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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九號,夏天樂隊在長源鎮的工作室被砸了。
比賽前一天,他們去市區辦理參賽手續,辦完後在商場逛了一圈,買了演出服,他們吃了火鍋,愉快地回到了家,進門時席宇還吹着口哨,美滋滋計劃着比賽事宜。
打開門他們看到了一室狼藉。
一樓的音樂室門被砸了,樂器全毀。齊禮的吉他斷成了兩截,橫在門口。他們的房間也被砸了,損失最嚴重的齊禮的房間,整面牆的CD挨個折斷,報複舉動很明顯。
焦棠隐隐約約覺得這事兒可能是因自己而起,也許是陳強,也許是焦司純。
焦司純得知她加入夏天樂隊後,給她發過信息,說:等着瞧吧,你很快就會摔下來。
架子鼓拼都拼不起來,焦棠檢查樂器時心髒顫抖,她生出了濃烈的恨意,然後是忐忑。
席宇讓住在長源鎮的大伯代替他的監護人報警,房子買了監控還沒來得及裝,調了小鎮上的監控也沒看到什麽可疑的人。
淩晨時分,他們暫時先住到了席宇的大伯家。
簡陋的房子,陳舊的和陳強家差不多,空氣中彌漫着黴味。燥熱的夏天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小電扇搖頭擺尾,吹不出冷風,只會讓人更煩躁。
席宇躺在中間床上忿忿不平說肯定是陳強幹的,報複他們把陳強家玻璃全砸了的事。
焦棠縮在最裏面的床上,悶着頭不敢說話,她怕一開口就被席宇和齊禮給踢出了樂隊。她一開始是抱着目的進的樂隊,朝夕相處這麽久,她有些依賴這裏了。
焦棠小時候很羨慕別人有哥哥,有哥哥的小孩是不會被欺負的,他們的哥哥又厲害又有安全感。齊禮和席宇就是這樣的‘哥哥’,他們能扛事兒,會把焦棠護在身後,會照顧她。
齊禮全程沉默,沉默的讓焦棠有些心慌。這個無妄之災是她帶來的,夏天樂隊本來是有大好前程。如果能拿下《青年搖滾》的獎項,他們會名聲大噪,他們會前程似錦,不會像現在這樣窩在這個鬼地方。
可樂器沒了,樂隊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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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宇罵了一會兒就睡着了,很快就鼾聲震天。
焦棠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她覺得齊禮也沒有睡着。齊禮看似什麽都不在乎,其實他把樂隊看的比什麽都重要,他很在乎樂隊。
淩晨不知道幾點鐘,外面的蛐蛐叫聲小了,鎮子上連狗都不叫了,世界陷入一片寂靜。
齊禮那邊動了一下,焦棠立刻睜開了眼。她聽到了齊禮穿鞋起床,她隔着布簾子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拉開門走了出去。
焦棠起身拿起手機打開借着屏幕的光看到是淩晨兩點,她打開書包,從夾層裏取出她攢的全部的錢,她把卡裝進褲兜,起身穿上鞋跟了上去。
席宇的大伯住在主街這邊,距離音樂室有很遠的距離。路燈熄滅,大楊樹遮天蔽日,道路在天光之下顯出一點點灰白,齊禮步伐不算快。
走到護城河附近,齊禮停住腳步似乎回頭看了一眼。焦棠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齊禮繼續往前走。
那段路可能走了有半個小時,終于到了那個獨立小院。齊禮雙手插兜敞着長腿站在門前仰望着房子頂,焦棠鼓起勇氣走到他身後,把卡遞過去,“禮哥,我這裏存了三萬,不知道夠不夠買樂器,你先拿着吧。”
齊禮回頭用一種很古怪的目光看她,看的焦棠快縮起來了,她心虛的不行。
