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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姑娘可真能忍,毒針在她心口一厘外,我家老頭子說,這傷就是躺着不動只呼吸都會痛,她肩上還有道口子,”老奶奶兩只手比劃了下,“這麽長,看得我,哎喲!”
孟瑾怔然,他以為周雙和他一樣,身上都是方景生的血,心口堵了下:“我沒聽她說……”
“這還不止呢,”老奶奶完全忘了最開始是怎麽拒絕他們留下來的,只絮絮叨叨說她身上的傷口,最後補充一句,“她的經脈什麽的好像也有問題,我聽不懂,你去問我家老頭子。”
“我得去看看那個病號,哎喲,腿斷的喲!”她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塊成色不錯的玉佩,臉上露出笑,“還是方家有錢,我去看看骨頭湯熬得怎麽樣了。”
方景生沒有醒,于是老奶奶自動收他腰間玉佩做治病報酬,樂颠颠去熬湯了。
孟瑾此時已經換了套暗藍色布衣,頭發用一根布條束起,最為普通的百姓打扮,卻因他舉手投足的氣度和那張容顏顯得明潤獨特。
他看着床上的周雙,少女睡得并不踏實,墨發散在枕上,似在陷入無法逃離的噩夢,皺着眉掙紮要醒,從她被灌藥沉睡後就一直如此,怎麽安慰都沒用。
他還是有些在意老人說的經脈問題。
修行之人經脈儲存煉化後的天地靈氣,随着修為增加,經脈越發強韌,能儲存的靈氣也越多,對修士來說,經脈是極其重要的地方。
“是舊傷。”
老人低頭沉默地往木盆裏加面粉,又添了點紅色汁水,同樣的還有其他顏色汁液,從一旁丢棄的殘渣來看,都是些植物榨出的汁,有藥花藥草,還有些普通菜葉。
孟瑾追問:“這經脈上的傷是她之前就有的?”
老人點頭,開始大力揉面團。
孟瑾一邊給老人遞東西,一邊細問:“能看出是怎麽傷的嗎?”
“靈脈被震碎,”老人聲音平穩,手上面團很快揉捏成型,“她的經脈上有很多修補的痕跡。”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孟瑾整個人呆住。
震碎靈脈。
什麽人這樣惡毒,會震碎一個修士的靈脈。
修士開始修煉時,靈氣會充盈強化經脈,在體內循環積蓄,當修行速度過快,靈氣會在經脈中游走成絲,随着修為增高,絲狀逐漸變粗形成靈脈。
只有天生“靈”十分強大才會發生。
能修煉出靈脈的人,擁有最好的修行資質,無一不将站在修仙界巅峰,受萬人崇敬。
可萬事有利弊。
若只是普通經脈,便是因修行或者外力而出現破損,只需調理修養幾年,還是能養好經脈繼續修煉,可靈脈不然。
靈脈本身富含十分強大的靈力,被外力震碎,龐大的力量驟然爆發失控,如同山道裏點燃大量炸藥,首當其沖的就是經脈,縱使經脈如何強韌,也無法抵擋。
失控的力量會一直在體內,摧毀經脈,破壞軀體,這意味着修為被廢,時刻被病痛折磨。
孟瑾想不出,周雙身處望青山,如何還會被人廢掉修為,修為被廢的人,只能拖着虛弱的軀體度過下半生。
孟瑾:“但她能修煉。”
老人揉好不同顏色的面團後,開始捏丸子,聞言淡聲道:“她的經脈是被人一片片粘起來的,比一般人脆弱,雖然能修煉,但一生都不可能在修為上有大突破。”
說到此,老人捏丸子的手頓了下。
周雙這樣的經脈根本沒法重塑,更不可能繼續修煉,他游歷那麽多年也未聽說有重塑經脈的辦法,還是那樣一條打滿“補丁”的經脈,但這涉及旁人秘密,他就沒再探。
老人只停頓一瞬,便又低頭認真捏丸子。
