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和過去告別
第四章 和過去告別
整個暑假提前,所有高三生像是得到補償一樣,加倍的瘋狂。景域在家閉門不出,自從在法院那天見過景騰平,幾個月來她一次也沒去看他,她不敢去看,不敢看爸爸被剃掉頭發,一身囚服的樣子,只要不去看,景騰平在她心裏就永遠都是意氣風發的樣子。
藍蕙的脾氣變得反複無常,沉默的時候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暴躁的時候會因為看見放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垃圾就大喊大嚷,會因為桌子上的東西沒整理罵罵咧咧,今天因為在廚房裏喊了一聲景域,她沒應聲,開始大發脾氣,
“你死了嗎?不應聲!”
景域剛開始和她會回嘴,但是她情緒激動到眼神都變得猙獰,會罵的鄰居都能聽見,實在太過難堪。之後景域就不再和她回嘴,任她罵。
景域的不應聲愈加的讓她生氣,出了廚房還在說:“應一聲會死嗎?這麽不願意和我說話,出去啊!還呆在這裏幹嘛?”
景域不應她,去接電話,對方說:“我是葉煦。”,還沒等景域說話葉煦就聽見電話那頭的人的罵聲,實在太過刺耳,景域有些尴尬,不說話,葉煦邀請她,“我今天中午的飛機,随我父母一起出去。”
他沒在景域面前提前任何和學校有關的詞語。
景域能猜到,他大概是出去讀書的,提前過去适應環境,只是體貼的不和她提起。
“我去送你。你等等我。”
挂了電話,換了身衣服就出門,藍蕙已經回廚房,景域和她打招呼,“媽,我去送同學,不吃飯了,你一個人吃吧。”
藍蕙看了眼她不搭腔,她的脾氣已經過了,也不再搭理景域,景域顧不上理她,匆匆出門。
天氣已經沒那麽熱了,到機場時她進去在機場大廳裏搜索了好久。葉煦先看見她,她穿了件棉白的長袖,和一條水洗藍的牛仔褲,一雙平底的黑色舞鞋,看起來清瘦了不少,長馬尾搭在左肩上,站在機場的大廳裏四處張望。
葉煦和父母打過招呼過去找她,她看到葉煦愣了一秒,而後笑的一臉燦爛,見了葉煦父母,乖巧的打招呼。她很久沒有和人這麽正式打過招呼了。
“同桌,什麽大學?”
葉煦笑笑,“耶魯的環境科學。”,他說的坦蕩,沒有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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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域笑的比他開心,“真好,你要一直這麽優秀,一直往前。”
葉煦輕笑,“你也是。一切總會結束的。”
景域只沖他笑,沒接話。
提醒登機後葉煦一家人進安檢,景域喊他:“同桌,我們擁抱一下吧!”
葉煦微微笑起來,轉身雙臂抱着她,和上次不同,是實實在在的滿懷擁抱。景域忍了淚,沖他擺手,“去吧,同桌!”
