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無處可逃

第二十二章 無處可逃

回到B市已經快要一個星期。除了回來第三天出去跟葉萌吃了一頓飯,慶祝她終于看到了嫁人的曙光,蘇傾幾乎天天都宅在家裏。各式各樣的外賣吃到要吐,看書看到眼睛突突直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出家門一步。

即使只有短短兩天,蘇傾卻感覺自己整個人從身到心,似乎已經習慣了淺寧那樣舒緩的生活節奏。可以随遇而安享受靜好的歲月,不必為了生計而奔波,不必為了前途對誰賠笑讨好。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那天程子安送她回來,臨出門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他:“……程子安。”他回頭看她,她卻低了頭回避他的視線,輕聲地問:“我的辭呈……需要交給公司麽?”

程子安按在門上的手忽地用力握緊,終究還是無法對着她說出太過刻薄的話,只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便摔門而去。留下蘇傾在原地一個人發了許久的呆。

就是這樣了吧……兩個人的緣分,這一次,大概就全部耗盡了。從此之後,他做他的花花公子,她過她的懶散生活,彼此便再無瓜葛。只是,本以為會雀躍的心,卻越沉越深。

蘇傾關了電視,把遙控器丢在一旁的茶幾上,關掉燈,橫着摔進軟軟的床裏。枕頭很軟,被子上有着淡淡的香味,卻終是不及那人堅強的臂膀,發梢的暗香那般令人心安。

就快要睡着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蘇傾一驚,手忙腳亂地從一旁摸過手機,也顧不上看來電顯示便拿到耳邊說:“喂。”

那邊過了很久才說話,熟悉的聲音帶着些許的波動,一瞬間把蘇傾從睡夢裏拉出來。

“阿傾。是我。”

“恩……家然哥哥。”蘇傾坐起身來,揉了揉太陽穴,試圖把自己從發懵的境地裏拖出來。

“我……沒什麽事。就是想打電話問問,看你什麽時候回來。”

“那個……對不起……忘記告訴你了。我星期一就回來了。”頓了頓又說,“上次讓你白跑了一趟……對不起……”

那邊忽地沉默下去,良久,莫家然的聲音傳來:“……阿傾……其實你從來都不用對我說抱歉。”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蘇傾忽然覺得自己彷佛可以看到此刻電話那端莫家然的樣子,他一定是坐在他的卧室裏那扇半落地的窗臺上,左腿搭着右腿,長長地斜在地板上。一只手拿着電話,另一只手在身邊的玻璃窗上,一下一下劃着圈,眉眼低垂。

即使時光過去的再久,有些記憶,大抵仍會盛開在那裏,經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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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竟是一時忘記了該說什麽,直到忽然聽到電話那端一聲清晰的嘆息傳來才回過神來,卻依舊只是動了動唇,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一刻,蘇傾只覺得心裏有一塊忽地被人用指尖狠狠揪起一般,尖尖細細地疼着,從心底一直蔓延到五髒六腑。

她聽到他說:“阿傾……你是不是在躲我。”

蘇傾啞然。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真的不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那句簡簡單單的“不是”。

人心果然是善變的很。即使是現在,偶爾回過頭去看那年跌跌撞撞幾乎要走不下去的自己,還可以清楚地想起,記憶裏根深蒂固揮之不去的念頭是,“如果家然哥哥在,那就好了……”可是如今,他就站在咫尺之外,帶了疼惜的眼光看着自己,垂在身側的手,卻再也沒有力氣伸出去拉住他。

忽然覺得,自己盼望的,也許從來都不是這個人吧。那些年的她,只不過需要一個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支點,而想象在那一刻,給出的是他的名字。他們之間,也從來都不曾錯過什麽,十年的空白,或許并非是他的缺席,而是那段生命裏,原本就不曾有過他的位置。而她在乎的,也只不過是莫家然這三個字。

如果不曾重新遇到,他在她心裏,便一直都會是那個會陪自己瘋,陪自己笑,一起年少,一起成長的少年。可如今,他帶着全然陌生的氣息站在她面前,她卻再也沒有勇氣去看他。漫長的分離,他于她,已經太過陌生。

可是卻依舊無法面不改色地推開,無法心安理得地給傷害。定了定神,蘇傾斟酌着開口道:“怎麽會。我只是覺得……這麽久了,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總去打擾你還是不太好的。”說完卻連自己都忍不住皺眉,這真是……多麽蹩腳的理由……

那邊半響無言,蘇傾幾乎屏住呼吸,似乎也感覺到,此時此刻,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讓兩個人之間悄悄繃緊的那根弦瞬間斷掉。

越發沉默的空氣,終于還是被莫家然輕聲的笑語打破:“恩。那就好。是我多心了。不過我媽真的很想你,念叨了好多天了,天天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不然今天晚上來我家吧。你也很久沒吃過我媽做得飯了吧?”

