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十六

沒人相信那個成績是穆曉靠自己考出來的，除了見識不多又莫名崇拜她的文秀秀。

易秦早在統計成績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眼睛懷疑了八百遍，卻思來想去也找不到緣由。

潛意識裏，易秦覺得穆曉是作弊了，然而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還真不知道。

最後也只是在課堂上不陰不陽地諷刺了穆曉幾句，然而穆曉對他的話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往心上去。

孫校長找易秦拿成績單的時候，易秦有了些猜測。

這次的試卷是孫校長親自找來的，穆曉又向來和孫校長交往密切，說不準真讓她提前偷到了卷子……

易秦把自己的猜測說出口的時候，孫校長有些愕然，然後心中湧起憤怒。

“易秦老師！你怎麽能這麽猜疑自己的學生！ ”

孫校長的聲音裏帶着說不出的嚴肅，臉上似乎還帶着些失望。

易秦心中一哂，這才想起來孫校長是個一根筋從來只把人往好處想的聖父，不再争辯，當即見風使舵地表示自己只是驚詫于穆曉的提升速度，一時想歪了。

孫校長心知易秦對穆曉向來帶着偏見，如今自覺抓住了機會，便要和他好好說道。

“易秦老師，你坐下。”

孫校長對着易秦招了招手，聲音裏威嚴尚在，卻又帶着些悠遠得意味。

易秦一見他這個樣子便明白，孫校長又要給他灌雞湯了，在心裏連連嘆氣，再次遺憾自己當初沒能留在縣城，只能在這種地方遭罪。

易秦對孫校長的雞湯早已免疫，應付起來也十分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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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到孫校長說完，從辦公室走出去的時候，心頭的煩躁卻依然在。

從後門走進教室，看着下課時間也拿着筆低頭寫寫畫畫的穆曉，易秦眼中露出譏诮。

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品種的奇葩，上課不好好學習，下課時間倒是會裝模作樣！

這麽想着，易秦開口說話的聲音也無端帶上了刻薄。

“孫校長讓你去他的辦公室。”

穆曉擡起頭來，看着易秦的雙眼幾乎有些無辜：“現在嗎？但是馬上就要上課了……”

易秦嗯了一聲：“去吧，反正你在教室坐着也沒用心過。”

要是換了旁的學生，被老師這麽諷刺，恐怕臉上當場便要挂不住。

只是穆曉根本沒長那根筋，即便周圍同學們紛紛好奇看過來，她也只是冷淡地哦了一聲，從書桌前站了起來，轉身離開了教室。

易秦知道穆曉沒臉沒皮慣了，也知道他就這麽陰陽怪氣兩句，穆曉說不準都聽不懂。

可看着穆曉果真什麽也不說地走了，他還是覺得心裏憋屈。

大概是因為情緒沒能釋放出去。易秦冷着臉走到講臺上，開始講課的時候聲音裏依舊帶着些不陰不陽的諷刺。

“這個題目很簡單，要是現在還不會做，就趁早放棄中考吧。反正也考不上，還不如節約點精力多睡會，以後出入了社會、下苦力的人可沒有機會睡到自然醒。”

“這一題我就不講解了，難度比較大，講了你們也聽不懂，中考的時候要是遇上這種類型，就直接放棄吧。”

易秦的聲音不高，說話的時候淡得像是緩緩流淌的水，卻因為那當中帶着的十足諷刺，給人以格外的壓迫。

像穆曉那般能平靜無視他的同學畢竟是少數，一時間，整個教室都被他的怒氣渲染，安靜得有些吓人。

穆漣抿着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覺得易秦每句話都格外刺耳。

察覺到易秦根本沒有想要好好講解之後，她把目光落在了自己摸不到門路的大題上，盡力摒棄耳邊的嘈雜，試圖理出思路來。

易秦站在講臺上，目光往下掃，發現平日裏十分跳脫的刺頭兒們也十分安分之後，心情略微好了些。

轉頭卻看到向來刻苦的穆漣低着頭咬着筆頭，明顯沒聽他說話的樣子，心裏的火氣又冒了起來。

“穆漣！”

易秦的聲音陡然拔高叫她名字的時候，穆漣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她只是感覺到周圍本就安靜的環境忽地變得更加寂靜，落針可聞裏還扯出某種難以言說的沉重。

穆漣下意識擡頭往講臺上看過去，發現向來對她溫和的易秦正怒目瞪着她。

“起來，把題目讀一遍。”

見她一副剛剛回神的樣子，易秦的心情更糟，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明明很輕，卻又重若千鈞。