我在這裏看着你們離開,就像送走了我的夢想一樣。我把我的夢想托付給你,你要一直往前,帶着我的希望,一直往前去。
快進入九月,又是開學季,年年這樣,重複交替,只是年年人不同,景域收到通知書了,是本市的一所剛過線的本科院校,英語專業。學校很出名,因為美女、傳聞、醜聞。景域一點都不關心那些,她心裏只想着那是一個去處,好壞都無所謂的。
開學的前一天探監日她去看景騰平了,她想和爸爸說,對不起,我沒能有出息,沒能像別人一樣……
監獄門口開的小門進的時候守門的人面無表情的放行,沒有蔑視,沒有同情。
穿過很長的走廊,東西寄存後,進去,景域坐在那裏等,景騰平出來站在不遠處看着景域,半天才緩緩朝她這裏走來,景域心裏其實很平靜,可是看到景騰平的時候,突然就淚流滿面,怎麽都忍不住。原來她不是不難過,只是不敢難過。景騰平看她哭的兇狠,有點急,拿着話筒,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什麽。景域哭的說不出來話,握着話筒哭了好久,壓抑委屈。景騰平瘦了很多,眼窩都有些餡,頭發被剪的很短,但是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精神。景域先前想好的說的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哭着叫了聲,“爸爸。”
景騰平看着她,也說不出話,父女兩個連着電話聽着對方呼吸聲,一邊沉默一邊在哭。等景域止了哭,景騰平才開口:“如果考砸了,我不會怪你,現在,你要像個成年人一樣,學會為自己負責,我還沒有來得及教會你獨立,就撒手了,所以,很對不起你。”
景域聽着景騰平說話,又開始哭的泣不成聲,像個迷路了的孩子。沒等她止住哭,談話就被打斷,時間到了。
景域最終什麽話也沒說。看着景滕平一直在哭,哭的快止不住聲音,捂着嘴,看着景騰平被帶進去。出了監獄她回頭看那座黑壓壓的門。爸爸就被囚禁在這裏。
她的恨意又開始生長,讓她恨到心裏發慌。
第二天開學,她一個人提着一個旅行包,開始她的大學。到學校後,校門口的人和車,多到邁不開步,所有人都充滿活力,充滿希望。畢竟這是一個新開始。景域冷眼看着他們笑容滿面,她清楚自己心裏蠢蠢欲動的情緒是嫉妒,她嫉妒他們滿臉希望,嫉妒他們的活力,甚至嫉妒他們即便不滿意都可以笑的燦爛……
有大二大三學生接待新生,女生負責流程講解,男生負責幫新生搬行李,景域像個游逛的人,在牆角的樹下坐着不肯排隊,她不想接近他們,一點也不想。直到下午,家長都陸續開始回去了,迎新的牌子都快撤了,景域才站起來朝桌子邊走去,在收拾東西的女生看到她笑起來,“我早就看到你了,是本市人吧?你可以先取生活用品,先安頓好宿舍,然後再去財務。”
景域點點頭,“謝謝。”
因為去的太遲,宿舍分在了最邊上,宿舍裏只住了三個人,一個是大四的,一個是她一個班的一個女生,等她收拾好,宿舍裏大四的那個女生也回來了,她才發現,那個大四的女生就是剛才迎新會上和她說話的學姐,叫尹周。
宿舍另一個女生東西在床上,人不在。還沒等吃晚飯,就通知集合。輔導員是個二十幾歲的女生,叫唐昔。看起來像是剛畢業。班裏共36個人,36個女生。第二天開始軍訓。
景域晚上回來尹周已經在床上坐着,她在看書聽音樂。景域一整天都沒怎麽言語,實在不想說話。尹周也是個話不多的女生,宿舍裏靜悄悄的,景域洗漱完躺在床上,又睡不着。
要是沒出事,她現在在哪裏?要是……
她想讓自己不亂想,可由不得。
“你是不是高考考砸了 ?”
