕提醒她,門外那些文職官員在得到她的應許後才能進入,她手足無措,很是局促。

江頌月瞟向正牌的少卿大人,見聞人驚闕神色輕松,笑盈盈地等她開口,心裏安定了幾分。

沒什麽可緊張的,她是奉皇命前來做正事的,不是玩鬧。

這樣一想,人是有了勇氣,但相應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語氣俨如昨日訓斥江老夫人與下人一般,道:“進來。”

.

從江頌月邁入大理寺起,消息就傳開了,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們那瞎眼的左少卿來了,身邊還帶着個明豔俏麗的姑娘。

姑娘手持聖谕,是來查案的。

官員們有好奇的,有驚詫的,明裏暗裏都在打聽。

在清亮嚴厲的女聲傳出後,候在廳門外的官員終于能滿足好奇心,急忙捧着案卷依次入內。

但也有例外。

賀笳生沒動。

聽聞有一姑娘在聞人驚闕的陪同下來訪,他腦中閃過的第一人是聞人聽榆,那個對他有些只可意會的好感的高門姑娘。

上回大理寺卿就與她說過,盡管入內,不必拘禮。

他也希望是聞人聽榆。

與國公府這位八姑娘第二次見面那日,賀笳生回味着撿起的帕子上的柔軟觸感,回憶着那高貴純潔、儀态萬千的姑娘,一夜未眠。

他很清楚,哪怕他不足一年就成了大理寺六品文官,但在聞人聽榆面前,連為她擺放腳凳的資格都沒有。

甚至他為人撿起的那張做工精美的繡帕,他都買不起。

他只配迎娶同是六品官員的軍器監丞的女兒,因受過岳父的恩情,在他父女面前一輩子擡不起頭。

輾轉一夜,賀笳生決心退親。

婚期前幾日退親,軍器監丞的宋大人聽後,長刀出鞘,直接架在了賀笳生脖子上。

但那又如何,兩人同為朝廷命官,官位相平,他不想女兒名譽受損,只得答應,這才有了宋姑娘與他八字不合,病重纏身,不得不臨時退親的事。

賀笳生是懷着見聞人聽榆的心情來的,路上特意對着檐下積水檢查了衣冠,确保自己儀容端正。

可裏面的人是江頌月。

他聽出聲音了。

賀笳生立于廳外,陰冷的風裹着冰涼的雨水斜打在他衣擺上,猶若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将他澆了個透骨寒。

他費盡心思往上爬,自以為終于能在江頌月面前擡起頭顱,沒想到兩人會在他任職的地方相逢。

江頌月仍是站在他頭上的那個。

一介商女,何德何能踏入這莊嚴肅穆的大理寺?

就因她撿了別人不要的瞎子,嫁入了高門?

“賀大人?”身後的同僚見他久不動彈,輕聲喊他,用氣音道,“裏面除了左少卿,還有個揣着聖谕來的姑娘,不可怠慢啊。”

賀笳生扯了扯嘴角,行如走屍地邁了進去。

江頌月第一眼并未看見賀笳生,真要說的話,她心中全是躲在暗處盯着她的餘望山,全然不記得賀笳生也在大理寺了。

夜鴉山匪存在十餘年,犯下的案子抄錄成文書,足将一方桌案堆滿。

“多謝。”江頌月學不來聞人驚闕那樣自然,客氣地與送文書的官員道謝。

第四次道謝時,她看見一只微微顫抖的通紅的手。

江頌月愣了一愣,倏地擡頭,看見了赤紅着雙目的賀笳生。

那是賀笳生的手,他少時家境貧寒,寒冬臘月裏練字凍壞了手,江家祖父看他有志氣,收他做學生,給他銀錢治手。

凍傷治好了,但是留下了遺症,每逢天寒沾了冷水,就如爐中的鐵塊那樣通紅,很容易腫痛。

江頌月驚詫于賀笳生的出現,心裏對他又是憐憫,又是憎惡,實在不想理會他,嘴角一撇,望向聞人驚闕。

聞人驚闕眸光微動,嘴角噙着絲淺笑,問:“全都搬來了嗎?”

一人回道:“啓禀少卿大人,共二十六冊,全部搬來了。”

“縣主奉命來配合調查夜鴉山匪的案件,今後如有相關要求,爾等需盡力配合。”

衆人齊聲道是,與江頌月作揖行禮。

除了賀笳生。

同僚大驚,忙暗中扯了扯他,賀笳生這才僵硬地對江頌月低下了頭。

哪怕曾經依靠着江家吃飯,他也從未這般卑微地對江頌月行禮。這一刻,賀笳生牙關險些被自己咬碎。

江頌月看出他的不甘心,這會兒沒心情搭理他,也不想讓人以為她是來找茬的,佯裝沒看見,規矩地與衆人還禮。

聞人驚闕又道:“方司直可在?”

“下官在。”方司直出列。

“方司直留下與縣主講解相關案卷,其餘人退下吧。”

賀笳生一步一頓地随着衆人離去。

他知道搬去的文書是夜鴉山的案卷,可他無權翻看。江頌月卻可以,并且由方司直親自講解。

方司直負責文書管理,在大理寺待了七年之久,是賀笳生的直屬上級。

賀笳生行屍走肉地出了正廳,被寒氣迎面撲了一臉,狼狽中記起江頌月與聞人驚闕整潔的衣裙,記起她手邊的熱茶,還有那明顯強裝出來的不自然的淑雅姿态。

他搖搖欲墜地閉上眼,握緊了拳頭。

.

“……明嘉七年,劫掠一村鎮,亡者共計五十七,重傷殘疾者十九,燒毀的房屋瓦舍不計其數……”

“……于雲塘山劫掠兩支商隊,殘害人命四十三條……”

“……”

大到殺人放火,小到偷盜劫掠,夜鴉山匪無惡不作。

方司直講的簡略,江頌月聽得心尖顫抖。

連翻三本後,她為其斟茶,讓他再簡略些。

“……共計屠殺文官十三名,與之交戰的武将傷亡近千人……明嘉九年……”

方司直忽然停下,飲了口茶水潤喉,道:“這之後,夜鴉山忽地消沉了下去,甚少行大惡之事,兩年之後再次出現,就與先前不大相同了。”

江頌月從街頭傳聞中可未聽見過這種消息,趕忙問:“怎麽回事?”

“咱們也是前幾個月才從活捉的賊寇口中問出的,說是內裏大亂,幾個當家的互相殘殺,死了不少人。”方司直說着,語氣有些遺憾,“可惜朝廷未能及時得知消息,否則那時出兵……”

他是看了這麽多殘忍惡行,心有不忍,突發感慨,說着想起聞人驚闕還在,瞟了眼他,忙縮起脖子閉上嘴。

江頌月朝聞人驚闕看去。

聞人驚闕像是感受到尴尬的氣氛,微微一笑,道:“方司直所言甚是,陛下每每想起此時,也是後悔不及。”

方司直尴尬的笑了笑。

又講了片刻,天色越發的晚,已近下值時間。

江頌月與人答謝,扶着聞人驚闕出去,受夜鴉山匪的惡行影響,她心裏沉悶,一路沒說話。

聞人驚闕也沒出聲。

兩人在侍衛的帶領下穿過長廊,沒走多遠,又一次碰見了賀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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