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崽崽撒謊

第7章 崽崽撒謊

“哥哥？”

沈小滿彎腰歪頭，試圖看清裴知焰趴在手臂裏的臉。

裴知焰聽見他的聲音，指尖微顫，慢慢擡起頭來。

“怎麽了？”他破天荒地率先搭話，竭力忍耐腹部傳來的劇烈脹痛，語氣和神情都很平靜，想盡辦法掩飾狼狽。

可沈小滿還是被他失去血色的臉吓到了。

“走走走，哥哥我們去醫務室。”

沈小滿急得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了下。

沒扯動，裴知焰不動如山。

他咬住蒼白下唇，輕聲說：“我沒事兒。”

“哪裏沒事！”沈小滿眼睛瞪圓。

肚子疼起來可要命了。

要是什麽闌尾炎，急性腸胃炎，就更得及時治療了，拖是拖不好的。

有過上輩子媽媽病死的經歷，沈小滿面對病痛草木皆兵，敏感至極，家人有點小傷小病就要趕緊拉着去醫院檢查，他真的太害怕了。

龍傲天崽崽也太心大了吧！

同班同學紛紛眺望，看最後一排角落的熱鬧，他們對插班生沒什麽惡意，只是裴知焰太冷，起來自我介紹也只說了名字就坐下，讓大家不太敢輕易靠近主動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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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大好時機，離得近的幾個同學七嘴八舌地說起話，勸裴知焰去看看病，給沈小滿介紹校醫室的方向。

可裴知焰還是拒絕。

“回去上課。”裴知焰淡淡甩給崽一句話。

說話聲極其輕渺，還在忍痛。

啊啊，氣煞崽崽！

沈小滿要被裴知焰氣暈啦，這麽不聽話的小孩，真想打他屁股！

龍傲天崽崽那麽聰明，年紀也不小，為什麽這麽抗拒看醫生啊？怕痛嗎，可又不一定會去打針做手術，說不定吃個藥就好了呢。

“我就不回去，你管不動我。”沈小滿反骨上身，執拗用力抓住裴知焰的袖口，小狗眼睛瞪地溜圓兒。

他們兩個今天才領到新校服，還沒換上，穿的還是原本衣服。

沈小滿身上是張櫻在京市買了空運回來的新衣服，裴知焰的新家長生活條件不錯，還貼心準備早餐，肯定也買了新衣服。

但不知為何，裴知焰沒有穿。

身上還是他倆初遇那套，陳舊到沈小滿手心傳來硬而粗糙的觸感，料子還不如家裏抹布呢。

抹布……

沈小滿忽然僵住，低頭看着裴知焰磨了毛邊的袖口，洗到起球的粗劣布料，一道念頭電光火石般在崽崽心頭閃過。

他想起來，上輩子貧苦伶仃的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肚子疼就使勁兒蹲廁所。

感冒就在家睡覺，等它自愈。

牙疼就死命忍着，過去痛勁兒就好了。

他當然知道有病要早治，但是連吃飯的錢都成問題，一件衣服穿爛了也舍不得丢，去醫院？為什麽要去花極可能打水漂的冤枉錢，挂號費都能買袋饅頭飽餐好幾頓了。

反正小病不用治，捱捱基本就好了；大病治不了，收拾收拾等死得了。

這就是太窮的人對待傷病的态度。

只是這輩子時來運轉，他的三觀才随之改變。

因為崽崽現在不缺錢。

可是，裴知焰缺。

很缺很缺。

沈小滿想着，心裏越發懊惱，氣自己太笨。

他明明曾與裴知焰同等處境，卻失去初心，忘記體諒裴知焰沉默敏感的心。周圍同學傾力的善意勸說，對他來說，或許更像張牙舞爪的隐形逼迫，壓得裴知焰喘不動氣。

沈小滿猶豫着松開了手。

右肩擰着袖口的力氣漸撤，裴知焰眼神微動，忍下擡頭去看沈小滿表情如何的沖動——反正會不耐煩，會很生氣惱怒，不看也罷。

走吧，他還不起情。

裴知焰松懈全身力氣，閉眼趴回課桌，像顆被太陽曬壞了的蔫白菜。忍了一整節課，小腹的脹痛還是沒有任何緩解，裴知焰很平靜。

沒關系，再忍忍。

連被煙灰缸打出骨裂的手臂都能自行愈合，這算什麽。

“哥哥，哥哥……”

崽崽可憐兮兮的軟聲呼喚在耳邊響起。

裴知焰急促地喘了口氣，猶豫片刻，擡頭看向沈小滿。

他愣了愣，眉頭微微皺起。

“哥哥，我、我也肚子疼，怎麽辦……”