他說這些時全程平靜得不行,孟瑾卻聽得很不是滋味,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這兩天方家修士将整個弈城翻過來了,什麽都沒找到,于是又開始新一波搜查,幾次尋到老人家住處時,三人就将兩個病號提前移到地窖避過搜查。
唯一的好消息是,祁夙沒死,但也不太好,他一直陷入昏睡無法醒來,醫師修士來來往往地跑也不見好,後來方家、孟家、鐘家和宋家統一發出告示,重金求能治好太子的人。
周雙是在兩日後醒的,聽着孟瑾講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靠在床前低頭喝水,模樣乖巧,她直白點出:“但他們還是沒有放棄追殺我。”
孟瑾看她喝完又倒了杯遞過去。
事實确實如此。
聚集在周雙身上的目光并未散去,反倒是越來越盛。
弈城現在到處都是周雙的畫像,直接對外宣稱她是綁架方家子弟和刺殺太子的團夥之一,懸賞已經增至十萬金。
因方景生突然消失而沒能出現在中秋宴上的昌夷商隊,也被質疑動機不純盡數受壓地牢,正在拷問中。
孟瑾作為引周雙進入花琉殿的人,目前下落不明,嫌疑也很大,可事情牽扯皇室,孟瑾作為孟家人代表了孟家,面對皇室,四家利益一體,于是達成一致地将所有罪名扣在周雙和昌夷商隊身上,弱化孟瑾的存在。
方景生的失蹤雖沒有太子那麽興師動衆,但方家也在不遺餘力地尋找中。
涉及家族明面上的事,孟珺阻止不了,只是在暗地裏聯系了孟瑾,告訴他現在情況和躲避搜索的方法。
但這些孟瑾沒法和周雙說,只能沉默看她。
周雙對這個結果并不驚訝。
疑罪從無這項原則,在現世十分普遍,可在這裏卻必須有前提,要麽你實力足夠強大,要麽背後的勢力足夠強大。
孟瑾道:“你說方景生知道一切,只要将他送回方家,你就能洗脫罪名。”
周雙又喝完一杯水,掀開被子要起來,孟瑾本來說得正好,因她突然的動作僵住,拿着空杯子立馬起身往桌子旁走。
“你一個小姑娘,怎麽能半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
周雙身上衣物是老奶奶穿的,考慮到有男子進出,除了沒給她穿上外袍,該穿的都穿了,她就這麽直接出去都不會有人說什麽。
她拾起床邊繡了大朵金花的外衣,低頭披上,将被壓住的頭發拿出來時擡眼問:“不是你先拉我手的?”
孟瑾瘋狂解釋:“那時怎麽能和現在比,生死危機之時哪有什麽男女當防,我拉你是為了确保你安全,就是再來一次我也還是如此,但此刻我們是安全的,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才行。”
周雙覺得奇怪:“你在外游歷碰見女子也如此?”
孟瑾略仰頭:“只要我不想,怎樣的女子都近不了身!”
說完低聲問:“你穿好沒啊?”
周雙應了他才緩緩轉過臉,看到她低眉系腰帶,欲言又止,好歹還是沒說了,就是耳朵有點紅,被臊的。
他問:“當時跳樓你為何猶豫?”
“銀簪掉了。”周雙解釋一句就往外走:“他在哪裏?”
孟瑾知道她關心方景生,便三兩步就走到前面,一邊帶路一邊道:“他一直在昏迷中,老人家說應該就這兩天醒,已經能灌藥了,恢複得還不錯,就是腿骨斷了沒法立即就好,不過方家有上好的藥,回了方家就不是問題。”
說了這些周雙沒應,他又道:“下次危機當前別惦記這些簪子衣服了,活着要緊。”
孟瑾推開一扇小門,周雙走進去,越往裏走,藥味也越重,她走到床前觀察閉目不醒的男子,問孟瑾:“他一直是這幅面容?”
