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崽崽與貓

第36章 崽崽與貓

少年身旁男人反應最快，火速把他褲子提上，面無表情，裝作無事發生。

“……”少年緩過神來，臉頰後知後覺變得通紅，害羞躲到他人身後，望着沈小滿兩只陌生崽崽。

跟着董事巡查的門店總經理是全場最緊張的，裴總特地交代暗訪不能提前廣而告之，他旁敲側擊警告所有部門的經理，今天一定要管好員工。

大家心領神會。

沒想到會冒出個碰瓷兒的。

還是個小娃娃，說不得罵不得，家長還不在身邊。店總頭皮發麻，還沒上手處理呢就愁壞了。

“小朋友，怎麽回事？”裴居蹲下扶沈小滿，和藹可親地笑。這笑倒是發自內心，上點年紀的人都會喜歡小朋友，面對孩童純真，不管是真惡還是假兇都下意識收斂，更何況沈小滿現在是位顧客，必須要尊重。

但他先和裴知焰對上視線。

裴居多停了幾秒，不知為何，他瞧見裴知焰總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是一種蒙了紗的熟悉感，不過掀開迷紗仔細端詳，反而徹底陌生。

此時此刻，京市雲海別墅小區。

客廳隐約有花園割草機的轟隆聲音，女人手機咣當落地，砸出重重聲響，吓得拖地阿姨趕緊丢開拖把從陽臺回來，緊張賠笑：“林小姐，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她口中的“林小姐”身材高挑修長，一身藕粉睡袍，海藻般微卷的濃密黑發垂至後腰，眼眸落星，皮膚白皙，素顏已然極美。

林如玉回過神來，倉皇搖頭。

“沒、沒事。”

女人彎腰撿手機，但手抖得厲害，沒拿穩又摔了下，阿姨把濕手在圍裙上擦幹，幫忙撿起後拿在手裏的幾秒，瞄到林如玉手機裏正在播放的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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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近大紅的崽崽變形計。

“林小姐愛看這個？”

“嗯……”

林如玉勉強笑笑。

她拿走手機的瞬間按滅屏幕，“我的燕窩煮好了嗎？”

阿姨恍然：“應該快了。”

她說完匆匆離開。

林如玉緊縮肩膀稍稍放松，貝齒咬住蒼白嘴唇，猶豫半晌，還是重新解鎖手機。

是裴知焰的直播間。

标了特別收藏。

畫面有點晃，鏡頭藏在圍觀群衆裏，只是半分鐘沒看，沈小滿竟然被裴居抱起，坐在裴大董事臂彎抱他脖頸，扁着嘴哔哔叭叭。

“我摔還好，要是我哥哥摔了咋辦呀？你看我哥哥他還綁着石膏呢。”沈小滿揮手一指。

裴居終于能将視線自然而然停在裴知焰身上。

可還是沒瞧出所以然。

裴居問：“你的親哥哥？”

沈小滿聽到關鍵詞，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是哦。我姓沈，哥哥姓裴，他沒有爸爸媽媽噠，寄住在別人家。”

裴居一愣。

望着屏幕的女人握緊手機，後背冷汗一陣陣地冒，死死盯着畫面角落的裴知焰，緩慢瞪大凸起的眼球宛如金魚，眼白邊緣遍布紅血絲，充斥緊張、惶恐、憂慮。身上随意的松弛美感蕩然無存，像根被拉緊的弦。

直播裏，少年翻開筆記本念時間表，打斷裴居的思考。

“到開會總結時間了。”

圍着裴居的衆高管回神，紛紛看表。

裴居“唔”了聲。

他摸摸沈小滿的腦袋，“抱歉啊小朋友，叔叔要去忙工作了，很抱歉讓你摔疼，會有叔叔跟進處理的。”

裴居把沈小滿遞給店總，揚長而去，腳步從容利落。

方才發生的一切沒有影響他絲毫。

沈小滿發懵。他只是小不是傻，裴居神情的異色沒逃過他的視線，剛剛大芒果絕對察覺到不對勁，思考過裴知焰的真實身世。

這可是小說世界，沈小滿不信，父子相見真的毫無感覺。可結果為何這樣，對勁嗎？

店總姓焦，沈小滿瞅見他胸口挂的工牌了。

等高管走光，焦總腳步匆匆抱着沈小滿去了三樓辦公室，從始至終沒回頭，用個相當熟練的後擡腳動作關上門。

攝影師和裴知焰都沒來得及跟進去，碰了一鼻子灰。

焦總笑眯眯：“小朋友，還記得你媽媽的……”