沈小滿蹲在他的座位身邊，抓着他衣角，像個眼巴巴讨食的小奶狗，哼哼唧唧地嗚咽出聲。似乎的确疼得厲害，臉頰憋成通紅模樣，眼角擠出瑩瑩的淚珠，還在不停地往外流。

長得這麽可愛，會撒謊嗎？裴知焰突兀地想。

可是崽在哭，很難受的樣子。

裴知焰的腿動了動，欲要起身。

“哥哥，我想，去看醫生，你陪我去醫務室好不好……”

小狗又在哀求，嗷嗚嗷嗚，虛弱站起趴在他的桌邊。

不過剛剛還扶着下腹的右手，不知何時挪到了胃的位置，一看就只是在胡亂虛按，裴知焰睫毛顫抖幾下。

他在裝疼。

裴知焰半張嘴唇，含在喉嚨裏冷冰冰的拒絕怎麽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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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倆到底誰生病？什麽症狀啊。”

校醫哭笑不得。

個頭矮的崽，面色紅潤，卻捂着肚子吱哇亂叫，挂號交校卡的就是他。

高一點的倒是蒼白着臉，額頭滿是虛汗，但強作鎮定，以胳膊攙扶另一只崽崽。很明顯這位才是病號啊！

“啊，啊啊好痛……”沈小滿聲若游魂，虛弱翻着白眼小聲說：“症狀，哥、哥哥知道，問他……”

校醫：“什麽？”

聲音太小，壓根沒聽清。

裴知焰沉默，感受到崽崽伸手捏他後腰的薄薄皮肉催促，才硬着頭皮，斷斷續續形容自己的症狀：“他，他肚子脹痛得厲害，痛感下移，在肚臍周圍停下了，一直在持續，但不拉肚子。”

校醫點點頭：“吃早飯沒？”

裴知焰：“嗯。”

他把早餐內容重複了遍。

校醫咂舌：“這麽多？想長身體也不用這麽狠吧？”

“姐姐，嚴重嗎，崽會死嗎？”沈小滿抱着裴知焰的胳膊，軟面條一樣靠在他肩頭，虛弱地問。

“少看電視劇，沒什麽大問題。”校醫盯着電腦屏幕打鍵盤，在系統裏操作開藥，過了會兒啪地敲了回車，開藥數據錄入沈小滿的校卡，“去藥房取藥就行。小朋友，你是不是長期不吃早飯？”

她的探究眼神在兩只崽之間打轉。

沈小滿立馬提高音量，哎呦哎呦繼續痛哭。

“……”裴知焰眨動幹澀眼皮，低聲回答：“嗯，今天是……是他第一次吃早飯，沒控制好量。”

醫生點點頭說：“我猜也是。長期不吃早飯，突然吃那麽多大油大膩的早點，很容易造成腸胃功能紊亂，給你開的藥得飯前吃。平時多注意身體，小小年紀腸胃就不好，以後咋辦？循序漸進養成吃早餐的習慣吧。”

醫生說完，笑眯眯戳戳沈小滿的腦袋瓜。

“知道了嗎小寶貝？”

“嗯嗯知道，謝謝美女姐姐。”沈小滿下意識嘴甜道。

“喲，你現在又不疼了？”醫生壞笑。

“啊不是，啊，哥哥……”沈小滿暗叫糟糕，當場表演氣球被紮癟的頹喪樣兒，再次軟趴趴挂在裴知焰身上，虛弱纏着他去藥房。

離開醫生視線，裴知焰抿唇猶豫，快要到藥房時低聲說：“你去拿藥吧，我去交錢。”

沈小滿抓住他，“不用啊，會自動扣我校卡裏的錢。”

裴知焰平靜說：“那我去查查扣了多少，還給你。”

他伸手進褲兜，在一堆零錢裏摸到嶄新校卡。報道之前，他拒絕了新家長的好意，從書包裏翻出皺巴巴的錢，湊了一百塊錢充進校卡。

省省的話，能在學校食堂吃半個多月的中飯。拿來買藥他不舍得，但已經強買強賣，也沒辦法。

沈小滿急了：“哎——呀！”

他兩只小手合力拽住裴知焰的手腕，耍賴道：“我辛辛苦苦地演來演去，不得給我點利息呀？哥哥你以後肯定有大出息，我要提前投資，嘻嘻。哥哥給我寫張欠條好啦，等我沒錢了再跟你要~”

