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季晚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房間安靜,唯有空調無聲運轉。

身旁空無一人,她腦袋發懵,一瞬間覺得失憶了一般。

昨晚的一幕幕逐漸回到腦海,讓她懷疑昨夜仿佛是一個炫麗旖旎的夢境。

但是大腦又清醒地告訴她,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房間太安靜了,她有一瞬間懷疑,沈黎安是不是又離開了。

但很快又安慰自己,如果她想要離開,有無數個時刻可以離開,而不是現在。

房間裏的擺設一如往常,沈黎安用過的杯子,沈黎安修改的曲譜,那架鋼琴,衣櫃裏那幾件沈黎安穿過的衣服還好好挂在原地。

還有兩人昨晚徹夜偷歡留下證據。

她松懈下來,在桌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消息亂七八糟的,季晚沒看,想要給沈黎安打個消息。

消息還沒發出去,先被阿心打來的電話打斷了。

阿心問:“姐,你終于醒了!我把東西給你送過去吧。”

季晚:“什麽東西?”

阿心:“黎安姐臨走前給我打電話,說是給你買的東西。我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阿心:“對了,還有鋼琴上黎安姐留了一個磁盤給你,讓我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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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能聽懂,但是組合起來,季晚覺得自己很難以理解阿心說的這些話。

她下意識地轉身,目光掃到了鋼琴上的磁盤。

将磁盤拿起來握在手裏,磁盤冷硬冰涼的角硌着掌心,這仿佛是一柄無刃的刀,将她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

她腦海裏還是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她想,為什麽呢?

她反複回憶,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嗎?為什麽還要離開呢?

她忍不住發消息問:“你走了嗎?”

沈黎安很快回複,只有一個字:“嗯。”

好了,塵埃落定。

這都是真的,再也沒有自欺欺人的餘地了。

很難以形容,她覺得跟沈黎安已經更近了一步,或許,或許很快就能回到從前。

但沈黎安卻又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不是的。

她和沈黎安之間,總是沈黎安手裏握着主動權。

有一瞬間,她甚至産生了一些陰暗的想法。

拿起手機,無意識地反複查看兩人的對話。

有幾條幾小時前的消息彈出來。

葉子:[東西已經發給你了,尾款呢?]

葉子:[不會反悔了吧?]

葉子:[快點!別讓我再催了。]

她強行鎮定下來,手指動了動,點開郵箱,将葉子發來的東西粗略的浏覽了一遍。

大部分都是音頻,基本是通話記錄和錄音。

有幾個是角度隐秘的偷拍視頻。

随機點開了一個視頻,畫面的主人公是葉子和陳芮。

大致掃了一遍,确信這些證據沒有問題。她将這些都保存下來。

這時,她突然看到了最後的一個很短的視頻,畫面裏面沒有葉子,只有陳芮。

點開視頻,卻有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視頻中傳出來,是沈黎安。

片刻,她腦海裏仿佛有一根弦崩斷。

最後的想法是,她要去……找黎安。

坐上車,看着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象,她心裏無聲消化着剛才的信息。

——這首歌給我唱不心疼嗎?隊長,不對,應該叫前隊長,我知道我的唱功不算好,不過當時在團裏你管不到我,現在也照樣管不到我。

——其實我也就這麽一試,誰知道你真的為了你的粉絲做到這個地步,叫什麽來着?好像叫季晚對吧。

她無聲露出了一個苦笑,如今真相擺在她面前。

她忍不住想,所以當時黎安狠心拒絕她,不是真的想要拒絕她對嗎?

所以,她做了什麽呢?