“我存的大學學費,我開學才高二還用不上,先給樂隊吧。”焦棠的心緊緊繃着,往前遞了一點,她很舍不得這點錢,這是她全部的積蓄,她要留着以備不時之需,她總覺得焦海峰可能不會供她讀完大學,她一分錢都要攢住,可做人不能沒良心。
齊禮忽然嗤笑一聲,他退後兩步,猛地一沖一躍兩步上了圍牆。
焦棠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利落的身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他穿着黑色T恤被風鼓起,他站在牆頭上看了眼遠處,轉身翻了下去。片刻,他從裏面打開了大門,沒說話,轉身大步往二樓走。
焦棠攥着那張銀行卡,卡的邊緣硌的她手心有些疼,她跨進了大門。
齊禮已經走到了樓梯拐角處,院子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
焦棠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着腳下的路,順着樓梯上到了二樓。
齊禮房間的燈驟然亮了起來,焦棠關掉手機走到他的房間門口。看到他敞着長腿坐在房間裏只剩下三條腿的椅子上,腳踩着一地的CD碎片,他從被踩扁的煙盒裏取了一支煙咬在唇上,仰起頭從淩亂的劉海中掀了下眼皮,“去給我找個打火機。”
焦棠連忙跑下樓,廚房還完好,沒人砸廚房。
她在廚房的竈臺上找了個打火機,跑上樓遞給齊禮。齊禮懶洋洋坐着,姿态半倚半靠,打火機在他手心裏轉了兩下,他依舊保持着仰着下巴的姿勢,按着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他的喉結落到燈光下,不知道為什麽,焦棠感覺到他很難過,他身上有種濃烈的毀滅感,好像這個分崩離析的世界,看不到一點希望。
白色煙霧纏繞着他豔色的唇,直直而上,與燈糾纏。
飛蛾飛進了屋子,圍着燈開始了環繞。
齊禮很長的腿松松散散穿着運動褲,穿着運動鞋的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踩着破碎的CD架,每踩一下,木頭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禮哥,我覺得這不是結束,還沒到最後一刻。”焦棠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們的工作室被砸了,他們無處可去了。
猩紅的煙頭一明一滅,齊禮果然沒理她。
焦棠蹲下去撿那些破碎的CD,她絕望極了,她也很難過,她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好不容易找了個破紙箱,剛窩進去,就被人一腳踩扁了。
“我手裏還有一筆錢,等會兒我轉給你。你出去租個房,寒暑假就去租房裏住,別再指望你的父母了。你是學音樂的?如果有機會改專業就改,沒機會改就學樂理編曲之類,将來可以留校做老師。”齊禮吐出煙圈,突然開口,“職業穩定,你也可以早點脫離你的家庭。”
焦棠倏然擡頭,心髒顫了一下,齊禮在為她打算?
他們萍水相逢,在進樂隊之前他們沒有任何交情。她也沒給齊禮帶一點好東西,全是麻煩。
她剛才那點不舍的顯得特別小人,齊禮坦蕩又善良。
“以後要學着保護自己,不行就報警,找媒體曝光他們。這個社會誰聲音大誰就贏,別臉皮那麽薄,要學厲害一點。”齊禮又吸了一口煙,看着焦棠單薄的肩膀,想教她一點生存道理,“誰敢碰你一下,你就發瘋撕他們一塊肉,以後他們知道你不好惹,就不敢碰你了。”
母親去世後,沒有人教過焦棠怎麽生存。
她全憑本能地活着。
齊禮教她怎麽活。
“帶手機了嗎?把你的手機拿出來。”齊禮在廢墟裏點了點煙灰,在煙灰飄落中,冷淡道,“我轉錢給你。”
“能不能再試一次?”焦棠仰着頭,眼睛含着一點水光,她狠狠擦了一下眼,說道,“禮哥,能不能再試一次?”
