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
二十六
八點,電視裏開始播放跨年晚會,将節日的氣氛營造得十足。
穆曉安靜聽着孫校長的敘說,時不時搭一句話示意自己在聽,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電視裏熱鬧歡騰的節目上。
楊程的父親從前是孫校長的學生,自小失孤,在孫校長的資助下才得以入學高中。
後來他也十分争氣地考上了大學,又抓住了下海的好時機,累積了不少身家。
他向來視孫校長為恩人,所以孫校長一開口,他忙不疊地便答應了。
說起當年那些事,孫校長眼中露出幾分感慨:“他當年其實和你很像,明明是個小孩,卻很沉得住氣,說話做事都很利落。”
穆曉有點心虛地沒接這個話茬。
畢竟人家是少年艱難所以老成,她骨子裏卻是成年人的靈魂,還是很不一樣的。
孫校長沒察覺到穆曉的不對,轉而又說起了楊程。
“楊程這孩子……哎,我想讓你當他的家教,其實也不只是為了你。”
他嘆了口氣,擡手端起面前茶幾上放着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眼裏帶着擔憂:“這孩子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只是他爸爸工作忙,他媽媽又實在……”
孫校長皺了皺眉,似乎是實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辭形容,到最後也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了,再這麽下去,他這輩子算是毀了。”
穆曉微微一愣,她确實沒有想到孫校長還有這一層考量。
看孫校長的這個樣子,分明是已經把楊程也當成自家後輩了,雖然說不上親近,卻也實在不忍心他走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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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想用她這個“條件艱難仍然努力向上”的好學生模板,給他一個表率吧?
穆曉眨了眨眼,想起之前自家對楊程實在說不上好的态度,遲疑着道:“校長,其實我也不是不可以試試再努力一下……”
說話的時候,穆曉微微皺着眉,像是在思索什麽。
孫校長一眼便将她的想法看穿,擺了擺手:“不用啦,我也是糊塗了,沒想到幾年不見,他是越來越不像話啦。這事和你本就沒有關系,你不用摻和。”
說到此處,他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道:“希望是我杞人憂天吧,其實以小楊現在的家底,養他一輩子也是養得起的。”
孫校長的目光在穆曉身上落下,眼中出現幾分戲谑,聲音裏也帶上了笑意:“你這也沒當多久的老師啊,怎麽都染上職業病了?看見問題學生就想管管?”
穆曉驚訝于孫校長的敏銳,面上卻沒表現出來,聲音也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模樣。
“孫校長,我只是想掙錢。”
她的聲音裏幾乎帶着幾分無奈,幾乎像是因為孫校長的誤會有些困擾。
孫校長沒和穆曉争論這個話題,口中也說着誰的路都只能自己走,眉眼之間的擔憂卻遲遲沒有退卻。
次日,孫校長說要送穆曉節日禮物。
穆曉本想拒絕,然而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又覺得都住到孫校長家中過節了,再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索性同意了孫校長帶她出去逛街的邀請,并且主動說想去書店看看。
穆曉把挑選好的書給孫校長看的時候,孫校長有些意外。
“我還以為你會選教輔資料。”
穆曉想了想:“嗯……我覺得那些教輔資料沒有什麽用,還不如我自己總結的。”
孫校長啞然,想了想也是這麽個道理,給穆曉結了賬。
剛走出書店,孫校長就接到家裏來的電話,讓他趕緊回去,說是楊程和他父母都已經在家等着了。
孫校長略帶猶豫地看了穆曉一眼,還在猶豫要不要把穆曉暫時安頓到其他地方,卻見穆曉對他露出一個幾乎帶着安慰意味的笑來。
孫校長:……行吧,他差點忘記,穆曉的耳朵格外靈敏,他的手機質量又不太好,有些漏音,剛剛穆曉站在他身邊,早把前因後果都聽清了。
其實這樣也好,畢竟要把穆曉一個人放在外邊,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
這麽想着,孫校長帶着穆曉往家走。
臨到家門口卻始終覺得不安,特意叮囑穆曉道:“要不你和他們打完招呼就直接去房間裏看書吧?”