蘇傾想了想,終于還是答應了。不論怎樣,莫媽媽對自己一直都是很好的,作為晚輩,其實本該是自己主動去拜訪的。這麽想着,便也坦然了許多。蘇傾同莫家然又商定了一下時間,便挂斷了電話,心裏盤算着也許該出門去買點什麽送給莫媽媽。

只是蘇傾永遠也看不到莫家然挂斷電話之後,忽然間滿是落寂的眼神。就好像,莫家然也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人無數次地在黑暗裏把臉埋進被子裏,流着眼淚一遍一遍喊過他的名字。而那些,在時光老去之後,再不會有人記得。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花店買一捧最新鮮的馬蹄蓮帶去給莫媽媽。因為想起小的時候總是在莫家看到那樣的花,大朵大朵盛開的白色,偶爾也有紅色或者黃色的品種,卻總是帶着一股高傲的意味,分外亭亭玉立。蘇傾還曾經和莫家然研究過馬蹄蓮的形狀,她總覺得從某個角度看去,那花就像是一顆心的形狀,很是惹人疼愛。只是那時候的莫家然總是不以為然地“嗤”一聲便走開,說她是小女生心思。如今想起,卻是格外惹人傷感。那時……從前……曾經……即使腦海裏那些畫面依舊清晰,卻也只能是虛幻的回憶罷了。他和她……都已經回不去。

出門的時候,卻看到莫家然已經等在那裏。蘇傾一怔,走過去問:“你怎麽到這兒來了?不是去你家裏麽?”

莫家然笑笑,從蘇傾手裏接過那束馬蹄蓮,湊近聞了聞,端詳了一陣,忽然說道:“現在看來,這花還真的挺像顆心的。”蘇傾正要放進口袋的手忽地僵住。那一刻,時光忽地倒流,他依舊是那個白衣公子翩翩少年,她依舊是那個不谙世事整日裏纏着他撒嬌的大小姐。他們竟似是從來不曾走遠,不曾分開。

莫家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溫柔地揉亂她額前的碎發,她聽到他說:“我們回家吧。”

她不知道自己那時是笑了還是哭了,只是看到那熟悉的院落時,才忽然感覺到心裏早已是天翻地覆。這裏……曾經是她的家啊!她也曾經在母親懷裏撒嬌,只不過為了晚上可以多看一眼電視。她也曾經因為被父親表揚自己的字有些進步,就美滋滋地躲在書房裏練習了好久。她也曾經……是個孩子。有家的孩子。

多少年都不曾回來過。可是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連空氣裏再熟悉不過的泥土香都讓蘇傾覺得那一刻渾身的血液都靜止掉。那一瞬間,她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莫家然會去接她。如果沒有他牽住自己的手……也許在靠近的第一刻,她便會忍不住地奪路而逃。

近乎機械的随着莫家然一步一步地走近從前住過的那棟樓房,再一點一點偏離那個方向,随着莫家然朝着他家的方向走去。蘇傾沒有回頭。只有她知道,這一刻的自己,心裏的感覺,不是懷念,不是親切,而是恐懼。濕腐的回憶帶着灰色的陰霾密密地塞在心裏,逼得她只想尖叫。甚至連手腳都忍不住地冰冷發抖。

最難受的時候,忽然有一只手臂環過肩膀,把她攬在身邊。莫家然的聲音溫潤如水,他說:“阿傾……都過去了。我在這裏。”

眼淚無聲無息地漫上來。這句話……她等了那麽久。那麽久。卻終是等到了。

莫家然擦去她的淚水,微笑起來:“別哭。你把眼睛哭紅了我媽又得怪到我頭上。”

蘇傾“撲哧”一聲笑出來,眼淚盡往他衣服上蹭過去。“就該怪到你頭上,最好關你幾天不給你飯吃。”

莫家然也笑,揉了揉她的頭發,拉着她上了樓。一時兩人都未曾感覺,那份熟稔的默契,竟是一如年少。

門一開,莫媽媽便激動地拉住蘇傾的手怎麽說也不放開。幾句話沒說完,眼淚便又流了下來。“這孩子,瘦成這樣。怎麽就不知道照顧自己呢?你媽媽在那面知道了,也不知道該多難過。”

蘇傾本來強忍回去的眼淚,被一句話又勾了起來,弄得莫家然一時為難地勸了這個勸那個,手忙腳亂地連安慰都語無倫次。

還是莫家然的父親莫成華走過來拍着自家老婆的肩膀說:“你看看你,阿傾一來你就招着她哭,還總說你心疼她。你呀,還是應該跟你兒子多學學怎麽安慰人。”一邊說着一邊還對着莫家然擠眉弄眼,結果蘇傾一擡頭看到,不由得便破涕為笑。

晚上莫媽媽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竟然都是蘇傾從前喜歡吃的。燒茄子,糖醋小排,芥末金針菇,鹵鳳爪……甚至還有一盤老鼠餃子。一時眼淚幾乎又要奪眶而出,蘇傾拼命忍住,只能一個勁兒地說着“真好吃”,卻連眼睛都不敢擡起,害怕被人從通紅的雙眼裏看出了她這一刻的軟弱。莫媽媽把所有菜都端上來才坐到蘇傾身邊,給她夾了一只鳳爪,說道:“阿姨老了,許多事情都記不住了。你來家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還是家然說了幾個菜,我才想起你原先愛吃什麽。那盤餃子也是專門給你包的。從前因為費事,每次就包那麽幾個,你和家然還總為了幾個餃子打架。今天一個都不給他吃,都是你的。慢慢吃。”

