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年離別(八)

第一年離別(八)

孟煜回家沖了個熱水澡,他讓賀澤謙在沙發上坐會,走到浴室門口又折回來,走到客廳,和賀澤謙對視“要不要給你倒杯水?”

賀澤謙搖搖頭,“謝謝,不用。”

孟煜想了想,指了指冰箱的方向“裏面有吃的,我不怎麽吃零食,櫃子裏有一些小面包,冰箱裏有牛奶和水果,你要餓了随便吃,或者等我做飯也行。”

賀澤謙被他逗笑,“不用不用,我已經死了,不用喝水,也不用吃東西,更不用睡覺。”

孟煜點點頭,轉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發現賀澤謙正翻着他放在茶幾上的一本書,看得還挺專注。

孟煜坐在了賀澤謙對面,賀澤謙合上書,“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孟煜默認了他的話,“你的出現,讓我第一次對科學産生了懷疑。”

說完,又想到了什麽,“佳知和我說過,她覺得你一直就在她身邊,其實,你确确實實沒有離開過她吧?”

賀澤謙在聽到她的名字時,心髒柔軟的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下,“沒錯,我一直陪在她身邊,可能是她的影子,也可能是從她身邊經過的一陣風。”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中間有失落,有難過,以及各種混雜着的情緒,“我放心不下她,你們看着她平時文文靜靜,做什麽事情都很理性的樣子,其實啊,她很犟的,還特別重感情。”

孟煜聽到他這麽說,笑道“她重感情,你又何嘗不是一樣呢?”

賀澤謙看了他一眼,“你也是,要不然怎麽會一直在等她。”

兩個人都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外頭的雨聲漸漸有了消停的意思,沒有了剛才的氣勢磅礴。

生與死,像一道漫長的銀河,擺在賀澤謙和許佳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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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跨不過去的,就像上帝掐準了秒表,他的生命注定在那一刻終結。

賀澤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幫助她走出來,走出他們在記憶裏曾經相愛過的那個花園。

玫瑰已經枯敗,何必再去懷想曾經的花開。

所以他在一場大雨裏和孟煜見面,無人窺見他的到來,只有孟煜一個人可以看見。

三個人,必須要有一個人,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成全。

賀澤謙側過頭看了看孟煜,“她喜歡養花,你可以經常送花給她,不管是送玫瑰,還是向日葵,她都會很開心。”

孟煜認真的在聽。

“她還特別有愛心,經常去喂小區裏的貓,你也可以和她一起去喂,不過要注意,別讓她被貓抓傷。”

“她是個對生活很有儀式感的小姑娘,情人節要過,結婚紀念日也要記得,六一兒童節要送她巧克力,最好是草莓味,五四青年節要送她一束鮮花,最好是粉紅色的玫瑰。五一勞動節要包攬一天的家務,中秋節要陪她在陽臺看着月亮吃月餅。”

“出去旅游的時候,也要記得給她帶一份小禮物,不管貴不貴重,她要的只是一份心意。”

“你有可能會覺得麻煩”賀澤謙笑了“但是你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去做這些事的時候,你看着她笑,你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會覺得麻煩的,”孟煜反駁他剛剛的話,“如果有一天,我能有資格陪在她身邊做這些事,我會甘之如饴,說不定,做的還會比你更好。”

賀澤謙低下頭“那最好,我希望你做的比我更好。”

“她現在一個人,其實很需要人來陪,盡管她現在抗拒你的追求,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在失去我的悲傷裏緩沖過來。”他的聲音有點在發抖,像是陳述着一個不争卻不認的事實。

他很愛她,在決定把她讓給別人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完全沒有猶豫過。

但他的愛是一條岔道,兩個路口,由他做出選擇,由他做出決定。

賀澤謙選擇的那條路,是不管過程如何,也要她最後可以得到幸福。

誰叫他們已經天人永隔,再無可能。

“她是個敏感的小姑娘,會想很多,尤其是在我走之後,她看起來成熟和堅強多了,其實內心更加柔軟了。”

賀澤謙在自己的話裏,沒有來由的心酸,他很想很想出現在許佳知面前,就像他出現在孟煜面前一樣。

可是理智是一道枷鎖,讓他清楚的知道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做。

如果她知道了他靈魂游蕩于世,只會更加不舍,更加走不出來。

他只好一本正經的騙她,他去了天堂,過得很好,不要擔心,不要難過。

這是賀澤謙第一次騙她,想必也只能是最後一次。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不急,我可以慢慢和你說。”

孟煜把他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那是他登上那架飛機後,所錯過的點點滴滴。

有些變了,有些沒有改變。

比如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愛吃甜食,愛吃巧克力,特別是草莓味。

比如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小動物,高中放學的路上,有站在路邊的小貓,她都要拿一塊餅幹去喂喂,摸兩下。他站在她身邊,勸道“是野貓,有細菌呢,佳知你當心不要被抓了。”

她笑着仰起臉,“它已經認識我了,不會抓我的,我回家會用肥皂洗手的,孟煜哥哥你別小題大做。”

命運是一塊錯位的拼圖,錯過是永恒的主題。

賀澤謙是得到卻不得已的失去,孟煜是離擁有只差咫尺之距,卻在十八歲那年失之交臂。

現在已經成熟的他們,都明白了愛情的真谛,自私是常情,無私是長情。

面對那個笑容永遠明豔,內心永遠善良的小姑娘,他們都同時選擇了後者。

“你和佳知是怎麽在一起的,我了解了解,說不定可以給我追她,有一點啓發呢?”

