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子歷險記

41.

黑暗中的霜葉森林可以說是危機四伏。

時間似乎在這裏靜止，能見度幾乎為零，只剩天邊的一彎月亮孤零零地挂在那兒，透過重重疊疊的樹枝灑下些微薄的光輝。

布魯斯跌跌撞撞地在森林裏行走，他看不太清路。拎在手上的煤油燈在剛才摔進坑裏的時候被風吹滅，不知道滾到哪兒去了。而他學到的那點淺薄的魔法僅僅能夠讓他點亮一團聊勝于無的火光，根本不足以劃破黑暗，只搖搖欲墜似的挂在他的掌心，像是一陣風吹來就要熄滅了似的。

在這片深不可測，看不到來處也看不到終點的森林裏，布魯斯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緊張。事實上這對于他來說實在是一種足夠陌生的情感了。艱澀的課程沒有将他擊倒，出外探險也不足以讓他感到恐懼，至于站在學校裏發表演講……更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可如今他盯着手裏的那團将熄未熄的火，後背慢慢冒出了一層冷汗。

布魯斯的方向感很差，說明白點就是路癡。他一向不介意朋友們對于這件事的取笑，甚至可以挂着溫柔謙和的笑容在一旁旁聽。

但他還有個小秘密，一個藏得很深很深，從未告訴過他人也從未被他人發現的小秘密——他怕黑。

42.

說“怕”可能有些模糊，準确來說這種情感是源于內心的畏懼。

在四弟西瑞爾出生前，布魯斯是王宮裏占盡寵愛的那個小兒子，即使是三弟阿奇爾的出生也沒能動搖他的地位。他小時候長得可愛，一張圓嘟嘟的包子臉，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睛占了快半張臉，誰來逗他都不生氣，見誰都笑，是個脾氣特別好的小寶寶。

祖母很疼他。

在布魯斯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莫過于祖母那間挂滿了紗簾的房間，床褥很軟，放着五六個枕頭，房間內終年燃着奇異的熏香。他坐在床邊，跟祖母一起玩那些數量龐大的金屬小兵人。

可後來祖母走了。

那是布魯斯六歲那年的事了。

四弟西瑞爾剛出生不久，是個長得比公主還要嬌豔的小王子。整座王宮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了最小的弟弟身上，只有祖母對布魯斯寵愛如常。自覺被輕慢了的二殿下終于在有一天晚上邁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了出來，縮進了祖母的被窩裏。

可就在那個晚上，祖母沉浸在了睡夢中，再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布魯斯睡眼惺忪地一轉頭，慈祥的老太太面色發白，已經沒有體溫了。

他吓壞了。死亡來的太急太快，他毫無準備，甚至心中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他最終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大病了一場。

等病好了以後，布魯斯飛快地長大了。他的童年似乎在六歲的那個早上截止，然後一躍便到了少年。全斯卡爾都說，二殿下是一位溫和得體毫無架子的王子，他尊敬兄長疼愛胞弟，唯一的小缺點是路癡。可這又算得了什麽呢？

沒有人知道，每一個夜晚他的房間裏都點滿了蠟燭。布魯斯恐懼黑暗，他總覺得在幽深的夜裏有披着鬥篷舉着鐮刀的死神前來收割生命，正如他多年前帶走祖母那樣。

他恐懼黑暗，正如他畏懼死亡。

43.

霜葉森林太黑了。

除了他手裏的小火球和天邊那月牙一樣的月亮，這裏甚至沒有任何光源。

腳底踩上地面的觸感綿軟，摸不清楚下面有些什麽。耳邊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在他的耳朵裏，跟鐮刀破空的聲音沒什麽兩樣。

踩空的時候好像腳好像扭傷了，一動就是錐心的疼。他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繼續往前走。

可不能在這裏倒下啊。

一瘸一拐的王子殿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動，在他沒有發現的時候，背後有幾雙黑黝黝的眼睛正在注視着他。

44.

“蘭洛！蘭洛！森林裏來人了！”

寒冷的冬日裏，小木屋裏的壁爐終日不熄。蘭洛洗漱完畢正準備上床，就看到一坨白金色的小團子從卧室窗戶的縫隙裏擠了進來。到了冬天換上一身奶金色皮毛的松鼠大毛一個小時前跟弟弟們因為松果分配不均而大吵一架，再加上嫌屋裏空氣憋悶，表示自己需要出去透個氣，從窗戶鑽了出去落在樹枝上，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了。

蘭洛怕它還要回來，專門給他留了條縫。

這小家夥一身的毛都被冬日裏凜冽的寒風給吹亂了，如今乍一來到溫暖的環境條件發射地抖了幾下，它一邊抖着身上沾到的灰，嘴上還咋咋呼呼地嚷嚷個不停。

“你看錯了吧？森林裏面怎麽會有人？”蘭洛不以為然。

“我就是看到了！”小家夥言之鑿鑿。

今天終于成功團在了被窩上的小熊滿懶洋洋地掀開眼皮：“大毛又在騙人。”

松鼠大毛一個助跑飛躍到了床上，掐住小七的腳爪“我沒說謊！”

“你沒洗澡。”蘭洛眼睛一眯，把打成一團的兩只全部踹了下去。

他吹滅了蠟燭，躺在柔軟的床上進入了夢鄉。

今天也是很好的一天！

45.

在蘭洛沉浸于睡夢中時，在森林裏沒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的布魯斯迎來了天邊第一縷朝陽。

太陽從天邊緩緩升起，帶來劃破迷霧與黑暗的第一縷光。它照耀在這個森林裏的可憐人身上，給他帶來了一絲慰藉。

天亮了啊。

布魯斯迷迷糊糊地想。

安全啦。

我想休息一會兒，就一下。

他栽在了地面上，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