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乞丐

乞丐

微醺的感覺挺妙。

就算是醉酒後産生的幻覺,定睛細瞧,這樣一張假想出的臉,竟也是透着幾分真實。

方才看了那麽多張姿色平平的男人臉,她都快審美疲勞了。

這會兒用“老男人”這張出挑的臉洗洗眼也不錯。她這麽尋思着,傻呵呵笑了一聲。

醉眼惺忪地朝他伸去手,打算借着酒勁對他的臉肆意揉捏一番,過過手瘾的同時,也好判別一下幻覺和真實之間的差異有多大。可惜前伸的手尚未能沾到他臉部肌膚的分毫,就被他冷漠推開了。

失去支力點,鹿苒苒踉跄退行了半步,半邊肩膀磕在了牆上。

讨厭!這幻象實在是太讨厭了!怎麽能連這古怪的脾氣都跟本尊那麽像呢?

她揉了揉撞疼的肩,沖“幻象”兇巴巴“喂”了一聲。

本打算扭頭就走的錢珣還是第一次聽她用這麽兇的語氣吼自己。腳下步子一滞,蹙眉看她。

“你叫我什麽?”

他對“老男人”這個稱呼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閉嘴!”她瞧着比方才更兇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一個幻覺,話怎麽那麽多?”

“……”幻覺?看來真是喝多了。

錢珣雖有不滿,但不想費力跟一個醉鬼做無畏地争論。盯着她緋紅的臉頰看了兩秒,揣兜從口袋掏出一小罐醒酒藥。

正要把醒酒藥給她遞過去,冷不丁被她揪住了領口。

“姓錢的!”鹿苒苒扯着他的襯衫衣領搖搖搖,“你有什麽了不起的?成天用這麽張沒表情的撲克臉對着我,高興也不怎麽笑,生氣也就是皺皺眉。怎麽?我看起來像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嗎?”

聽她這話的意思,是對他不滿很久了。錢珣起了絲興趣,推了推被搖的從鼻梁上往下滑了半截的眼鏡,耐着性子往下聽。

“我憑什麽要天天、天天地去揣摩你的心思?你以為你是誰啊?臭毛病一大堆。粥稀不稀稠不稠的你也能挑出刺來。”她仰起臉沖他“呸”了一聲,“你可真行。”

錢珣閉了閉眼,強忍住了想再次推開她的沖動。

“你不就是有錢嗎?有幾個臭錢了不起是不是?你以為我沒有嗎?我跟你說,我有錢,我有的是錢!”鹿苒苒繼續搖着他,沖他叫嚷道。

嗓門真大。錢珣感覺自己都快被她震聾了,撇過臉,克制着深吸了口氣。

“幹什麽?你這什麽表情?看不起我嗎?”鹿苒苒被他這不冷不熱的回應激怒,猛地推開了他:“你給我等着!”

等着?等什麽?

看她這氣勢洶洶的架勢,錢珣差點誤以為她這是打算揍他。

她把挂肩的包扯下,挺暴力地撕開拉鏈,腦袋紮進包裏。摸索了好一會兒,捏出一個五毛錢的鋼镚。

錢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唰的一下伸到自己眼前的那枚鋼镚。

這又是在幹什麽?拿着五毛錢瞎比劃什麽?

“看到沒?錢!”她像是在努力證明自己有錢,使勁把那礙眼的五毛錢往他面前又遞了遞:“我!有錢!”

錢珣偏頭躲開了她險些拍到自己臉上的那只手,又想嘆氣了。

是啊,有錢。好多呢。五毛,比一毛錢還多四毛。

可真有出息。

“來,這錢、給你!”她很大方地把包裏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來的五毛錢硬塞給他,拍拍他的肩,對着他那張俊臉近距離打了個酒嗝。

酒味很重。這個嗝差點把他直接送走。

他看着長大的小孩兒果然是翅膀硬了,都敢在他頭上撒歡了。

錢珣撣開了她巴巴往自己跟前送的那枚鋼镚,想發火。但看她這神志不清的模樣,估計這火就算是發了,也是無用功。

算了,好歹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就算是養只貓也有不小心在腳上拉屎的時候,忍了。

“欸?你跟我客氣什麽?咱倆誰跟誰啊?大家都是兄弟,別客氣!”

