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裝聾作啞

第48章 裝聾作啞

每次林如玉出現，鏡頭就默默消失，攝影師勤勤懇懇跟拍了倆月，最後莫名其妙有了“帶薪假期”。

芙市進入初秋，京市要更冷一些，沈小滿攤開小短腿坐在地毯上，疊起毛衣往裴知焰的行李箱放，都是他剛買的。

每件毛衣，他都有同款，本來想等到深秋和冬天，和裴知焰一起穿着去上學，他們以後還可以穿很多很多同樣的衣服，當真正的兄弟。

可現在遙不可及。

沈小滿嘆口氣。

“小滿，其實你不用跟去的。”走進房間的林如玉溫聲笑笑，又說：“也沒必要帶這麽多衣服，很重，不方便拿，等到了京市，焰焰的衣服穿都穿不完。”

裴知焰慢慢收拾書包的手沒停，垂着眼看不出情緒。

“送點兒衣服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沈小滿小聲回她，沒有擡頭。

裴知焰聽出崽很委屈，看了他一眼。從裴知焰的方向看過去，沈小滿微背的側臉像個氣鼓鼓的白嫩小包子，那是崽崽的嬰兒肥。

沈小滿耷拉着眼角扭頭，無精打采說：“而且你這次帶哥哥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吧，我還沒做好準備呢，還想跟哥哥多待會兒。”

林如玉尴尬笑笑，說：“沒有呢小滿，焰焰不是還在拍節目嗎？過幾天，我還會帶焰焰回來拍結束篇的。”

沈小滿撇嘴，心說節目算什麽？反正你們裴家有的是錢，根本看不上這點兒違約金吧，找個借口拒掉不是輕輕松松？但他只敢在心裏說說。

要是惹惱林如玉，她暗中動手腳，讓他上不了飛機怎麽辦？

去京市的确不是必要，但沈小滿要去做最後的糾結——到底該不該把這本書的事兒告訴裴知焰，裴知焰又會怎麽選擇？他什麽都沒想好。

所以先跟去，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小滿想去，那就一起吧。”裴知焰說。

林如玉态度溫柔下來，“好，都聽咱們家焰焰的。”

沈小滿心裏說不出來地堵。

當天晚上淩晨1點，飛機落地。

他們一路走貴賓通道，上了機場外接送的商務車，沈小滿在飛機上睡了會兒，精神還不錯。

距離上次來京市，不過幾周，心境就大不相同。人真是奇怪呀，他曾經悶頭給裴知焰找爸爸，無法如願，現在将要實現執念，反而高興不起來，寧願一切都沒發生過。

“先去我平時住的地方休息吧，明天焰焰跟我去探望爺爺奶奶，好不好？”林如玉在沒開燈的昏暗車廂中說。

裴知焰看向沈小滿，“小貓。”

沈小滿終于呲牙笑了一下，眼睛彎彎像月牙，嗯嗯點頭。

“什麽小貓？”林如玉好奇。

沈小滿：“我們上次直播的時候，撿過一只小貓咪，當時貓咪很小，就送到醫院裏寄養啦。哥哥，我們明天去看它吧，可以的話我想帶回家養。”

裴知焰的心很細，他還記得小貓咪，沈小滿并不奇怪，重要的是林如玉不知道——他與裴知焰默契共享了一個小秘密。這讓沈小滿有種隐秘的叛逆快感。

林如玉思考了下，“那你們上午一塊兒去探望小貓咪吧，焰焰，下午和晚上的時間留給媽媽好嗎？爺爺奶奶知道你之後特別驚訝，很想見見你。他們年紀大了，跟媽媽去盡盡孝心好不好？”

