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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走到了屏風前面,定睛去看那行不大的字。

白雪先生一手簪花小楷,寫得十分雅致,在隐隐能嗅到幾分血腥氣的刑部後堂中格格不入。

“晴竹滿雪事不出,縱馬置劍小江湖。青衫灑酒新子弟,皓首燃燭舊人書。能為三春聽白雪,不複德音笑姑蘇。殘生鄙薄徒見日……”

她緩緩地念着,心中贊了一句。

這人有幾分文氣在,詩寫得不輸本朝幾個大家,卻未流傳下來,她沒有讀過這首。

白雪先生是誰?

曲悠第一時間想到了周檀,但這首詩不在《春檀集》中,周檀冷冷淡淡眼高于頂,想必不會做這樣的事。

“這屏風……任何人都可以落筆嗎?”

“可以可以,兄弟要補一句嗎?那邊有筆墨,”栗鴻羽見她一直看着屏風,便轉身朝前廳走去,“那你自便,我進去看看梁大人有沒有什麽吩咐。”

“好。”曲悠含糊地應了一聲。

她取了案上的筆墨,在這首詩最後補了一句。

“……能為三春聽白雪,不複德音笑姑蘇。殘生鄙薄徒見日,可歸南田早荷鋤。”

曲悠對傳統文化很感興趣,學了近十年的書法,文史哲涉獵得多,也勉強能對個句子,她實在是很喜歡這首詩,自己補完卻覺得有些不對味。

白雪先生寫詩,于晴明之景中帶了三兩分悲怆,她補的這一句似乎過于心境疏朗,與之前有些出入。

但對方字裏行間凄涼哀索,但願他看見這句,能勉強想開點。

曲悠對着詩句嘆了一口氣,想起鸨母那毫無價值的供詞,又想起昨日得知谷香卉的姓氏時,那一瞬間的懷疑。

周檀……是史書中的佞臣。

她是學史之人,自然知道史書不可盡信,看人亦要兩面通觀,但這幾日接觸,恐怕已經讓她在潛意識中對周檀産生了微妙的心理定位。

或許是佞臣,但沒有那麽壞。

可他幾乎什麽特別的事情都沒做,甚至對她言語冷漠、愛答不理,那女子應該認識周檀,周檀的嫌疑很大,她為什麽會在心中為他脫罪呢?

曲悠順着這個思路想了想,倘若周檀真是迫害谷香卉的人之一——或許也沒有迫害,只是默許了權貴們的亵玩,谷香卉死後,他主理案件,稍稍擡擡手,就算牽扯出了什麽醜事,也能滿盤壓下來,正如野史記載中一樣。

很合理的思路,但她還是覺得周檀不會做這樣的事。

曲悠站在原地胡思亂想,擡頭卻突然發現屏風薄薄的扇面後有一個人影。

周檀在門檻處靜靜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見她回神,他才走近,看見她在屏風上的字跡,微微一怔。

“你怎麽出來了,人都審完了?”曲悠咳嗽了一聲,壓下自己的紛亂思緒,“哎,你見過這個嗎?白雪先生是誰啊?”

“嗯,”周檀答了她的疑問,随即側頭看了一眼,冷道,“我怎麽知道是誰,陳詞濫調,無病呻吟。”

他雖說着無病呻吟,卻到底沒叫人把屏風挪走過。

曲悠覺得自己已經熟悉了他的雙面作風。

她繞過了屏風,轉移話題問道:“可有什麽收獲嗎?”

“芳心閣的打手和小厮守口如瓶,什麽都沒說,倒是閣子前面的乞丐和地痞認識那個姓晏的人,”周檀道,“是死者的情人,我着人照他們的描述簡單畫了像。”

原來北胤便有畫像這種技能了!

曲悠接過他手上的畫卷,疑惑道:“他們怎麽知道此人姓晏?”

“門口的小厮都喊這人叫晏公子,晏公子多坐馬車前來,鮮少幾次步行,只帶過谷氏一人,所以猜測是她的情人。”

曲悠點了點頭,低頭看去:“呃……這像是不是有些潦草?”

只有衣飾沒有臉。

“這是官居圓領,碧玉帽飾,偶爾還能見立領披風,”周檀伸手一指,“這樣打扮的人不多,但我倒眼熟。”

曲悠順着他的描述看懂了那潦草的圖,發現自己也見過:“啊,他……是典刑寺的人?!”

作者有話說:

小周小曲共同愛好:哼哧哼哧寫詩(我則無腦吹好!)

第14章 思無憑(四)

北街

思無憑(四)

大胤同前朝一樣,刑部、典刑寺和禦史臺三司分立,典刑寺在其中的作用是勘察糾錯、依律平反,只不過在周檀變法之前,典刑寺在三司當中地位較低,典刑寺卿雖和刑部侍郎平級,卻遠不如後者權柄大。

周檀在進诏獄之前,官職就是典刑寺卿,出獄後轉任刑部侍郎,明面品級未變,事實上更加接近權力中樞。況且永寧年間刑部一直沒立尚書,德帝雖對周檀态度不明,但總歸是重用的。

典刑寺任職之人多穿黑銀袍服,春秋之際添立領披風,十分顯眼。

谷香卉一個出身貧寒的妓子,竟是典刑寺某官吏的情人?

可她若有這樣的恩客,怎會走投無路地自盡?

如果這樣想,這姓晏的人,和她的死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晏姓并不多見,我已經着人去典刑寺查驗了,”周檀道,“我在刑部還有些文書要看,你昨日勞累……回府去罷。”

曲悠略一思索,立刻答應:“好。”

二人昨日午間入了昭罪司,夜裏又在東樓檢查,回到刑部時,周檀帶她去了自己書齋的內室,讓她簡單休息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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