齊禮這是要趕她走。
“你是對夏天樂隊有多深的感情?”齊禮又把煙咬了回去,仰着頭吸了一下,他看着天花板,緩緩吐出那口煙,聲音很輕,“累了,不想試。我知道你加入樂隊是為了找個庇護所,我會安排你的去處。”
焦棠沒想到他什麽都知道,說話時聲音是哽咽的,“我媽去世後,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沒親人了。我的樂器被我爸扔了,我在他們家活的很艱難,我爸還有個女兒,他們都很愛那個女兒。沒有人在意我是死是活,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在意我,我沒有家,我什麽都沒有,我就一個人活着。我長得不漂亮,人也不夠聰明。你和宇哥帶我回來,給我煮面吃,雖然說這個有點矯情,可我真的在這段時間有了家的感覺。你們帶我去演出,我聽到粉絲喊我名字,她們沖我笑,那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目光,我一直是被人看不起的,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時刻。音樂讓我被人看見,讓我有了光芒。”
焦棠吸了戲鼻子,把地上許巍的 CD歸類到一起,齊禮有很多許巍的專輯。
“如果一個人什麽都沒有得到過,那失不失去也無所謂。我見過光明是什麽樣,我不甘心……回到黑暗裏。”焦棠握着那些碎裂的CD,仰起頭看齊禮,幾乎是懇求,“再讓我待一段時間行不行?就一小段時間。”
燈光下,焦棠眼神真摯。
她這段時間很努力,從早到晚,不是練鼓就是練聲音,她不斷地調整自己去融入樂隊,她不甘心努力付諸東流。
她不甘心,她的人生如此,怎麽都掙不脫。
“距離比賽還有十幾個小時。”焦棠望着他,“十幾個小時夠我們去買樂器,夠我們參加比賽。這比賽不管走到哪裏,有多少收入獎金我都不要,我只是想往前再走一步。往後,我會主動離開樂隊,我不會再打擾你和宇哥。”
最後一截煙灰悠悠揚揚地跌落到了廢墟裏,齊禮看到角落處散着他的手稿。他有嘗試着寫歌,但沒有發過一首,全都堆在他的床底下。
床被掀了,稿子便散落出來。
“只要明天還沒來,我們還有希望。”焦棠還在争取。
齊禮抽完了那支煙,他起身在窗臺上按滅了煙頭,推開窗戶把煙頭扔了出去。火光在空中劃過一道痕跡,墜落在黑暗裏。
更多的飛蛾沖了進來,撲向了那盞燈。
也有蚊子來湊熱鬧,爬到了焦棠的手臂上。齊禮覺得不管她不行,他從廢墟裏扒出驅蚊水,走到焦棠面前沉默着給她噴驅蚊水。
齊禮噴驅蚊水的樣子很溫柔,焦棠鼻尖泛着紅,仰着頭看他的睫毛。
“哥。”焦棠學着席宇的樣子叫他,“還有希望的,真的,天還沒亮。”
這破地方是齊珩砸的,齊禮煩透了,他不想繼續下去了,他覺得就此結束也挺好。
焦棠用盡一切在拉他,拉他回到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這麽長的夜,她不睡覺,跟着他,陪着他。
“手伸出來。”齊禮沒什麽力氣,語調倦懶,“我不是什麽好人。”
焦棠伸手到他面前,手背上果然咬了幾個蚊子包,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句,“你怎麽壞了?”
齊禮看着她,焦棠一眨不眨回望着他。
他們對視。
焦棠意識到自己話多了,心髒怦怦跳,可她的目光并沒有移開,她很堅定地看着齊禮,解釋道,“你才華橫溢,會彈琴會改編歌聲音獨一無二的好聽。你很善良,講義氣,對朋友好,誰說你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誰是呢?”
清涼的味道在空氣飄蕩着,緩慢地融進熾熱的夏夜裏。
許久後,齊禮擡手狠狠揉了把她的頭,放下驅蚊水瓶子走回去撿起地上那沓手稿,又從床底下挖出IPAD,屏幕還沒碎,他修長的手指伸到焦棠面前一晃,“走。”
焦棠順杆爬,馬上抓住了他的手指,汗津津的手指死死抓着他,熱乎乎地貼着他的皮膚,“去哪裏?”
齊禮垂眼注視着她的手指片刻,收攏手指牽着她走出那片廢墟,往樓下走,“我……寫了一首歌,去樓下找個能用的樂器,配出來給你聽聽。必須說好聽,敢說一個不字,我把你扔護城河裏,讓你見識見識我的低素質。”
前五十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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