裴知焰并沒抗拒，點點頭。

次日早上，他們倆打車去了寵物醫院。當初瘦巴巴的營養不良小貓咪，短短幾周就被養得胖乎乎，基本斷奶，可以領回家養，先從羊奶泡軟的貓糧開始過渡。

沈小滿美滋滋，坐在出租車裏實在忍不住，偷偷把貓包打開個口子，把手伸進去摸小貓咪。

“好軟呀哥哥。”沈小滿眼睛亮亮，邀請裴知焰也來碰小貓。

貓咪很乖，醫生說這只貓咪不太機靈，看起來呆呆笨笨的，拿到手裏果然如此，小貓只會仰頭懵懵地看兩個它新的小主人，摸肚皮也不防備，還主動蹭沈小滿的手。

裴知焰瞧了半天，喜歡不起來，他對小貓小狗都不感興趣，還不如沈小滿可愛。

但沈小滿期待的小狗眼神攻擊力太強，裴知焰還是禮貌伸手，伸進貓包。

指尖觸摸到軟毛，裴知焰敷衍輕輕捋了幾下，手背不經意碰到溫熱手指，是沈小滿的。

他擡眼，發現沈小滿完全沒注意，滿眼都是可愛的小貓咪，亮晶晶繼續摸貓，裴知焰默默把手靠近，在看不見的貓包內部角落頻繁制造偶遇。

“哥哥你摸那邊。”沈小滿終于發現了異樣，握住裴知焰手指，想往外挪，可是被反握住，怎麽也推不開。

他不解擡頭。

裴知焰只看他，不說話。眼眸深邃漆黑，平靜無浪，可洶湧情緒隐約醞釀其中。

沈小滿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緩慢眨了眨眼，鼻子有點酸。

沈小滿也沒說話，僵硬半晌，就着在貓包裏和裴知焰握手的姿勢，另一只手拽住裴知焰衣袖，一寸寸挪屁股往前靠，裴知焰默契伸手把他抱進懷裏，終于感受到軟乎乎的臉貼在他頸窩，裴知焰從鼻腔嘆了口氣，疲憊閉上眼睛。

出租車司機瞧了眼後視鏡，看見兩個小孩在後座緊緊抱成一團，小的那個扁着嘴，一副快哭的可憐樣子，在心裏啧啧搖頭，看來小小年紀就要經歷摯友分別啊。

沈小滿能聽見裴知焰略快的沉悶心跳，腦袋從混亂到一片空白，曾經沒有實感的分開虛無缥缈，此時猝不及防地具現化了出來。

太過默契也不是好事，這幾天兩人絕口不提，可都預料到了最有可能的結局，只是裝聾作啞罷了。

沈小滿被山揚海游說之後，心中天平一直在傾斜，沒再雄心壯志過，非要把裴知焰留下。山揚海說得對，他沒有資格替裴知焰選擇。

但此時此刻，沈小滿沒想那麽多，只是單純很難過，不管裴知焰回裴家後過得好還是壞，他都覺得難過——為分離這件事本身而傷感。

沈小滿安靜靠了會兒，擡頭說：“哥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很重要很重要的問題，你要認真回答。”

裴知焰點頭。

沈小滿抿唇深呼一口氣，卻先提了問題：“你知道我的名字，小滿，是什麽意思嗎？”

裴知焰老老實實搖頭。

沈小滿：“月亮滿了會缺，水滿了會溢出來，當歷史書上的朝代極度鼎盛，就是開始衰敗的時候，我爸爸說我們活在世界上也一樣，不能追求太圓滿的人生，教誨要我學會知足。”

裴知焰沉默，顯然不信。

沈小滿：“哥哥以後會懂的。”

說完又笑，眼淚嘩啦啦往下掉，“我好像個老母親哈哈哈，給你灌輸大道理，真無聊啊。”

經歷過生死劫難，沈小滿更深地體悟到了自己名字的意義，珍惜平靜生活裏每一個幸福的瑣碎細節。

他想竭力把寶貴的人生經驗告訴裴知焰，怕他以後吃虧撞得頭破血流，可裴知焰不會聽進去的，因為經歷是必經之路，裴知焰以後再厲害，現在也只是個八歲小孩。

裴知焰抹掉他的眼淚，輕輕點頭：“我記着。”

沈小滿：“哥哥，我要問了。”

裴知焰：“嗯。”

沈小滿：“從前有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一生輝煌燦爛，功成名就，權勢滔天，甚至厲害到靠旗下産業促進了社會發展，世界上無數人記得他的名字，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裴知焰：“嗯。”

沈小滿吸吸鼻子，繼續說：“可就像我的名字，這個世界上沒有圓滿的人生，他很厲害但也很孤獨，沒有真正的交心朋友，沒有與心愛的女孩厮守，陪伴他的只有多到讓他麻木的財富。”

沈小滿：“偶然一天，他回到了颠沛流離的幼年時期。神給了他兩個選項，一是重複完美的事業人生，二是富足地稍微平凡些，但得到很多人的陪伴與愛，有朋友，有愛人，生活很日常很幸福。你說，他會選哪個？”

裴知焰輕緩眨眼。出租車轉了個彎，璀璨朝光透過車窗，不均勻地撒入流轉，映亮裴知焰的半邊臉頰，于是那枚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瞳被染成剔透琥珀。一邊眼如狼王自信而野心蓬勃，另一邊眼終生緘默隐入深海，少年的未來與過去，因為光的介入提前跨越交錯，迎來抉擇。

“如果是我，就都要。”

裴知焰直直望着他，光影錯亂的眼如今只倒映眼前人的影子，偏要求個圓滿，他摸摸沈小滿的臉，輕輕捏了把。

“實在得不到，就去偷，去搶，去騙，得到就好。”他平靜地說。在心裏補充了最後一句，這就是卑劣自私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