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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尹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是一個白面書生，下雨天躲到了一座荒涼的寺廟。

雨越下越大，風從破舊的窗戶吹進來，吹滅了點燃的蠟燭。

他看到鄭茵茵穿着一身白衣出現了，正盈盈對他笑，問他需不需要取暖。

他心頭一喜，還沒來得及點頭，脖子突然被什麽東西死死纏住。

聽到一聲大喝：“妖孽！”

尹紹回頭，看到穿着一身道士服的韋唯。

然後他就醒了。

脖子火辣辣地疼，喉嚨裏像是被鋒利的小刀劃過，又不見傷口的那種。

尹紹盯着頭頂陌生的吊燈，頭暈得厲害，想要起身又提不起力氣。

聽到動靜，低頭玩手機的宋乾立馬起身過來。

“你醒了啊。”

尹紹神思恍惚，記憶停留在被人掐住脖子的時候。

他轉頭，聲音嘶啞地說：“我剛做了個夢。”

宋乾以為他被吓到胡言亂語了，趕緊解釋，“不是夢，是真的！我們差點被人殺了！”

“……”

尹紹撐着起來，涼涼白他一眼，“我知道，我說我真的做了個夢。”

宋乾才不會關心他夢到了什麽，一見他醒來立馬将事情的後續發展告訴了他。

宋乾往回跑的時候，在路上先遇到了出門的韋唯，韋唯二話不說就來救他了。

當然憑借韋唯一人的力量肯定制服不了趙洪峰，求助韋唯後，宋乾又返回韋家找到手機給他爸打電話。

警察到達現場的時候，韋唯正處于下風。

幸好他們去的及時，要不然後果很難想象。

現在那個趙洪峰已經被捕了，沒過多久，他也沒狡辯，很誠實地認了罪。

宋乾說：“你猜我在派出所還見到了誰？梁清禹他爸！”

“他爸去幹什麽？”

宋乾皺眉說：“我聽說，是想把這事壓下，就是闾南鎮出了個兇手的事不能上報也不能上新聞。”

尹紹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應該是為了旅游區才要壓下這事。

讓宋乾倒了杯水來，尹紹潤了潤喉轉移話題：“我暈過去多久了？”

“也沒多久，三四個小時吧。”

宋乾又說：“韋唯她爺爺把這事告訴你家人了，不過醫生說你沒事，聲帶也沒受損，就是驚吓過度才吓暈的。”

“……”

好了兄弟，可以不說後面那句的。

“你是沒事，但是韋唯可就有事了。”

尹紹猛地擡頭，想到暈過去前聽到的那聲“趙叔”。

“她怎麽樣了？”

“胳膊脫臼，一條小腿骨折，”宋乾坐在病床上，晃着腿，“這不也跟你一個醫院住着呢。”

尹紹立馬掀了被子下床。

宋乾诶诶兩聲跟着他。

韋家對尹紹可真是夠照顧的，他沒傷還給他訂了個單人病房，韋唯一個重傷患者住的卻是四人間。

尹紹站在擠滿人的狹小病房內，有些呼吸不暢。

韋唯的病床前，一群男生殷勤地又是倒水又是送吃的，還連帶着把一點事都沒有的尹紹給埋怨上了。

成為衆矢之的的尹紹被宋乾好笑地推了推胳膊，“你看看他們這副樣子，覺不覺得熟悉？”

尹紹抽抽嘴角，“不覺得。”

“怎麽不覺得啊，我看他們在韋唯面前就像你在鄭茵茵面前一樣。”

以前尹紹聽将鄭茵茵與別人比較會瞬間爆炸，可是今天沒有。

他一反常态沒有接宋乾的話。

宋乾撥了撥劉海，“其實我說老實話，韋唯可比你的鄭茵茵好太多了。”

尹紹提起一口氣想罵他，又壓下怒火低聲道：“那你覺得好你去追啊。”

“诶你之前不是不讓我追的嗎？”宋乾又撇嘴，“而且我想通了，我還是喜歡胸大屁股翹的。”

