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咖啡

咖啡

途徑茶水間,鹿苒苒止步,叩了叩門。

“項目組的幾位,出來一下。”

從茶水間出來五個項目負責人,有序行立于半倚在牆邊的鹿苒苒面前。一一與她打過招呼,态度恭敬地等着聽吩咐。

鹿苒苒尋了個借口,支開了一旁的孫小雪。待孫小雪拐出了視野盡頭,她才翻開了手中的文件,問五人中為首的那位:“跟W.P合作的項目方案都看過了吧?”

“是的,小鹿總。”

“數據呢?都核對準确了?”

“都核對過了。”

“調研這部分我看了一下,還有點問題。這裏,會前再修改一下。”

“好的,我立刻去修改。”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們。錢董,他這人的風評你們應該也都聽說過。如果是合作關系,他只會更挑剔。所以,我還是得再提醒你們一次。會前一定要把你們能想到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到位。他這人注重細節,就算是不能做到脫稿彙報這樣的小事他也會挑刺。可別讓他有機會記住你們中任何一位的臉,不然可沒好果子吃。都記住了?”

“記住了。”

“行了,都忙去吧。”

眼前的一群人陸續散去,唐黎從茶水間冒出了頭:“擱這開小會呢?”

鹿苒苒回過身看她,一見她就笑:“你們法務部的茶水間不是在樓下嘛。你怎麽又來串門了?不怕被那幾個老頑固念叨啊?”

“我怕什麽?就算那幾個老頑固再怎麽看我不順眼,也不能拿我怎麽樣。”唐黎說話間走了過來,一手環上她的腰,嘻嘻笑道:“我可是有鹿總撐腰的。”

有員工路過這一處,叫了聲:“小鹿總。”

鹿苒苒點點頭,扒開了唐黎纏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在公司注意點影響。”

“啧,這領導架子端的。”唐黎被她一秒變正經的表情逗笑。嘴上雖有不服,但行動上還是依了她,沒再胡鬧。

側行一步與她拉開了些距離,輕搖着咖啡杯,問:“ 你剛跟那群人聊什麽呢?那麽嚴肅。”

“這不是再有一會兒就要跟W.P開第一次合作會議了嘛。錢董這人挑剔,我就是來提點他們一下,免得被挑了刺。”鹿苒苒邊低頭翻閱資料邊往回走。

“你對這事還挺上心啊。”唐黎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

“我這叫不打無準備之仗。”鹿苒苒說。

“欸?不對啊。”唐黎忽地記起個事,“你說誰挑剔?”

“錢董,就是……”鹿苒苒本打算說是W.P的領頭人,稍一琢磨,一手攏在嘴邊,壓低了聲:“就是你常挂嘴邊的那老男人。”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了。不過半小時後的那場會議,因為他臨時有事,已經改成視頻會議了。由他的助理代開。這事你不知道嗎?”唐黎驚訝道。

“改成視頻會議了?”鹿苒苒聞言同是一臉驚訝。

默契對視了一眼,唐黎很快反應過來:“這孫小雪的辦事效率還真是……你真要一直留着這燙手山芋?”

鹿苒苒微微皺了眉:“這事我心裏有底。”

“你看你,辛辛苦苦準備一場,結果人臉都不露。白忙活了。”唐黎說。

臉都不露?這是在躲她嗎?不至于吧,他可是錢珣。鹿苒苒突然間有些心亂,避開了唐黎看過來的視線,掩飾着咳了一聲:“也好,省心了。應付他,我還累呢。”

“不過這個錢董還真是有夠神秘的哈。這麽一號人物,愣是沒在任何一本財經雜志上露過臉。原本還以為能有機會見到本尊了呢,還真是有些可惜。”唐黎遺憾道。她話音一頓,朝一旁悶頭看資料的鹿苒苒攤了攤手:“你那有他的照片嗎?給我瞅瞅。”

鹿苒苒頭都不擡地應了聲:“沒有。”

“沒有?真的假的?你可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就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嗎?”唐黎猜測道,“還是說,你決定跟他撇清關系後,照片都删了?”

“這有什麽好诓你的,真沒有。原本就一張都沒有。他不喜歡拍照。”鹿苒苒說。

唐黎若有所思地靜了數秒,忽地拖長了尾音“咦——”了一聲:“那他得是長得多磕碜啊?連對着鏡頭的勇氣都沒有。”

“……”磕碜?她對“老男人”的某種奇怪誤解好像又加深了。

與W.P合作的第一場重要會議被臨時改成了視頻會議。

鹿苒苒在看到鏡頭前始終繃着張撲克臉的宋修博時,還是感覺很親切。

外人或許瞧着他那張沒表情的臉會覺得有種難言的壓迫感,但鹿苒苒記得,在她十六歲那年被錢珣強行剪去一頭長發躲在角落偷哭時,是宋修博給了她一捧糖。

對于哄孩子,他并不擅長,很生疏地沖哭唧唧的她扮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鬼臉。

從前錢珣“欺負”了她,也都是宋修博在他們之間周旋善後。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那不近人情的錢珣更像個好哥哥。

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鹿苒苒瞥了眼電腦右下角顯示的時間。十點剛過。

窗外霓虹燈閃爍,不知不覺間夜已經深了。

她伸了個懶腰,打算聯系司機把車開到正門前。拿起手機,宋修博的電話剛巧打了過來。

“修博哥?”