景域沉默了一下,“算不上考砸。”
上鋪的尹周有點不好意思,“你看起來不像這裏的人一樣。”
景域笑笑,“我現在就是這裏的人。”
尹周也笑起來。
“你有沒有絕望過?”,很久,景域問。
她問的突兀,尹周卻溫溫的說:“有過。很真切。”
燈突然熄滅了,宿舍裏那個女生還是沒有回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對未知的事人總會本能的害怕。尤其那個未知還帶着标簽。升初中的時候景滕平對她說,考的不好就只能去八中念書,當時的八中是出名的亂,學生打架鬥毆,不良少女。景域當時被吓着了。對當時的她來說當時的八中就是一個恐怖的地方。而她不知道她最優秀的同桌葉煦,就是八中畢業的學生,那個時候的她不懂,現在也未必懂。現在的大學不是好大學,原本也沒在她的計劃裏。但是不代表這個大學沒有好學生。她被罩在外的名聲晃了眼睛,或者說,她的心不在這裏,所以怎麽都枉然。
第二天早上6點集合,軍訓開始,操場上人聲鼎沸,她在的英語系,一個連100人,4個男生。景域個子不低,排隊站在第一排的最邊上,可以方便随時遠望。大家互相都不認識,她也懶得搭讪,都看的出來她的敷衍。輔導員和教官對學生的管理理念很一致,先選出領導班子,其他工作就有由他們組織。景域對這些沒有興趣,即便她當了三年的副班長。
教官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看起來倒不是很嚴厲,起碼臉上沒有兇狠勁兒,叫焦陽。一個連的人席地而坐,他站在前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演講了好久,女生多的地方自然嘻鬧就多,有人躍躍欲試,有人打趣,景域一直轉頭看操場牆外的舊居,像八十年代的磚砌的,有很小的陽臺,牆根下的爬山虎順着牆爬到了四樓的樓頂,樓看起來有些年歲,景域很喜歡這個舊房子,栅欄牆外院子裏有老爺爺在曬太陽,九點鐘的太陽還很溫和,景域也搞不清楚為什麽喜歡這個房子,也許她喜歡的是這房子裏的人的安逸。
她還在神游,“那個同學你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景域回頭,發現周圍人都在看她,有人還在大笑,教官在看着她,顯然她被逮到了。她慢吞吞的站起來,“我在看牆上的鳥。”
地上坐着的人又傳來笑聲,教官倒也不難為她,示意她坐下。景域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大方坐下,沒在轉頭往別處看,但是也沒在聽心靈雞湯。
教官終于演講完畢,開始選學生幹部,景域一直低頭拔着地上的草玩,教官指着她,“剛才那個同學,你來做宣傳委員吧。”
目光都集中過來,有好奇,有不以為意也有不服氣。景域站起來很直接說:“我叫景域,不好意思,我不感興趣。”
說完也不等教官說什麽,就坐下。
突然的變故讓教官和同學短暫的詫異 ,教官又問:“可以說說理由嗎?”
景域這次沒再站起來,“我說過了,我不感興趣。”
她煩透了,都控制不住都是心煩。讨厭別人好奇,讨厭看見他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至少剛才是真的放肆了,從小到大她都沒和老師或長輩這樣頂過嘴,不過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她真切的明白,從小到大,景騰平的女兒,在她還不懂這個身份代表什麽的時候,她已經安然的享受這個身份的庇佑,從小到大在學校,所有接觸的人都是溫和的,随年齡增長,即便有矛盾她自然的忍讓,如果太較真別人會說她恃寵而驕。她擔不起那個名聲,也沒有必要。所以她遲遲不懂人情冷暖,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到心裏的瘋狂,原來心境不一樣的時候,她和別人一樣,易怒,小心眼,不會忍讓,會和藍蕙一樣讓人下不來臺,原來她本心就是個糟糕的人。
因為景域的話,讓氣氛莫名的有些尴尬,教官今天出奇的好脾氣,竟然還笑笑,“既然這樣,那就,其他同學可以毛遂自薦。”,說完沖大家揚揚手。
短暫的尴尬立刻被熱鬧沖散了,之後有人毛遂自薦,有人唱歌,有人講笑話,氣氛一度被吵到最高,景域坐在邊上又轉頭看那棟舊房子。一直在看。
早上确定了基本規章制度,下午開始正式訓練,午飯的時候她回宿舍,見到了宿舍裏的那個女生,穿着和景域一樣的迷彩服,看來早上也參加軍訓了,景域躺在床上,尹周一天沒課,坐在床上問那個女生,“我早上沒見你,是住在校外嗎?”
那個女生沖她點點頭,拿着杯子,沖景域和尹周說:‘我叫藺青青,是本市人。以後可能住在宿舍的時候不多。”,她脫了迷彩服裏面穿了一件彩色的短袖,看起來很個性很張揚。她轉頭沖景域笑,“早上你幹的很漂亮!”
景域不知道怎麽說,只是笑笑,她終究沒學會像別人那種不屑和別人那樣趾高氣昂。
藺青青又說:“真的,我也覺得無聊極了,尤其都是女生。”
尹周在上鋪說:“看起來你們一點也不像新生。”
她們兩個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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