說完他吹了個口哨，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

韋唯其實早注意到了門口的兩人。

她擡頭看了站在宋乾身後的尹紹一眼，目光又垂了下去，長長睫毛蓋住了眼睑。

有點困了。

“你們先走吧，我沒什麽事的。”韋唯對圍着她的一群男生說。

活了十幾年，這又不是她第一次進醫院。

以前從梅花樁上摔下來，不也斷過腿，況且這一次并不嚴重，養段時間就好了。

這是在公共病房，護士再一次過來提醒不要喧嘩影響病人休息。

大家也只好離開。

離開的時候，男生們你看我我看你的，進行了心有靈犀的眼神交流。路過尹紹時故意撞上他胳膊，還撒氣地哼他。

一兩個就算了，到後來尹紹就忍不了了，往邊上讓的同時狠狠瞪了回去。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隔壁床病人的咳嗽和細細交談聲一次次沖擊着尹紹的心情。

道謝嗎？怎麽道謝？

直接感謝韋唯會不會覺得他沒有誠意？

那要不要因為貓咪的事再認個錯？

尹紹一時糾結起來。

“你要感謝我嗎？”韋唯将後背的枕頭放倒，慢慢躺了下來，偏頭靜靜盯着他。

宋乾在一旁催促，“對啊，這事真的是謝謝你了。尹紹，你不是說要來當面感謝的嗎？”

“……”

“謝謝。”尹紹啞着聲，低頭的瞬間脖子裏的紗布折出幾道褶。

韋唯輕輕嗯一聲，真困了。

她說：“行吧，道謝我接受了，我現在想睡了。”

“那……”尹紹還想說些什麽，可又找不到話，“那我們不打擾你休息了。”

回去的路上，宋乾喋喋不休，“你說我們仨算不算是生死之交了？不行，我得回去跟她要個聯系方式，以後她有什麽事我一定要幫！”

旁邊的尹紹心不在焉，悶着頭往前。

宋乾停了會還是沒回頭，追上了尹紹。

“喂，我跟你說件事。”

尹紹頭也不擡，像一棵蔫了的白菜，“什麽事？”

宋乾兩手插兜，懶懶道：“我前幾天聽韋唯他小師父跟我爸打聽江州大學。”

尹紹撇頭看他。

他笑嘻嘻道：“你說她會不會準備報江州大學？她小師父說她平時成績挺好的，應該能考上。”

尹紹嗯了聲，收了目光。

宋乾煩了，“你能不能別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想報恩将來的機會不多的是？人家白娘子還能等到許仙長大然後以身相許呢。”

“……去你媽的以身相許。”

.

尹紹和宋乾離開常陵市的那天，韋唯還在醫院休養。

天氣好，她坐在爺爺找人連夜趕做的輪椅上，在醫院小花園的走廊裏看書。

書是小師父怕她無聊買的，一堆偵探小說和名着，看得人腦瓜子疼。

看了沒幾頁韋唯就想睡了。

車子在去市裏機場的時候先轉去了醫院。

尹紹今天穿了一身全黑休閑服，戴着黑色鴨舌帽，帽檐挂着三個銀色鐵制圓環。

他得知韋唯在小花園時，有些忐忑地拎着從甜品店買來的蛋糕。

女生應該都會喜歡吃甜的吧。

沒走近就看到遠離人群，一個人待在走廊角落的韋唯。

尹紹放輕腳步慢慢過去。

她微垂着頭，腿上蓋着一本翻開的書，像是睡着了。

夏天的風輕輕拂過，吹起她耳邊的發，露出小巧白嫩的耳垂。

小小的一只，縮在輪椅裏，縮在有藤蔓包圍的走廊角落裏。

尹紹沒有吵醒她，過去将蛋糕放在她腳邊。

正要離開，她腿上的書突然被風吹亂，尹紹立馬眼疾手快地接住要墜落的書。

書名叫《苔絲》。

尹紹看了看就合上，放在輪椅旁。

韋唯還是沒醒，呼吸聲淺到幾乎聽不到。

尹紹蹲在她面前，盯着她恬靜的臉。

臉小小的，鼻子嘴巴也小小的。她嘴巴的弧度挺可愛，唇角微微上揚，是天生的笑唇。

可是很少見到她笑的樣子。

尹紹的關注點停在她鼻尖那個淡淡的小痣，看着像是無意間沾上的細灰，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揩開。

“如果之前有什麽事做的不對，我跟你道歉。”尹紹看着她說。

聲音弱得如同耳語，輕輕地很快被風吹散。

韋唯悠悠睜開眼，面前早已沒了人。

她彎腰，重新拾起書，翻開到折起邊角的那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