沈小滿打斷他：“你不要告訴我媽媽。”

焦總心道小撒謊精，地面平滑到能照鏡子，絆倒也是自己不小心，卻在董事長出現的場合硬是污蔑給超市，用腳趾頭想都是碰瓷，他不信沒有大人給小崽子出主意。

焦總決定循循善誘些，問道：“那外面的叔叔是誰呀？你爸爸，還是那位小朋友的家長？”

沈小滿卻乖乖說：“叔叔我錯了，其實我是故意摔倒的。”

焦總：“……”

見他噎住，沈小滿從兜裏掏出黑卡來，遞給焦總：“我給你兩百萬好不好？你把我送到裴董那裏，就說我又哭又鬧不聽話，非要見他面兒，放心的啦我是小孩子，不會做壞事的，就是想跟他說說話。”

焦總：“……”

他很茫然。

眼前崽崽在他心裏的印象，忽然從肩頭打補丁的窮山惡水小刁民，變成了渾身散發萬惡資本家光芒的有錢小少爺，正在拿着鈔票槍咻咻射他胸口，讓他心口瘋狂跳動。

兩百萬。

他沒日沒夜，辛勤工作兩年才能拿到手的工資。

焦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沈小滿催促：“快點啦。”

焦總：“不是，你要幹嘛啊？”

沈小滿：“天機不可洩露。”

他提的要求過于離譜，焦總絕不可能答應，冷靜下來便是好奇，可沈小滿卻避而不談，倔強地反複重複訴求，兩人僵持不下。

直到辦公室門被敲響。

與裴居幾分相像的少年探頭進來，神情平靜。

“焦總，談好了嗎？”

“我爸喊你去做報告。”

沈小滿被移交給了他。

“我叫裴寰揚，你好。”

少年在沙發坐下。

焦總匆匆忙忙離開，辦公室只剩他們二人，一聽他也姓裴，身份基本拍板了，崽崽沒法再使用鈔能力。

實在忘記裴寰揚在原著裏究竟是什麽立場，保守起見，沈小滿決定先溜好了，不想和他多說話。

沈小滿果斷道：“裴哥哥，你拿二十塊給我買個冰淇淋好不好，我就原諒你們超市絆倒我，不追究你們了。”

裴寰揚：“……”

他打開筆記本，又輕輕合上，并沒有看，只是一個緩和情緒的習慣動作，他抿着唇說：“我大概能猜到你今天的目的。”

沈小滿：“啊？”

“你的初心很好，以為會幫助家人團聚。可我想說，最好不要再這樣做，這對我父親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沈小滿皺眉，高高噘起嘴不說話，把不高興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裴寰揚：“裴家不缺人。”

此話一出，沈小滿就知道裴寰揚聽出他剛剛在超市的弦外之音，他猜到裴知焰的身份了。

但是，連個十二歲的少年都能聽懂，更別說在商場征戰厮殺多年的人精裴居了。

所以裴居是故意裝傻……

真的覺得小孩太多嗎？可裴知焰怎麽說也是親生的，豪門都如此冷血嗎？

而且上輩子明明不是這樣的，裴知焰該被順利接納才對。他想不明白，感覺腦袋成了一片漿糊，混亂不堪。

對了，裴知焰的媽咪呢？上輩子是媽咪接他回家的，現在又為什麽神隐，遲遲沒有動靜？

“更不缺一個見不了光，受限于出身眼界狹隘的無用私生子。”裴寰揚輕聲說。

他的表情沒有多餘的傲慢或者鄙夷，漫不經心，稀松平常，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無論多麽殘酷。

沈小滿懵懵眨眼。

裴寰揚真的帶他去買了冰淇淋，連帶着裴知焰和兩個攝影師都有份，禮貌鞠躬，領着兩個超市部門經理，客客氣氣把人請出超市。

“他們和你說什麽了。”回酒店路上，裴知焰問，又提醒道：“小滿，你的冰淇淋快化了。”

“啊？哦哦。”沈小滿趕緊大咬一口，糊了滿嘴冰涼冰淇淋，聲音含糊地亂說：“沒什麽呀，就，跟我聊聊天嘛，問我為什麽這麽可愛，什麽的……”