哼哼，他可是知道未來走向的崽崽。

因為這檔節目，裴知焰被遠在京市的家人發現。娃綜拍了一個月，裴知焰就被認回去了，搖身成了裴家唯一的小少爺。

那時還在乎這幾十塊？

而且錢不是重點，關鍵是背後的情誼呀！

崽最會算人情賬了~

裴知焰一怔，在心底自嘲笑笑。

會有大出息？沈小滿哪來的底氣打包票？

算了，反正沈小滿用的是新家長的錢，現在确實不缺錢。

這些名流人士好面子，絕不會在公衆視野下，作出逼小崽崽還回兩個月花銷的掉價行為。

等沈小滿拍完節目回家，他從片酬擠出些，再還給沈小滿好了。

“那就寫個欠條吧。”裴知焰說。

沈小滿上輩子的字寫得挺好，因為宅在家沒啥事兒幹，練字是消磨時光的好方式，還不用花錢。

但這輩子嘛……

上幼兒園時沈小滿就發現了，他好像跟自己的手指不太熟，努力耕耘了五本字帖，歸來仍是狗爬體。

丢人啊，崽把腦袋壓得很低，眼珠都快黏在紙上，生怕被怕裴知焰瞧見自己寫字很醜，趴在醫務室的登記臺上，用撕下來不要的病例紙歪歪扭扭寫了欠條和借條。

寫完才想起來，欠條要拿給裴知焰保存，免不了被看，剛才掩耳盜鈴的躲藏根本沒意義啊。

好吧，崽兒怎麽天天做丢人事兒？為什麽腦袋總是轉不過彎？

忘掉忘掉！

“我們簽字叭，我先來。”沈小滿低頭簽好自己的名字，突發奇想，把要給裴知焰的那張欠條翻了過來，“哎哎，等下哦哥哥。”

他提筆，認真在背面畫了兩個簡筆漫畫小人，惟妙惟肖十分生動。

左邊的小人身體瘦長，兩只眼睛都是冷漠的倒三角，嘴唇抿成短短的直線，和右邊臉頰圓圓、挂着笑臉的小人手牽手。

“這是哥哥，這是我。”沈小滿指着小人解說，把欠條塞到裴知焰懷裏，“以後要是看見欠條，忘記上面寫的沈小滿是誰，就看這張合影，肯定能想起來的啦。”

裴知焰捏着薄薄的紙，手指按在兩只小人牢牢交握的手，喉嚨幹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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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課程很快結束。

正如沈小滿所想，無聊地要命！

整節課都在教在校園內的行為規範，要乖乖坐好，積極回答問題，禮貌地跟老師打招呼……

崽還得了兩個小紅花貼紙。

一個獎勵他堅持一整天都沒有想家哭哭，一個獎勵他積極乖巧還聽老師的話，左右臉頰各貼一個，可可愛愛。

周圍其他崽崽很羨慕，課間圍着沈小滿叽叽喳喳。

小胖子同桌再次深受刺激，決心要比沈小滿更乖，終于在下午放學之前，同樣美美收獲一朵小花。

小胖子把它貼在眉心，趾高氣揚想去找他幼兒園認識的好朋友炫耀。

不過剛走到門口，就被班主任攔下來了。

“不要随便出教室哦。小朋友們收拾書包，待會兒排隊去校門口等家長吧。都拿好自己的興趣社團冊了嗎？回去記得和爸爸媽媽一起填。”

“好——”班上崽崽齊聲乖乖回答。

小胖子被攔回了很惱怒，但學生對老師有天生的畏懼感，他不敢反抗班主任，只好抱着胳膊在座位上生悶氣。

餘光瞅見同桌崽兒眼睛亮閃閃，在低頭看興趣畫冊，不屑地哼了聲。

發現沈小滿沒聽見，小胖子又重重地“哼”。

同桌居然還無視他！

小胖子咬牙切齒，只能憋屈地主動湊過去，看清沈小滿正在注視的彩圖，得意洋洋搭話說：“看到這個了嗎小滿崽崽，這叫籃球！你打過嗎？”

沈小滿老實搖頭，他只在不會走路時啃過。

三歲時試圖玩哥哥的籃球，但氣充得太足了，崽沒經驗，用力拍了下，球啪叽飛彈起來砸了崽的鼻子。

糊了滿臉鼻血，疼地崽嗷嗷大哭。

哥哥就再也不給他玩真籃球了，弄了軟乎乎的充氣皮球陪他玩兒。

“哈！我會！”小胖子頓時精神抖擻，終于找到能壓過沈小滿一頭的東西，站起來抖着肉肉亂duang的小肥身子，作出跳躍投籃的動作，還挺标準。

“看我帥吧？這是沈淩的标志性動作，我最最喜歡的球星就是他了！國內籃球之光！能被NBA球隊瘋搶的亞洲人超級少的！他實在太天才啦！”小胖子一臉憧憬地說。

沈小滿一聽，嘿嘿笑成了朵花，比他臉上兩朵還燦爛，崽崽用力點頭：“我也最最喜歡他啦~”

小胖子懷疑道：“瞎說，你連籃球都不打，你根本不認識他吧。”

沈小滿歪頭：“可他跟我是一家人，我就是喜歡他啊。”

小胖子短短的眉毛皺起，過了會兒恍然大悟道：“你們都姓沈，确實是一家人，可惡啊真嫉妒，好吧好吧！”

小胖子挺喜歡新同桌的，長得好看，還分給他好吃的。他慷慨地拍拍沈小滿肩膀說：“看在你也姓沈的份上，等我長大和沈淩當了隊友，就送你他親筆簽名的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