“錢董讓我來接你。”

“他這個時間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車在樓下。”

“可這個時間……”

她話未及說完,電話已經挂斷了。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

本打算給宋修博回個電話拒絕,但她對錢珣很了解。如果沒能順利把她接過去,他肯定會沖旁人發飙。

算了。這麽點小事,沒必要牽累了別人。她稍一琢磨,放棄掙紮。拿了外套,鎖門離開。

上車後簡短打了聲招呼,再沒有多餘的話。

宋修博向來話少,鹿苒苒早習慣了。連軸轉了一天,她乏了。車晃晃悠悠往前行,很有助眠的效果。她把外套蓋在臉上,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好癢。臉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爬?

鹿苒苒睡得正香,意識模糊地撓了撓臉,擡起的手碰到了另一只手。那手偏涼,熟悉的古龍香水味令她瞬間清醒過來。

錢珣?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貼面距離,她在他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瞬間,呼吸都停住了。

輕手輕腳把她遮臉的外套掀開的錢珣似乎是沒料到她會突然睜眼,跟着一愣。

四舍五入,定格了約有一個世紀之久,他終于有了下一個動作。

掀開的外套往回一丢,把她的臉重新罩了回去。

“……”他該不會是……

被抓包,急眼了?

幼稚。

鹿苒苒躲在外套下,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她稍稍控制了一下差點崩壞的表情,扯下罩臉的外套。

“哥……”差點又叫成了“哥哥”,數十年的習慣,一下改過來還真不太适應。她話音頓了一下,改口道:“錢先生。”

錢珣對這個稱呼顯然很不滿意,面上露出了不悅之色。默然盯着她看了兩秒,推開車門,出去了。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鹿苒苒看着他筆挺的後背問。

他沒說話,步上臺階,頭都不回地進了屋。

鹿苒苒記起離開這個“家”時,他曾放下的狠話。

——“出了這個門,你就別回來了。”

這話要原樣奉還給他嗎?她坐在車裏看着眼前燈火通明的大房子猶豫了一下,心道算了。穿好外套,下了車。

轉眼就要入秋了。即使穿上了外套,夜深的室外還是有些涼。

她裹了裹大衣,腳下邁行的步子快了些。

進了屋,轉眼又是另一種溫度了。

錢珣背對着門的方向,正低頭捯饬着什麽。鹿苒苒叫了他一聲,見他沒反應,遲疑着走了過去。

他正在磨咖啡豆。

這麽晚喝咖啡?鹿苒苒挺詫異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許是注意到了她訝異的目光,終于開了口:“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什麽?”

“沒什麽。”

“……”話題終結者。這要怎麽聊下去?

鹿苒苒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他手中的咖啡機吸引了過去,猜測道:“是這手磨咖啡機用不明白?”

“大概吧。”他似嘆了口氣,挺躁地把咖啡機砸回了吧臺上:“不管怎麽泡味道都不對。”

她已經很累了,沒心情應付他。對他這從不考慮別人想法的行為有些火大,語氣頓時變得不爽起來:“你就為了這麽點破事大晚上把我叫過來?”

他好像一點都不介意她這惡劣的語氣,把咖啡機推到了她面前:“沖泡比例是多少?”

還是老樣子,根本就不會聽她在說什麽。

不爽歸不爽,但他畢竟是甲方。忍忍吧。俗話說得好,忍耐也是一種修行。多忍幾次,就能修煉成忍者神龜了。

鹿苒苒深吸了口氣,拿起了面前的手磨咖啡機。

“我只演示一次,你記好了步驟和比例。以後別為這破事煩我了。”

她特意放慢了動作,想讓他看清些。不時停頓一下,擡頭看他一眼:“能看明白嗎?”

但他顯然是看不明白的,因為他壓根就沒看過一眼咖啡機,目光始終定格在她的臉上。

一連問了好幾遍“能不能看明白”,得來的還是無聲的回應。鹿苒苒徹底怒了。

他這就是在故意報複呢!

在整她!

絕對是!

她啪嗒一聲放下了手裏的咖啡杯,氣沖沖轉過臉,瞪着他。

“不是不會泡咖啡嗎?我這正教你呢,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我臉上是有泡咖啡教程嗎?還是你覺得,大晚上折騰人特別有意思?”

跟個啞巴一樣半天沒聲的錢珣看着她暴怒的樣子,微微眯了眼:“你是不是……”

“什麽?”鹿苒苒毫不示弱地高擡起下巴,跟他眼對着眼,繼續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你是不是中邪了?”

“……”

真想一咖啡潑他臉上啊。

然後狠狠揪住他的領口,怼着他那張欠抽的臉,痛罵三聲:“你中邪!你才中邪!你全家都中邪!”

鹿苒苒誠心誠意地這麽想着。

“怎麽這副表情?”錢珣一語道破了她的那點小心思,“你現在該不會是在琢磨,用這杯剛磨好的咖啡潑我吧?”

“……”鹿苒苒攥着杯身的手指慢慢蜷緊。忍耐着默了數秒,搖頭微笑:“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只想潑你杯咖啡。我還想咬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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