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 86 章

春日變天,外頭突然刮起風,扯碎低空飛行的亂雲。

不一會,風抽雨滴,鞭笞着巨大的落地窗,濺起一片水花,頃刻間世界模糊起來。

阿耀靠在沙發裏,手上拿着把雪茄剪,将上好的多米尼加雪茄剪得粉碎。

卓美珊抱臂站在窗前,眼睛在水暈開的模糊裏,沒有焦點。

“抓住蔣天饋後,我想把蔣榮送走。”她拉起滑落的披肩,有點冷地縮了縮肩。

用力的骨節微松一下,阿耀沒擡頭,繼續剪着:“阿姐,別告訴我,你當真了。”

“趕盡殺絕,你和蔣泰又有什麽區別?”卓美珊轉身,目光蕭索。

阿耀緩緩擡頭,半晌沒說話,收拾好殘渣,細心擦拭銀光锃亮的剪刀。

隔了好一會,他才開口:“掙紮着活了這麽久,為什麽突然想送死?阿姐,你要嘴硬,就不能心軟。”

他臉色禮貌,眼神卻不友好:“你利用他一次,再愛他一次,并不會相互抵消。”

“你就當、就當……”卓美珊臉色青寡,昏暗裏,唯有唇豔麗如火,“看在我的份上,積德行善,放他一條生路。”

她的人生是一片廢墟,能少站一只冤魂,就少站一只吧。

“阿姐。”阿耀聲音像是在嘆氣,又輕又無奈。

他起身開了燈,老會所燈光灰撲撲的,襯得他面色冷淡疏離:“這世上沒有兩不相欠,只有死生不見,你好自為之吧。”

卓美珊垂着眼,耳邊傳來門開合的聲音,阿耀最終還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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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撇開臉,用力眨眨眼,唇着笑的,雙眼卻透着水漾的光。

記不清多久以前,有位少年,送過她一朵白薔薇,沒說一句話,羞澀地轉身跑掉了……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蔣天饋過海後突然消失。

蔣泰、蔣天申、阿耀,三路人馬,掘地三尺都沒能找到人。

蔣天饋就像一根針,落入汪洋,無影無蹤。

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只有阿耀知道,十有八九是沈懸動得手腳。

他心中不可言說的擔憂,化成一道淩厲的怒氣,焦躁在窄狹的空氣中流竄,仿佛星火就能點燃。

最終,他重重摔門離去,留下室內吓出冷汗的助理和手下。

沈懸下午的會議結束的很早,刻意留出一段空白時間。

他吩咐秘書,誰都不能來打擾,似乎有一件萬般重要的事情,需要全力以赴地應付。

他坐在朝窗口的方向,膝上攤着一本雜志,手指搭在書頁邊,像玉做的書簽。

夕陽被百葉窗切出斑駁光影,籠罩下來,仿佛置身起伏的潮汐中。

沈懸并沒有看書,而是安靜的等待着,等一通必定會來的電話。

果然,不負時光,長而累贅的虛拟號碼,霸占了手機屏幕。

沈懸接起來,這次打電話的人離得很近,似乎還有點生氣,“沙沙”的電流聲裏,有明顯的喘息聲。

他也不急,二人沉默對峙着。

“你騙我,說話不算數,你到底要怎麽樣?”阿耀像只焦躁的狼,在荒原裏無所适從。

沈懸翹起腿,書滑落在地毯上,沒有發出聲音:“阿崽,大哥最後教你一回,記住了,以後誰也別信,誰都不能信。”

這一刻,阿耀才明白過來,他們都是獵物,只有大哥才是最後的獵人。

沈懸沒有給他說下一句話的機會,果斷挂掉電話。

阿坤敲門進來:“沈先生,物流的人說貨到了,需要您親自查收。”

“知道了。”沈懸撿起掉落的雜志。

一本舊的財經周刊,封面是蔣泰,在黑傘掩護下,拾階而上,歲月枯榮的臉上,冷漠又強勢。

阿坤也瞥到封面,心裏暗罵哪個不長眼放進來的!