孟煜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他內心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想要了解。

那是他錯過的她的流年,她花一樣正好的年紀,他卻轉身走過。

所有的醋,再酸,也是他自己活該。

賀澤謙陷入了回憶,像是理想國度的門再次開啓。

他徐徐訴說,像是身臨其境,與她重逢在最熱鬧的年紀。

許佳知期末拿了獎學金,要請他吃飯。

那是初冬的開端,灰蒙蒙的天,因為她明快的笑意而被點亮。

許佳知穿着白色的呢子大衣,戴了條紅色的圍巾,等他下課。

賀澤謙老遠就在人群裏,窺見她與衆不同的明豔,像是冬天裏,所有草木都低調的休眠,但她的玫瑰永久綻放。

許佳知踮起腳尖沖他揮手,他含笑一步一步走近,走近她的世界。

那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年。

吃的是一家徽菜館,點了幾個招牌的家常菜。

這家館子口碑不錯,客滿,他們排了一會隊才等到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裏頭的空調溫度調的太高,兩個人的臉都有些微微發紅。

剛談戀愛的小情侶,總是會在生活的細枝末節裏莫名其妙的含蓄。

賀澤謙連牽她的手時,都帶着一種鄭重。

是很溫柔的十指相扣,他的手永遠比她的手要暖和,把她的手牽住,在呼呼的風裏頭,放進大衣的口袋裏。

那個封閉的小世界,因為兩個人的溫度,變得異常溫暖。

菜上齊了,兩個人吃飯都比較安靜,只是偶爾會講幾句話。

這些生活裏的小習慣,他們像磁鐵一樣互相吸引,又在慢慢同步。

吃完飯,去附近一條叫“喜街”的路上逛着,喜街好像特意迎合着“喜”這個字,粉紅色的霓虹燈連成一片,在上頭閃耀,像是浪漫的星河挂在夜幕的底色之上。

兩旁是些溫馨的小店,有買小吃的,有買衣服的,有買小飾品的。

來得大多是些情侶,依偎在一起,讓浪漫變得更加浪漫。

賀澤謙和許佳知牽着手,只是帶着微笑的走着,好像語言,也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點綴。

掌心相依的溫度,溫暖又溫柔,已經勝卻了人間無數。

賀澤謙給她買了一杯熱奶茶,一邊喝,也可以一邊捂手。

走着走着,又見到了推着小車買烤山的老奶奶,雖然已經吃過了晚飯,但風把那蜜似的香甜吹進鼻子裏的時候,許佳知還是停住了腳步。

買了一個小個的,一人一半,就當飯後甜點了。

喜街的路,他們走得很慢,那個時候,也覺得人生那麽長,慢慢走,肯定能走到最後。

許佳知沖他眨了眨眼,“賀澤謙同志,你喜歡吃什麽菜?”

這話裏有話,不過賀澤謙還是如實回答“我不挑食,什麽菜都吃。”

許佳知笑了,側過頭看着他“小賀同志那麽好養活啊,那我讓媽媽看着做喽。”

說完,她臉一紅,“我媽媽說想見見你,讓我帶你回家吃飯。”

沉穩如賀澤謙,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對上許佳知的眼睛,“那我要好好準備了,有點緊張。”

許佳知彎彎眉眼,“學長,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她調侃他的時候,就喜歡用剛認識那會的腔調叫他“學長。”

賀澤謙學她,有的時候也故意叫她“學妹”來逗她。

賀澤謙的語氣一本正經,但望向她的眼神,溫柔的可以溺死人,“學妹,因為我第一次見丈母娘,所以緊張啊。”

現在,輪到許佳知窘迫了,她故意別過頭不去看他,聲音很小,但他聽得很清楚“你別緊張,就是吃一頓飯,我媽媽不會為難你的。”

賀澤謙微微低下頭,“那你喜歡吃什麽菜呢,我也想帶你去見見我媽媽,讓她看看未來的兒媳婦有多好看。”

回答他的,是許佳知轉過臉來的一個吻。

落在他的面頰上,很輕很輕的一個吻,像是春天裏的蝴蝶,掠過花瓣,又依依不舍的離開。

賀澤謙愣在風裏,冬天傍晚的冷風,被心髒深處劇烈的心跳所埋沒,他遲鈍在她突如其來的溫柔裏,久久無法轉圜。

許佳知微笑,“我挑食,但是也還好,不吃苦瓜,不吃胡蘿蔔,其他都吃。”

賀澤謙握緊她的手,“好,我知道了。”

喜街是個圈,像世界上所有能夠從一而終的愛情一樣,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落日西沉,月色浮現,路燈沒有盡頭,通往永遠。

賀澤謙把許佳知送回了小區樓底下,他沖她揮揮手,轉身走了幾步,兩個人同時回頭。

如果時光可以定格,那麽讓時間就此停留吧。

不去管未來的意外,也不去想過去的眷戀,只看到當下,眼前的一切。

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對視的目光,是那樣溫柔,又是那樣純淨。

一輩子有過這樣的感情,一生一世,都沒辦法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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