穆漣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卻只是紅着臉站在原地。

她根本不知道易秦講到什麽地方了，自然也不知道易秦要她讀的題目是哪一道。

易秦又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聲音裏帶着些莫測的意味：“好好聽課，別分心，坐下吧。”

穆漣從來是好學生，不曾被老師當面責備過。

如今易秦不算刻薄的一句話，已足夠讓穆漣臉上瞬間燒紅，一時眼淚都快下來了。

恰在此時，穆曉去而複返，出現在教室門口，擡手敲響了教室大門。

易秦和穆漣一同轉過頭去，穆曉被穆漣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一驚，有些困惑地看了易秦一眼。

易秦今天是怎麽回事？怎麽變得奇奇怪怪的？他不是一直很喜歡穆漣嗎？怎麽還在課堂上開始刻薄她了？

穆曉心中的問號一閃而過，臉上卻沒表現出分毫，目光也沒多在穆漣臉上停留。

穆漣的目光和穆曉對視了一下，本就火熱的臉一時間變得更燙，坐下去的時候奮力睜大了雙眼，只覺得一眨眼，淚就要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不知為何，她格外不想在穆曉面前丢臉。

深呼吸了一口之後，穆漣稍稍平靜了下來，又開始想孫校長究竟知不知道穆曉的成績是怎麽來的，還會不會收養她。

易秦一看見穆曉就覺得頭疼，連句話也不想說，略微一點頭示意穆曉進教室後就不再看她。

再轉頭看向教室裏戰戰兢兢的學生們，易秦只覺得這一屋子都是歪瓜裂棗，不配聽他的教導，嘴上更加刻薄。

穆曉看着易秦在講臺上講課，只覺得好笑。

照易秦這麽一總結，那張卷子上簡直沒有幾個值得講的題目了。不是簡單得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就是難度過高他們不需要掌握……

穆曉的心裏陡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就易秦這樣如此容易情緒化又時常消極怠工，也能為人師表，那為什麽她不能走上講臺？

至少她的教學水平比易秦要高不少吧？

剛剛在孫校長的辦公室，孫校長拉着她問了半天她暑假是如何學習的。

孫校長倒是沒有懷疑穆曉作弊，畢竟那套試卷難度擺在那裏，就算穆曉真是神通廣大提前拿到了試卷，沒有答案也是徒勞。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她拿到了答案，這麽短短兩天能背下标準答案，又那麽迅速地找到與作文題目相關性那麽高的文章記下來，也得是運氣好加上天縱奇才了。

穆曉本來就有心給自己立一個學霸人設方便以後接活，聽孫校長問得那麽詳細也不惱，半真半假地編排出一個連續熬夜挑燈夜戰整理知識體系的故事來。

穆曉編瞎話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孫校長會信得那麽純粹，見孫校長面露激動還隐約有些愧疚，卻又很快反應過來，趁機刺探學校統一采購輔導書的流程，盤算着能不能把“學習秘籍”往正規渠道過一過路，免費打個gg。

孫校長聽出些味來，問穆曉為何會突然關注這些。

穆曉覺得想要掙錢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坦坦蕩蕩地把自己的計劃交代了，然後就看到孫校長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穆曉以為孫校長誤會了，當即表示學校內部采用的“學習秘籍”不需要收費，她只是想混個名聲，孫校長臉上卻愁容不減，定定地看着她嘆氣。

穆曉被孫校長的嘆氣搞得莫名其妙，心說就算不行也不必如此吧，正要開口表示不成也無所謂她再想其他的辦法，孫校長惆悵的聲音卻響起來了。

孫校長告訴她，學校的升學率一年不如一年，早沒有了影響力，就算她所謂的學習秘籍真能在學校推廣，也是沒什麽用的，完全是白白浪費前期投入。

畢竟早有心理準備，穆曉心中其實說不上失望。

孫校長卻是被穆曉這一番話牽扯出許多心思來，拉着穆曉回憶了一番當年的峥嵘歲月。

當年學校的師資不像如今這樣薄弱，生源流逝也沒有這麽嚴重，也是有過欣欣向榮景象的。

如今卻連一個有水平的老師都請不起……

孫校長說出那句帶着嘆息的話時，穆曉其實沒有往心裏去。

如今看着講臺上的易秦滿臉不耐煩地翻着卷子諷刺，連粉筆也不拿，穆曉卻又覺得孫校長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纏纏綿綿，再不停歇。

穆曉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講臺上的易秦，心裏的念頭漸漸變得清晰。

她時常覺得不知如何報答孫校長的照顧，如今想來，帶着同學們交出一張亮眼的成績單，就是最好的回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