“沈先生,要現在過去嗎?”他并不知道什麽物流,和什麽貨,只是這件事級別高。

沈懸拎着雜志,路過垃圾桶,甩手撇進去,看都沒看:“生鮮而已,讓他們先拉去懶魚港的冷庫,明天再說。”

“哦,好、好的。”阿坤有點懵逼,轉身出去處理。

沈懸叫住他:“記得,別太冷,凍壞就麻煩了。”

阿坤眼神都是傻的,只能應聲,關門時不安地撓了撓頭。

沈懸在火燒的夕陽裏站了一會,不知在想些什麽。

突然手機震動,是接他下班的沈泉到了。

沈懸輕“啧”一聲,邊聽對面念經,邊捉過風衣,加緊腳步往外走。

“好了、好了,別念了。”

“我是你大哥,沒錯,可你是我爹啊!”

“有這功夫,你怎麽不去給沈瑜輔導功課呢?”

總裁辦員工,瞧着他們帥氣逼人的老板,一路罵罵咧咧,滿臉嫌棄地走進電梯廳。

蔣天饋被人像剝洋蔥般,剝了個精光,甚至做了全身CT,保證沒有植入定位器。

全程眼罩、耳機、膠帶纏嘴,目不能視、耳不能聞,渾渾噩噩。

最後,他像一根雪糕,被直接丢進空曠的冷庫。

這裏沒有日夜,沒有時間,只有間歇起伏的電機,發出地獄般的轟鳴。

冷庫沒開冷凍,但架不住周圍全是冷庫,溫度越來越低。

就在蔣天饋以為,自己要活活凍死在這裏時,終于有人進來,給他蓋了床棉被。

被子上滿是死魚的腥臭味兒,嗆得人作嘔。

蔣天饋淪落至此,也顧不上窮矯情,俯身低頭拼命往裏爬,邊爬邊嘔,涕淚橫流。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誰,用如此窮兇極惡的手段,打擊報複。

明明甩掉了阿耀的人,騙過了死瘸子和老頭,馬上就要逃出生天,究竟是誰?!

蔣天饋憤恨地咬牙,瑟縮在棉被裏,像只瀕死的耗子。

他拼命回憶着被抓的一幕幕,堪稱精彩絕倫……

蔣天饋過海後,早就準備好新身份,準備一路向西,走邊境偷渡東南亞,再飛歐洲。

他用錢鋪好了路,想了完全對策,一路都在換車,也确定把其他人甩得七葷八素。

但出海城的環線發生了意外,一輛裝有化學物質的罐車,疑似發生洩漏。

當時,整個路段飄散着薄煙,空氣中有刺鼻氣味。

趕來救援與疏散的警車,嗚咽瘆人的叫聲,此起彼伏。

蔣天饋身份假造,經不起查,萬一被懷疑扣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焦急着,四處觀望,想要快速離開。

這時有輛工程車,司機也很急,跟人比劃着出口有個修車行,後院的門能通到小路上。

好幾個司機,跑下去詢問,果然可以。

蔣天饋不動聲色,仔細聽着、看着,看他們開下去,消失在修車店裏。

前面已經有交警在指揮挪車,他心懷鬼胎,最終決定,倒着開下輔路,朝着修車店駛去。

修車店老板,還收了五十塊錢過路費,這讓他更加安心。

按照老板指示,開進院落,開進一個漆黑老舊的廠房,盡頭,是兩條木頭搭建的臨時上坡。

坡上就是鐵門,老板一邊指揮他緩慢行駛,一邊拉下鐵門閘。

門開啓的瞬間,蔣天饋大呼上當,但為時已晚。

前面是一輛巨型貨櫃車,張着血盆大嘴,吞噬掉一切光亮。

蔣天饋被人逼着開進貨櫃車廂,巨大的機械車門落下,黑暗降臨,全金屬肚子,屏蔽掉全部信號,至此,世界上又消失了一個人。

後來,他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只是這位刀俎,遲遲不願現身。

蔣天饋年紀也不小了,這通折騰,連驚帶吓,又餓又凍。

一把老骨頭,生生剝了層皮。

在沒有時間流動的冷庫裏,一天就像一年般難熬。

在聽到冷庫大門打開的聲音時,蔣天饋如聞天籁,差點喜極而泣。

他就要瘋了!