酒勁上頭的鹿苒苒這會兒嗨得不行,完全沒看出他這是在嫌棄她的五毛錢。不僅已經開始胡言亂語,還非要跟他拍着肩膀稱兄道弟。

強行扒開他的西褲口袋,要把五毛錢塞給他:“不就是錢嘛,拿着拿着。我都說了,錢我有的是,小意思。”

她跟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地黏在了他身上。

錢珣推開了她的手,卻沒能來得及隔開她纏住自己腰的那條腿。扯開了腿,她的胳膊又勾緊了他的脖子。

怎麽都沒能推開她,他只能暫時妥協。垂手把醒酒藥塞進了她敞開的包裏。

“嘔——”

這聲音……

預感不太妙。

西褲口袋忽地一熱,錢珣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會所裏特調的雞尾酒嘗着味兒是淡,但性烈,後勁很足。

因為酒的味道不錯,很容易一個不小心就喝多了。

電話還是沒能打通。

好半天沒見出去透氣的鹿苒苒回來。唐黎在包廂心神不寧地等了會兒,越想越覺得不放心。

方才看鹿苒苒在過道裏邁步确實是挺穩的,但她回了包廂後細想了想,記起玩游戲的時候鹿苒苒因為運氣不佳,被罰喝了不少酒。

這小丫頭自小骨子裏就要強,輸了游戲不輸陣,偏不願讓旁人給她擋酒。

也不知她的酒量怎麽樣。該不會又是在人前硬撐,這會兒倒在某個角落自己回不來了?

這麽一尋思,唐黎坐不住了。出了包廂,去尋她。

好在鹿苒苒沒跑遠。在洗手間外的過道裏,唐黎遠遠地瞧見了她。

她正跟一肩寬腿長的男人面對面說着什麽。那男人背對着唐黎的方向,看不清相貌。但衣品和身材都很不錯。

唐黎正要過去,瞥見鹿苒苒對那個身材不錯的男人上手了。

鹿苒苒整個人都撞進了他懷裏,一手緊緊抓纏着他的褲腰,一手不怎麽老實地在扒拉他的褲子。

突然“被調戲”的男人挺扭捏地想推開她。但能看出來,他并沒真下力。只是很形式化的單手把着她的肩,輕輕往後帶了一下。

啧,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扭扭捏捏的?是在玩什麽欲拒還迎的小把戲嗎?

鹿苒苒也真夠可以的,之前還在跟她吹牛,說什麽這會所裏的帥哥沒一個能打的。結果一轉頭,打臉了吧?

唐黎一想起前一刻鹿苒苒扯着她的領帶,玩笑着說要跟她談戀愛,忍不住樂。心說難得有她瞧得上眼的,可不能攪了她的好雅興。

側立牆邊,悄聲停下了步子。

這場面可真夠火熱的。也不知那帥哥的正臉長什麽模樣?還在沉浸式腦補的唐黎悄咪咪看着貼身“摩擦”的二位,嘴角揚起了姨母笑。

只是,想象跟現實,還是有差距的。

眼前美好的畫面僅持續了數秒,就碎了。

“嘔——”

她!鹿苒苒!扒着一帥哥的褲子口袋!吐了!