蘇傾只覺得眼淚已經慢慢流了滿臉,可是除了拼命點頭,卻是什麽都哽咽地說不出來。莫家然伸手遞給她一張紙巾,看她擦幹眼角的淚痕,才說:“阿傾你看看,從小到大,只要你一來我家,我就徹底被壓制外加不得反抗。這待遇一般人可沒有,我媽對別人兇着呢。不信你問我爸。”莫成華忙附和着點頭,莫家然又說:“以後……就把這裏當做你自己的家。什麽時候想家了,盡管回來。媽,你說是不是?”莫媽媽連連稱是,不由得寵愛地看看自家兒子,又看看蘇傾,一時竟是越看越合心。

吃過飯,莫媽媽便迫不及待地把莫家然打發到廚房去洗碗。莫成華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假裝拿了張報紙研究,耳朵卻是一下不錯地仔細聽着自己老婆是這媒婆是怎麽煉成的。

莫媽媽握了蘇傾的手坐下,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蘇傾皮膚很好,白皙柔滑,大大的丹鳳眼因為不久前哭過,顯得給外水靈。朱唇一點紅,柳眉一彎柔。即使只化了一點淡妝,卻已經令人移不開眼。

莫媽媽越看越滿意。在心底暗自算了算,問道:“阿傾啊,今年也快25歲了吧?這些年有男朋友了麽?”

蘇傾一愣,繼而有些尴尬。在長輩面前說這些事,總是難免有些羞澀的。當下也只是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呢。”不由得想起程子安,又是一陣難受,便低了頭不再說話。

結果莫媽媽一看蘇傾表情忽地又變得低落,一時會錯了意,以為她難過是因為這些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男生,下一句話就順理成章地脫口而出:“那你看……家然怎麽樣?”

一句話出口,蘇傾僵在原地。莫成華則是把報紙放低一點點,全神貫注地等着蘇傾的回答。正好這時莫家然端了盤水果出來,笑着說:“阿傾吃點水果,這可是我媽下午特意出去給你買的。”結果話音未落,莫媽媽直接沖着自己兒子一揮手:“洗你的碗去,別想着偷懶,我不叫你不許出來。”

莫家然無奈地苦笑,回身向廚房走去,只是悄悄地在身側向蘇傾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在意。蘇傾回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心裏卻是已經亂成一團。

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她不曾遇到程子安。也許會更苦,也許就那麽凋零,卻也好過此時如坐針氈的煎熬。要她怎麽告訴眼前握着自己的手,一臉殷切期盼,像自己媽媽一樣的莫阿姨,自己曾經為了錢做過別人的情婦?即使外表看起來并沒有太大變化,這些年過去,她卻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懵懂少女。如今的她,再也沒有立場站在她的面前做回從前那個蘇傾。如今的她……其實是配不上莫家然的啊……

莫媽媽看蘇傾低了頭不說話,以為她是在害羞,便繼續鼓動道:“阿傾啊,阿姨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可是你嫁過來,阿姨就是你的媽媽,以後有我照顧你們的生活,你也少受點苦不是?你嫁到別人家,我第一個不放心,誰知道那些婆婆什麽樣,欺負了你怎麽辦。你跟家然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性格又合得來。我看得出那傻小子喜歡你,你從前也總喜歡和他在一起吧?所以說,你嫁過來那就是皆大歡喜的事情。”說完,意猶未盡地又沖着莫成華道:“哎。家然爸爸,你倒是說句話。”

莫成華早就躲在報紙後面頻頻點頭,此時接到夫人懿旨,趕忙說道:“對啊,阿傾,叔叔也是這麽想的。你一個人住在外面,總是太辛苦。要是嫁過來,有什麽事情還有叔叔阿姨幫你撐着,家然要是敢對你不好,我們第一個不饒他。”看蘇傾依舊低了頭不說話,便問道:“阿傾,你的意思呢?”

蘇傾坐在那裏,低了頭不敢去看二老眼神裏的期盼。那一句句真摯的勸說裏,都是滿滿的關心愛護。要她怎麽拒絕,要她怎麽說出那段不堪啓齒的過去。一時,眼裏竟又湧上淚來。

深呼吸了幾次,蘇傾終于顫着聲音說:“叔叔……阿姨……我……”

話未說完,手機卻忽然歡快地唱起來。蘇傾長出一口氣,瞬間竟有種解脫的感覺。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一時也想不出會是誰打來的,便随手接通了。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焦灼的聲音:“喂?是蘇傾蘇小姐麽?”

蘇傾一愣。答道:“對,是我。”

“蘇小姐,程子安先生出了車禍,現在在第一中心醫院搶救,請您盡快過來!”

我什麽也不知道。。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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