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買畫

飛鶴樓是京都近來炙手可熱的酒樓,大廚主淮揚菜式,輔以三種菜系,吃慣了山珍海味的達官顯貴初時不覺,多來幾次,就漸漸成了回頭客,更有那好吃的纨绔子弟吃住其中,流連忘返。

自然,到鎮國公府這個顯貴程度的客人并不算多,鎮國公府是因為守孝三年,原先的廚子走了,不曾另尋掌勺師傅,就是辦紅白事府裏後廚忙不過來,尋個搭手的宴席底子,也多是那幾家禦廚出身的百年招牌。

顧嶼對于多年前的事情記憶是十分模糊的,偶有清晰的一些事情,也是因為當時的印象極深,他并不記得當年飛鶴樓的事情,之後也不曾聽聞那家酒樓的名聲,也就說明飛鶴樓很快就會衰落或者倒閉,故而只是蹙了蹙眉,沒有說話。

陳若弱卻是接連嘗試了好幾道菜,果然就像陳青臨說的那樣,素菜尋常,葷菜裏無論是什麽肉質,都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相同味道,起初能嘗到外頭拙劣地掩蓋着一股蟹鮮氣息,細細品嘗過後,就能察覺到各種濃郁香料和鮮味底下的淡淡澀意和一點木料渣滓似的口感。

“是櫻酥的味道……”陳若弱擰着眉毛,想了想,又道:“藥鋪裏倒是有開來和其他藥材混着用治病的,我小時候喝過這種藥,大夫不讓多喝,說次數多了會積毒成瘾,這味道淡了很多,應該是磨碎了外面那層殼,再混了粉末加進去的。”

陳青臨不懂藥理,奇怪道:“沒聽過這東西,也許人家是用來提鮮的,我吃着這家的菜,口味雖然沒你做得好,不過味道都特別鮮。”

陳若弱剛想翻白眼,看着顧嶼俊美的側顏,連忙矜持地理了理發鬓,用一種陳青臨聽了背後寒毛直豎的溫柔聲音說道:“櫻酥本身沒有味道,更不能提鮮,這些菜裏都各有對應的提鮮香料,加櫻酥只是為了讓人成瘾,為了掩蓋這一點,這些菜裏都用了同一種鮮醬汁,香料的味道很重,專門麻痹人的味覺,不信你多吃幾口這家的菜,再吃別的試試。”

陳青臨嘀咕了一句,對着各種樣式漂亮的菜肴,頓時沒了食欲,顧嶼抿了一口茶水,再去喝烏雞湯,果然發覺清鮮的烏雞湯汁的滋味又躍然回歸,他不禁搖了搖頭,嘆道:“商人逐利,貪心不足,竟也想得出這種龌龊手段。”

吃得起酒樓的人家府上多養着專門的廚子,用這樣的手段留客的同時,既擠兌了真正用心在廚藝上的同行,又傷了食客的身子,大把的錢財撈進手裏。

陳青臨讓人把飛鶴樓的菜肴全撤了,又着了人去報五城兵馬司,不多時去的那小厮回來了,說五城兵馬司已經接案,正準備派人去搜查。顧嶼見陳若弱眼睛亮亮的,一副很想去看看的樣子,不禁失笑,向陳青臨告了罪,表示只是帶陳若弱出去走走,傍晚便歸,在将軍府住上一夜再回鎮國公府。

看着陳若弱紅撲撲的臉,陳青臨的心裏十分複雜,一時替自家妹子新婚過得如意高興,一時又覺得自己好似成了外人一樣,他滄桑地擺了擺手,讓顧嶼和陳若弱去了。

飛鶴樓的東家手裏頗有些錢財,飛鶴樓的地段選得極好,上得三樓,能瞧見午門的邊角,東接清平巷,西靠菜市口,臨近的幾條街道生意都很好,車水馬龍,繁華熱鬧。

從将軍府出來,和顧嶼一起上了車駕,陳若弱的臉色越發紅了起來,她輕咳一聲,仿佛一點也不在意地說道:“從清平巷繞一轉,萬佛寺前面那一片很熱鬧,我們打那邊經過。”

陳若弱其實并不是多想看飛鶴樓倒黴,只是借個由頭出來玩,顧嶼立時會意,微笑道:“好。”

馬夫一聲低喝,四匹健壯的棕黃馬同時拉着車駕前進,慢慢悠悠地過了将軍府,再轉兩條街,并未直行,而是朝着遠遠能看見佛塔的方向行駛過去。

和其他官員的車駕不同,陳青臨回京沒幾日,平素出門也多是騎馬或者步行,他的車駕還是朝廷發的那種統一制式,也唯有拉車的健壯胡馬能顯示幾分主人家的身份,顧嶼不在意這些,陳若弱更沒發覺其中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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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低着頭揪着衣角,封閉的車駕內,镂刻的木窗中透出的光線照在顧嶼的臉龐上,讓他俊美的五官仿佛發着光,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微微側頭,彎了彎唇角,像極了沾染上紅塵煙火氣的谪仙。