穆曉當然沒什麽意見,反正她和楊程一家人也沒什麽話說。
見孫校長如臨大敵般想要把她護在身後,穆曉把之前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也徹底抛開了。
雖然把楊程掰正,似乎能讓孫校長寬心些。
不過看孫校長這個樣子,穆曉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和他反着來。
不然沒把楊程帶着向上,反而讓孫校長整天擔心她也不好。
見穆曉沒有要反駁的意思,乖順地點頭,孫校長心裏松了口氣。
在拿出鑰匙開門之前,孫校長擡手在胸膛前按了按,試圖把心中那一股詭異的不安壓抑下去。
門一打開,一直注意着門這邊動靜的楊父就拘謹地站了起來,身子轉向門口的方向,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麽,他身後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卻沖了過來,一把抓住穆曉的手,臉上的笑和口中發出的聲音都帶着濃烈的脂粉味:“喲,這就是穆曉同學吧?久仰久仰,今日總算是見到啦!”
穆曉擡眼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長得很胖,一眼看過去,甚至數不清她的下巴有幾層。她的頭發長而卷曲,看得出經過精心保養,卻莫名顯得有些僵硬。
笑起來的時候,她臉上出現局部的浮粉,燈光下,那飽滿的皮膚上顯出一層薄薄的油光。
穆曉知道她身上的大衣大概不便宜,卻也實在不合身,讓她看着都覺得有些壓抑。
她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孫校長,眼中露出幾分茫然。
蘇文娟把她這個反應理解成了害羞,臉上的笑更真誠了,在孫校長開口之前便開始了自我介紹。
“哎喲!看我,我都忘了你現在不認識我了!我是楊程的媽媽,你叫我蘇阿姨就行。”
穆曉微微點頭,和蘇文娟、楊父都分別打了招呼,略過了楊程一臉挑釁的表情,抱着一大堆的書往客卧走了。
蘇文娟皺了皺眉,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孫校長叫住:“小蘇啊,既然來家裏了,就陪你師母多聊一會。穆曉今天逛了一天也累了,讓她早些休息吧。”
他發了話,蘇文娟心裏有千百個不樂意,也只得捏着鼻子應了,只是眼中卻閃過一絲輕蔑。
她跟着楊程爸爸叫孫校長一句老師,也尊稱他夫人一句師母,卻從未真的拿他們當長輩看,平日裏鮮少上門。
若不是楊程昨天回家後哭着喊着非要穆曉當他的老師,她是絕對不會上門的。
孫校長看了蘇文娟一眼,暗自在心裏搖了搖頭。
雖不知道蘇文娟為何對穆曉出奇地熱絡,可看一看楊程那張幾乎寫滿得意的臉,他也能猜出個大概了,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小楊不因為自己發跡了抛棄糟糠妻,說起來自然沒什麽問題,誰都得贊他一句有情有義。
可看着蘇文娟這個難登大雅之臺的模樣,孫校長也是真的覺得有些頭疼。
愚蠢其實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愚蠢而不自知。
蘇文娟早年也過過幾年苦日子,在工廠裏打過工,只是很快,家裏條件上來了,她就賦閑在家,專職帶楊程。
乍然暴富,她憋着一口氣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眼紅,買東西從來不求最好但求最貴,對楊程也是有求必應。
漸漸的,她眼裏只剩下錢,覺得所有沒她有錢的人都是下等人,不配在她面前擺架子。
楊程也被溺愛得越發肆無忌憚,終于成了如今的模樣。
孫校長慢慢走到沙發前,看着一臉難堪的楊父,嘆氣:“小楊,你不該來。”
楊父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幾乎擡不起頭來。
他久在商場,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不受人贊譽诋毀的影響,到了孫校長面前,卻還是那個青澀的學生。
他幾乎在一瞬間紅了眼,說話也磕磕絆絆:“老師,我是想着,昨天這小子實在不像話,我總該登門道歉的……還有,還有……”
說話的同時,他低下頭去,極度羞愧之下,剩下的話再說不出口。
蘇文娟瞪了他一眼,暗罵了一句沒出息,接過了話頭:“老師,昨天這小子不懂事,我已經在家裏狠狠教訓過了!不過您也別多想,他對穆曉同學啊,那是真的沒有不尊重的意思,就是想和她做朋友!”
蘇文娟擡手拉了一把楊程,示意他說說話。
楊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着孫校長笑的時候,眼中的吊兒郎當還沒徹底散落。
“是啊!孫校長,我是想和孫校長好好聊聊來着,真沒想調戲她呀!”
蘇文娟的聲音在楊程的話剛說完的時候響起,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倨傲。
“好了,老師,楊程也道過歉了,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吧?這樣,我把穆曉同學的工資再往上漲一倍!成吧?這總能說明我的誠意了吧?”
孫校長被氣得好一會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顫抖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憤怒:“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都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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