從離開超市，他就不敢跟裴知焰對視，總覺得意義不明地心虛，他是不是做了錯事，不該擅自帶男主崽崽來。

沈小滿有點沮喪。

上輩子，好多人罵他是掃把星，小災星——因為有他出生，身邊家人命途多舛，紛紛凄慘暴斃，包括他自己。

這輩子大家卻都喊他小福星，小錦鯉呢。只有沈小滿知道，哪有什麽福星？這輩子發生的一切幸事，都是他拼命努力争取來的。

他本身的确招災，小倒黴蛋。

譬如今天，沈小滿不願意去朝某個方向思考，可那些念頭揮之不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導致了劇情陡然急轉，因為這輩子唯一的變數是他，自然也是唯一的原因。

沈小滿惶惶不安，他無意間毀掉了龍傲天男主的人生，折斷最重要的轉折點，這可怎麽辦才好？

手臂衣服忽然被拽住。

“小滿。”

裴知焰喊他。

沈小滿正走神兒呢，猝不及防被當事人喊，心頭一虛，借着夜色擠出勉強笑容，有點僵硬。

“咋啦哥哥？”

“有小貓在叫。”

他望向道路旁的綠化帶。

“噢，是嘛？我們去看看。”

裴知焰看他一眼，沒說話。

【這都能聽見？】

【滿崽今晚情緒不太對勁呀。】

【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

【他在辦公室裏到底聊了啥？】

【可能只是太累了吧。】

【蛙趣，真的是小奶貓！】

【……這都能撿貓，我哭死，什麽時候輪到我撿哈基米啊？】

兩個小孩蹲在綠化帶外，還保持着一人一手撥開灌木叢的手勢，僵硬看着顫顫巍巍的小奶貓咪咪尖聲大叫。

貓咪小得可憐，稀疏毛發不知為何半濕不幹，四肢細如繩，眼睛藍膜尚未褪去。

它對忽然而來的聲音感到恐懼，可畏懼輕易被饑餓打敗，祈求生存的本能讓它努力朝外爬。

沈小滿小心雙手捧起了它，求助看向裴知焰，後者亦是手足無措。

“放在這裏不管的話，小貓咪會死掉吧，它這麽小。”沈小滿目露哀愁，小心珍重把它抱在懷裏，“哥哥，我們先帶它回酒店吧。”

“好。”裴知焰盯着窩在沈小滿懷裏虛弱嬌小的貓咪，莫名覺得紮眼，總覺得它在耀武揚威，裴知焰問道：“小滿，你要收養它嗎？”

沈小滿思考了下，點點頭：“嗯。它被爸爸媽媽抛棄，沒有家沒有飯會死掉的，我家人一定可以理解我。我們遇見它，也算是很有緣分了嘛，不能見死不救……”

他說着說着，不知為啥走了神，呆呆說完最後幾個拉長了的音。

裴知焰沒察覺異常，他也在走神。他自覺冷血，并不同情這只貓咪，活着死了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可它現在憑着可憐得到了無條件的愛與庇護，明明同樣地一無所有，弱小如死。

裴知焰心燒着把火，陰暗的火，不知何時引燃，在胸口沖撞不止，他清晰地發覺自己在嫉妒一只貓，恨不得宰了它取而代之。

可随之而來的是空蕩蕩的悲哀，快要溺斃，鋪天蓋地讓他窒息，貓咪在求生存罷了，無辜至極。

裴知焰也不清楚，為何今天頻頻在意這些事，明明已經淡了對父母的思慕或怨恨——或許是今天聽到太多同姓之人的名字，讓他生出聯想，久違想起破碎的家。

“哥哥。”

沈小滿深吸一口氣。

自己的表情是否有些吓人？裴知焰想，他盡量讓表情放松柔和，“怎麽了？咱們走吧。”

沈小滿不說話，只是看他。

好像在醞釀什麽情緒，鼓足勇氣，他再次深吸，平靜尾音有點顫抖。

“哥哥，等節目錄完了，你、你也和小貓一樣，以後住到我家吧。我可以，給你家。我們，我們當真正的兄弟好不好？”

裴知焰愕然。

沈小滿說得磕絆。

可他內心想法其實很堅定。

就算裴知焰永遠不回家，他的裴姓變成沈家的裴，那他也照樣還是男主，是這個世界的核心，依然可以成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

只要別讓他被回到如同泥濘的那個“家”，困在裏面無法脫身。

他的小裴哥哥怎樣都會是最厲害的。沈小滿篤定，此時此刻，反而徹底忘掉了只是想要抱大腿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