她心裏總想着和他更靠近些,恨不得外頭的馬速度再快一些,磕磕絆絆幾下,好讓她順勢倒進自家夫君的懷裏去。

只可惜陳青臨的馬都是經過軍中嚴苛訓練的,走了一大段路程,直到遠遠地能聽見萬佛寺的鐘聲,車駕仍舊四平八穩,陳若弱有些失望,半擡頭轉着腕間的玉镯子。

白玉無瑕,美人皓臂,隔着淺淺的光線交相輝映,顧嶼雖然一心保持着君子風度,但還是不知不覺被攝住了視線,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孟浪,少女忽然擡起臉龐,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裏頭還能映照出他的影子來。

顧嶼怔愣許久,長出一口氣,伸手遮住了陳若弱的雙眼,低啞道:“莫這樣看我……”

陳若弱眨了眨眼睛,睫毛在顧嶼的掌心裏掃了兩下,不知怎麽地,臉頰上剛剛平複下來的紅潮又卷土重來,她小聲地試探道:“文卿?”

唇上忽然傳來一點溫熱的觸感,陳若弱愣了愣,陡然反應了過來那是什麽,顧嶼卻已經收回了手,正襟危坐了起來,似乎什麽都沒有做一樣。

又行了一段路,陳若弱的臉上熱意還沒有消褪,心悸的感覺卻比上次要小了許多,她鼓起勇氣,已經準備直接抱住身邊的男人了,就在這個時候,車駕突然一晃,她還沒來得及一喜,早已在心裏演練過許多次的動作就已經開始,只是她還沒有撲進顧嶼的懷裏,視線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顧嶼出手極快,像是她倒過來之前就伸出了手,借着車駕的慣性極快地攬過了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似乎要護住她的頭,稍微用了些力氣,一把将她按進了懷裏。

被緊緊地抱在溫熱的懷抱裏,陳若弱的心砰砰直跳,她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着顧嶼,方才一連串的動作都被她看在眼裏,這明明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她一點說破的意思都沒有,深吸一口氣,含羞帶怯地閉上眼睛,她悄悄地擡起手,慢慢地向着顧嶼的窄腰伸去,就在她要回抱上去的時候,外間傳來馬夫不解的聲音,“姑爺,小姐,已經到地方了!”

顧嶼一滞,陳若弱的手一僵,含恨收回雙爪,萬佛寺居然離将軍府這麽近,早知道,她剛才就應該說要去城外萬國寺。

京都繁華之地,熱鬧的地方不勝枚舉,陳若弱最喜歡去的就是萬佛寺門前的坊市,這裏既不像清平街處處珍寶古董,口袋裏沒放幾張銀票都不敢進去,也不像菜市口附近的魚龍混雜,雜亂無章,多的是新奇又不貴的小玩意兒,偶爾能見書生賣字,圍欄唱曲。

不過今日大約是她出來的時辰不對,日頭正高,行人無幾,擺出來的攤子幾乎沒幾家是她常去的,看了一轉,越發讓她興味索然起來。

顧嶼給她打着扇子,見她模樣,搖頭笑了笑,“等到過午,散了熱氣,臨近傍晚那時候才能有生意,這會兒沒什麽熱鬧看,夫人嬌弱,曬出病就不好了,我看不如尋個地方喝茶去。”

陳若弱這輩子還沒被人誇過嬌弱,頓時覺得自己也有了些閨閣小姐的感覺,接過顧嶼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輕咳一聲,說道:“那就……”

她話沒說完,忽然見不遠處一個粗布短衣的年輕人從推車上搬東西,他的動作很快,只是陳若弱一個錯眼的工夫,就支棱開了一個竹竿架,他又從推車上取了幾個卷軸似的東西,頓時竹竿架上幾幅色彩明豔的長畫随意地鋪展開去,吸引了她的視線。

顧嶼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眸子微微地眯了眯,輕聲說道:“夫人想去看畫?”

陳若弱已經被竹竿架上的那幾幅細致的工筆畫吸引了,聞言連忙點點頭,顧嶼忽然笑了,“左右無事,不妨去看看吧。”

他話音剛落,陳若弱已經像得了主人首肯的小貓兒似的竄了出去,跑到攤子前,眼睛亮亮地指着其中一幅十分精美漂亮的孔雀開屏圖,歡歡喜喜地叫道:“小哥,這幅畫多少錢?”

粗布短衣的年輕人轉過頭來,出乎意料的,是一張十分白皙俊秀的臉龐,見到陳若弱的相貌,他怔了一下,很快垂下眸子,低聲道:“三錢兩幅,不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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