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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水汽氤氲,碧潭中逐漸變得煙茫茫一片。

衛雲疏一擺拂塵,将水中的碧玉盞取來,輕輕地啜飲了一口,一股清冽的靈機頓時在周身蕩開。雖然洛衡君是個心狠手辣的畜生,可在吃穿用度上從來不曾短過洛泠風,後來到了雲中城,衛雲疏更是恨不得将一切都奉送給她,故而她的手中不缺好物。

沒等洛泠風再度出聲,衛雲疏便擡步踏上了水上的浮石,眨眼之間,她便掠到了亭子中。

潭中小亭不大,頂多容得下三兩人。石桌上擺着一張焦尾琴、一爐煙。衛雲疏視線轉了一圈,便在洛泠風身側落座,那是唯一一張空着的石椅。

“洛真人——”衛雲疏正準備開口提玉簡的事情,洛泠風忽地側身,食指和中指并攏,輕輕地壓在了衛雲疏柔軟的唇上。

洛泠風的指尖清涼如幽潭水,那陌生的、出乎意料的觸感激起了衛雲疏的顫栗,渾身好似過電。她隐隐嗅到了來自洛泠風身上的那股悠然如蘭的幽香。衛雲疏怔了怔,直到吐息缭繞在臉上,那指腹肆無忌憚地開始挪動。她猛然間回神,一把扼住了洛泠風的手。張了張嘴,對上了洛泠風那雙幽沉的眼,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薄道友,其他事情稍後再說。”洛泠風輕笑了一聲,輕輕松松地掙脫了衛雲疏的鉗制。她的眼波流轉,不再散發着高遠如天邊月的冷冽與孤傲,反倒是蒙着一種驚心動魄的昳麗和魅色。她沒事人似的撫了撫衣上的褶皺,雙手按壓在琴弦上,笑吟吟道,“且聽一曲。”

衛雲疏抿着唇,如臨大敵般正襟危坐。

洛泠風沒再看她,她一按弦,猝然發出數道铿锵有力的劍鳴之聲。潭中驀地掀起一片水潮,而那懸浮的石塊也劇烈地抖動了起來,最後在一聲比一聲激烈的琴音中化作了碎石,撲通撲通地砸入了水潭中。琴音高鳴,仿佛千軍萬馬在厮殺,又化作洪流不停歇地奔騰。那股從琴音間流瀉出來的殺機過于濃郁,好似要将五髒六腑都要釘穿。在鼓蕩的嘶鳴聲中,衛雲疏聽得遍體生寒,好像回到了雲門衆人“十面埋伏”,要誅殺她的時日。片刻後,琴音急轉而下,那股拼殺的氣勢漸漸地弱了下去,琴音轉為悲怆凄涼,仿佛孤鴻在浩浩天地間盤旋哀鳴。這一曲已經到了尾聲,可當初的衛雲疏卻不曾聽到。

向上奔湧的水流重重落下,仿佛瀑布轟然長鳴。

洛泠風一拂袖,一片狼藉的湖心亭和瀑布都已經變化為原樣。

衛雲疏在琴音的餘韻中怔愣失神。

“這曲子叫《不歸路》,當初沒有彈完,後來續上尾章,總覺得缺點意思。”洛泠風冷眼睨着猶自振動的琴弦,慢條斯理道,“薄道友有什麽高見?”

敵手已堕盤渦深淵,這一曲便不必再續了。難不成她覺得“雲中君”為死絕?衛雲疏暗暗地想着。對上洛泠風含着幾分探究的視線,她不動聲色道:“山中粗人,不懂琴。”

洛泠風随意地撥動琴弦,慢悠悠笑道:“真是憾事。薄道友兩次因琴而來,我還以為是真知音人。”

一次。衛雲疏在心中辯駁,這一回她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四面分明設置了屏障,激蕩的琴音沒有半點外洩的可能。不過她沒有在這事情上跟洛泠風計較,見對方露出了一副索然無味的神色來,她想起了正事,忙道:“洛真人可知太一劍的消息是從何處傳來的?”

“怎麽?你也想取太一劍?”洛泠風看着衛雲疏笑,一片冰寒的眼眸裏沒有半點溫色。亭子裏靜了片刻,洛泠風又漫不經心道,“除了洛水神宮,誰會傳那些消息?”

衛雲疏斟酌了片刻,說道:“太一劍不一定會在落日墳丘。”

“薄道友的神色很篤定。”洛泠風凝視衛雲疏,她朝着側邊傾去,猛然間窺見對方一副如避蛇蠍的防備,心中那股莫名的熱切又冷了下來。伸手将一縷白發別到了耳後去,她淡淡道,“是得了什麽消息嗎?”

衛雲疏蹙了蹙眉,頭一回嫌棄某處的狹小。坐在亭子裏,周身仿佛浸潤在洛泠風的氣息裏,那熟悉的過往在誘惑下浮出,一寸寸地擠壓着她的神經,讓她始終無法放松下來。可她還要打起精神應付洛泠風的話。她說:“也許是我多疑。”

“多疑沒有錯,但是凡事都要等到确定無虞了才去做,那還是早早放棄算了。”洛泠風低低地笑了一聲,“玩火自焚的人不知道火是危險之物嗎?只不過是有所求而已。”

衛雲疏眸光閃了閃,又問:“求什麽?太一劍?一件殘缺的真器,恐怕不值得洞天真人另眼相待吧?散修需要争一争,但雲中城是第一仙門,您如今為執掌者,有必要涉險嗎?”

“它可是雲中君的劍啊。”洛泠風神色莫名,似是有幾分感慨。她定定地望着衛雲疏,像是要望入她的內心深處,“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但凡是與我那道侶有關的,我都不許它落入旁人之手。”

衛雲疏笑了起來,她的眼眸炯然有神,這一笑為平凡的面容添色不少。“洛真人當真情深義重。”她說道。

“情深義重?”洛泠風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她的神色一變再變,那雙讓人看不透的眼中淬出了一派冷意來,她勾着唇笑,語調忽而變得纏綿悱恻,“我與雲中君結成道侶數十年,情投意合,如膠似漆,自是不忍見她遺物流落世間。”

衛雲疏:“……”她緩了緩心緒,又道,“世人都知道真人執着于雲中君之事,若是以此做殺局呢?”

洛泠風似笑非笑道:“那我就追着她去,到了那地府做苦命鴛鴦。”

衛雲疏不會将洛泠風這番話當真。

直至此刻,她才隐隐感知到世人說的“瘋态”。

盤渦深淵之事了結後,洛泠風依舊沒有釋懷。

“天底下像她的人那麽多,哪一個才會是她真正的寄魂之處呢?”洛泠風冷不丁又道。

衛雲疏聽得心髒漏跳了一拍。

這是篤定自己沒死?

她露出一副惋惜加憐憫的神色,低語道:“死于邪魔之手,怕是真靈泯滅,斷不能再輪回轉世了。請真人節哀。”

衛雲疏心中清楚,一切都是雲中城的謀劃,與邪修無關。

可洛泠風既然想讓世人這樣以為,那就這樣流傳好了。

怎麽死的不重要,總之,衛雲疏死了。

洛泠風聞言神色微變,視線驟然如利劍,直刺衛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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