來人不多,沉默且手腳麻利,轉移路線也很短,短得好像,只是從這個冷庫,換到了隔壁冷庫?

蔣天饋聽覺、視覺皆受阻,一路上茫然轉動腦袋,口鼻間只有凍魚的腥味兒,他好像徹底爛在了海底。

達到懶魚港,沈懸直奔冷庫制冰間。

他特意穿了冬日的大衣,因為常年體弱,也沒人會懷疑什麽。

即使制冰間早已停擺,可推開厚重大門的瞬間,他還是被凍得,上下牙直打哆嗦。

“沈先生,這裏太冷了,別進去吧。”阿坤從不多問,更不會經任何人委托,幹預沈懸的行程,他忠誠且沉默。

只是這種環境,沈懸的身體吃不消,他才會出聲阻止。

沈懸吸吸鼻子,拍拍他的胳膊繞過去:“沒事,時間不長。”

阿坤跟他許久了,知道他的脾氣,綿裏帶針,對自己比對任何人都狠,根本沒辦法。

沈懸聽見身後衣料摩擦的聲音,下一秒,阿坤帶着體溫的外套,落在他肩頭。

“謝謝。”他回身點頭,沒有推拒。

阿坤穿着襯衣,臉色都比他好看,無奈到極點:“沈先生,最多十分鐘,你若病倒,二少得把我開除了。”

“好吧,就十分鐘,這回不騙你。”沈懸單手抓着外套,知道他受夾板氣。

阿坤無語,心道:你就是騙我,我也得受着啊!

制冰室內空空如也,只有一扇通往冷庫的大門。

阿坤知道是生鮮貨物,但不知道啥生鮮,需要沈先生親自挨凍,上門簽收。

他又好奇,又莫名,還隐隐有些不安。

這時,冷庫卷門響了兩聲,頭頂綠燈閃爍,随着稀裏嘩啦的鏈條喳叫,好久沒開啓過的沉重金屬門,在鏽跡摩擦聲中,轟然開啓。

阿坤心裏,都做好了見海怪的準備,可看見裏面的一剎那,臉色青白,像是被人打了一樣,急促地抽了口氣。

冷庫裏有一個人,比冷庫裏有一頭怪物,來的可怕多了!

“沈……”阿坤嘗到一股鐵鏽味,無意間咬傷了舌頭。

沈懸擡手,沒讓他說出聲。

冷庫裏清了場,擺着一張簡陋折疊椅,椅子邊的臺面上,還有幾包半化未化的冰,滴答滴答往下淌水,是這裏唯一的聲音。

未免追蹤,蔣天饋被剝得精光,只穿一件酒店浴袍,怕他凍死,身上裹着一床腥臭的棉被。

他戴着劣質耳機,漏音,裏面是重金屬搖滾,震耳欲聾,臉上蒙着眼罩,整個人麻木又茫然。

他像極了沈瑜的王八,從殼裏伸長脖子,探出腦袋,狼狽不堪。

要不是時間有限,沈懸可能會再多欣賞一陣,畢竟蔣家二叔,這般“賞心悅目”的樣子,世間難得。

他站在蔣天饋面前,剛要伸手,親自除去他視覺、聽覺的禁锢,就被阿坤制止。

阿坤沒說話,只是代替他做完一切。

蔣天饋得見天日,先是大喘一口氣,再睜開眼——

他“啊”的大叫一聲,仿佛野獸被咬住脖子,血飙得老高,發出的哀嚎。

“蔣先生,別來無恙啊。”沈懸站開點,整個人納入他的瞳孔。

他的手落在那包冰塊上,仿佛和它們凍成了一種顏色。

小劇場,阿耀日記:

被騙了,這輩子只被大哥騙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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