孟瑾:“沒錯,你說你師兄和他長得像,有多像?”
周雙:“一模一樣。”
說着她彎腰伸手要朝床上男子摸去,被反應極快的孟瑾打掉,他拿着玉尺隔開周雙:“你要做什麽?!”
周雙指指他的臉:“檢查有沒有易容。”
孟瑾懷疑看她一眼,将玉尺收了,示意她讓開,自己上前:“我來,你在一旁看着。”
周雙縮回手盯着,看他在方景生臉上摸來摸去,臉皮捏起來撚了撚,連耳後下颌都沒放過,沒有易容過的痕跡。
周雙又指着他的領口:“脖子下面的也檢查一番,說不定有頭套式人皮、面具。”
孟瑾:“你先轉過去。”
周雙安靜看他,孟瑾饒了繞手指做了個轉身的手勢,她閉着眼轉過身:“仔細檢查,小傷口也別忽略。”
孟瑾解開方景生腰帶,将衣服往下剝露出上半身,方景生能在方家小輩中脫穎而出,修為自然是不錯的,這人品性如何不好說,但從身上痕跡來看,修行還是很刻苦的。
他一寸一寸皮肉地檢查,新傷舊傷翻個遍,好半晌才重新系好他衣帶道:“好了,沒有面具也沒有易容。”
周雙轉過身,皺眉片刻,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小刀遞給孟瑾:“你從他臉上割一小片臉皮下來,要眼睛周圍的,他笑起來不像師兄,不管哪種手段,割下來的皮總能顯出原形。”
孟瑾:“……”
周雙見他沒動,要自己上前動手,被折騰得醒來的方景生沒法再裝睡,只得睜開眼,虛弱着一張臉朝周雙道:“師妹。”
孟瑾聽得忍不住腹诽,但好歹知道周雙有要事,移到一旁沒出聲。
周雙面無表情看他:“你叫我什麽?”
方景生露出個溫柔的笑:“不是姑娘叫我師兄?那姑娘便是我師妹了。”
小刀“唰”地擲出,豎在他眼球上方。
周雙再問:“你叫我什麽?”
方景生輕嘆一聲,別開臉咳了下,笑道:“姑娘何至于如此動怒,我得姑娘拼命相救才險裏逃生,不過想要同姑娘親近幾分,日後好報答姑娘,若姑娘不喜,那就不叫了。”
孟瑾覺得這話味道不太對,但又沒意識到哪裏不對。
周雙收了刀,拿在手裏擡眼看他:“你知道我師兄?”
方景生低頭認真想了一番,然後搖頭:“按照姑娘的表現,應是同我長得相似,我若見了這樣一人必然記得,但我印象裏沒有這人。”
周雙歪頭:“所以你沒見過我師兄?”
方景生點頭:“确實如此,我欠姑娘一命,姑娘遇上困難我自然要出手相助,別的不說,只是尋人的話,崇旌內所有方氏店鋪都貼上告示,對方家來說不是難事。”
周雙說:“我知道了。”
然後握着小刀直接插入擱在床褥的手背上,花色被褥瞬間被血染紅。
她動作迅速果決,讓在場的兩人始料未及。
孟瑾看着猝不及防的一幕,竟有一種“這才對啊,故事就該這樣發展”的感慨。
方景生沒想到她突然出手,痛呼溢出才咬着牙咽下,脖頸青筋凸起,他痛得冷汗直冒,臉上卻帶着氣急的笑,咬着牙問:“姑娘什麽意思?”
握着小刀的手白皙纖細,卻絲毫不動搖。
周雙再問:“你沒見過我師兄?”
方景生壓住心裏的怒火,正欲說話,刺入手背的小刀又釘入三分,他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壓制不住地低喝道:“我還沒說!”
周雙“哦”了聲:“我以為你又要編謊話騙我。”
“見過,我見過,”方景生痛得聲音都在顫,深吸口氣道,“我認識你師兄,他原是方家子嗣,方雲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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