這是什麽騷操作?簡直花樣作死啊姐妹兒。

“……”絕了。

感覺像是一場夢,醒來完全不敢動。唐黎被眼前這大型社死現場震住了,石化了約有一個世紀之久,僵住的表情嘎嘣一聲裂開了。

此地不宜久留。

危急關頭,唐黎的腦子轉得飛快。決定使用三十六計中的上計,先溜為敬。一手遮臉,畢竟她還要臉。半遮半擋,一個百米沖刺沖了過去。

唐黎一把抓住了還在傻兮兮笑着的鹿苒苒,都顧不上瞄一眼對面帥哥此刻的表情。逃命要緊,連拖帶拽地把作死的姐妹強行帶離了社死現場。

感謝帥哥反射弧超長可繞地球一圈,沒有提刀追過來。她暗自慶幸。

“黎……黎黎……黎?不是,你幹嘛呀?你、你拽疼我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闖了禍的鹿苒苒沒能掙脫,被她一路拖去了安全通道裏。揉了揉攥紅的胳膊,嬌嗔道:“哎呀,疼!”

“噓——”唐黎将她抵在牆邊,匆忙捂她的嘴:“你先別說話。”

“嗯?”鹿苒苒眨巴着大眼睛,一臉迷茫地看着她。

确認她已經安靜下來了,唐黎這才悄悄将安全通道的門拉開道縫。貓着腰,鬼鬼祟祟地隔着門縫往外看。

過道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那位被吐了一口袋的倒黴蛋确實沒有追過來。

悄聲等了會兒,沒看到有人從門前經過。唐黎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剛要松口氣,一擡頭,被下巴擱在她腦袋上跟着鬼祟往外偷瞄的鹿苒苒吓了一跳。

“你幹嘛呢?”唐黎問。

“不知道,就是在學你呀。”鹿苒苒很聽話地壓低了聲。一手攏在嘴邊,問:“你在幹什麽呢?”

是在學她啊。不過,她看起來有那麽像賊嗎?唐黎愣了愣。看着她緋紅的小臉,這會兒只想嘆氣:“我看你是真喝多了。”

“我沒有喝多。”鹿苒苒擡手一揮,口氣挺大地說:“我酒量好着吶!還能再戰一輪!”

“是啊是啊,你酒量好着吶。”唐黎不怎麽走心地給她鼓了鼓掌,忍俊不禁道:“那你還記得你剛剛幹了什麽嗎?”

“我沒幹什麽呀。我就是看到……”鹿苒苒用力甩了甩越發昏沉的腦袋,胡謅道:“我遇到一乞丐,給了他一點錢。”

“乞丐?這地,你能遇到乞丐?”唐黎驚了,“你還給他錢了?你給了他多少錢?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我看看包裏還剩多少啊。”鹿苒苒把手伸進包裏,摸出個瓶狀的東西。眯縫着眼,懸在眼前細看了看:“咦?這什麽?這不是我的東西。”

唐黎接住了被她一把丢開的瓶子,看了看瓶身上的标簽:“醒酒藥。誰給你的這個?”

鹿苒苒歪着腦袋思量半晌。乖乖巧巧抱好包,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你可真行。以後可悠着點喝吧,不然路人遭罪。”唐黎有些後悔把她帶這來了。她好似被那個老男人保護得很好,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單純得多。

“路人?誰啊?”鹿苒苒好奇道。

“我怎麽知道那是誰啊?可能……是哪個倒黴的服務生吧。”唐黎這般猜測着。她沒打算深究這個無聊的問題。

擰開了瓶蓋,把醒酒藥遞給她:“來,乖乖把這個喝了。喝完會舒服一點。”

鹿苒苒接過她遞來的醒酒藥,兩手掬着,儀式感很足地沖她推了推瓶:“幹杯!”

一仰頭,一口悶了瓶中的醒酒藥。

“你慢點喝,小心嗆着。”唐黎給她順了順背,“怎麽樣?好點了嗎?”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鹿苒苒迷迷糊糊地看着手裏的空瓶,咂了咂嘴,品出了一股藥味。

這該不會是……

“那個乞丐……”

“怎麽了?”

“他該不會給我下毒吧?”

“說什麽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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