她什麽都沒做。

轉身離開,将黎安獨自丢下。

她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件事,關于她為什麽會突然向沈黎安告白。

她自己也很訝異,在這種倉皇焦急的時刻,腦海裏居然無端想起了一件很細小的往事。

自己的家庭是重組家庭,父親在她小時候出軌。母親毅然決然跟他離婚,後來又在她十幾歲時重組家庭。

所以她并不期待愛情,覺得不過如此。

而且她自認為是個固執的人,小時候養了一只三花貓,貓因為意外死去,她之後再也沒有養過任何貓。

那是她擁有過的第一只貓,也是唯一一只貓。

在遇到沈黎安之後,這種生來就有的固執又逐漸加深。

她記得有一段時間,沈黎安的狀況有很大的好轉,每日按時服藥,定時檢查。

傷害自己的事情也很少再出現。

但季晚還是心裏提心吊膽,她擔心沈黎安會失控做事。

沈黎安看不過去,跟她保證說:“不要過于擔心我,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季晚卻總放不下心,表面答應得好好的,夜晚卻總是被驚醒。

因為她知道,沈黎安是病了。

她聽過很多人特別是家長,對他們得病的孩子說,你要開朗一點,要經常笑一笑,這樣病就會好。

這種無稽的言論讓人發笑。

可是沈黎安說:“可是你這也太辛苦了。”

季晚立即搖頭:“我覺得不辛苦。”

因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喜歡沈黎安,所以并不覺得辛苦。喜歡的人每天給予她反饋,相處間的一件件小事,已經足夠她很開心了。

又或者說,暗戀着一個人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因為要隐瞞自己的感情,不要讓沈黎安知道,害怕給她造成更大的心理負擔。

而整日的擔憂與提心吊膽,恰好将她無法克制的情感順勢宣洩出去。

季晚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們不是朋友嗎?”

沈黎安還要說什麽。

季晚扯開話題:“明天天氣很好,我們可以一起去野餐。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沈黎安對她的做法有些無可奈何:“好吧。”

第二天兩人一起帶着準備好的野餐用具。

沈黎安沒有再提起之前的話題,季晚也沒有,兩人仿佛突然心有靈犀一般,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

沒人提不代表不在乎。

她讓人密切地關注着沈黎安的行動,生怕再出什麽意外。只是做得更隐蔽,更不明顯了。她不希望讓這件事加重沈黎安的心理壓力。

直到某一天深夜時,季晚突然驚醒,身邊已經沒有人,她察覺沈黎安不知何時下床,光腳踩在地板上,無聲無息地朝着浴室走去。

幾乎一瞬間就清醒過來,正想要立刻起身去看,但卻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擔心。

好在很快就聽到了聲響,沈黎安去了片刻又返回。

季晚松懈了一瞬,卻松懈得過早了。

因為沒開燈,眼睛看不清,于是聽覺就更靈敏了。

黑暗中,她聽到沈黎安躺下的細微聲音,聽到了沈黎安細微的呼吸聲。

感受到了沈黎安的體溫有些低,沈黎安在無聲地向她靠攏,像是要從她身上汲取溫暖。

季晚在她靠近的那一刻,不知怎麽地,鬼使神差的閉上了眼睛。

直到沈黎安将頭埋在她的頸窩,手腳蜷縮,好像全身都要縮在她懷裏,低喃:“季晚,晚晚……”

語意切切。

外面的風無聲靜止,窗簾不知何時被卷起一角,月光溫柔地照進來。

季晚一動也不敢動,全身僵硬。害怕被發現她是醒着的。

眼皮也緊緊閉着,生怕洩露什麽信息。

季晚體溫要稍高一些,沈黎安卻總是冰涼一些。

這份體溫上的差距在此刻無聲安靜的時刻格外引人注目。

兩人的體溫逐漸變得相同,心跳仿佛也默契地一同加快。

察覺自己的心跳漸快,幾乎到了掩蓋不了的地步。

她生怕露餡,假裝睡熟一般,呓語一聲,換了個姿勢,側身背對沈黎安。

兩人距離被拉開,沈黎安果然松開手。而且不光松開了手,

明明應該松一口氣氣,季晚卻忽覺失落,正要翻身過去。

沈黎安換了個姿勢,側身躺下,從背後抱着她的腰。

再親密不過的距離。

季晚更加一動都不敢動,因為這個姿勢更加煎熬,沈黎安的呼吸細微溫柔地撲在她的後頸,仿佛一陣溫熱的蒸汽水霧。

沈黎安的視線也在她身上停留,如有實質,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感受到了季晚鼻尖抵住她後頸突出的小骨頭,呼吸越來越近,落在皮膚上,争先恐後地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

季晚悚然,再也受不了,有些應激般想要轉頭。

卻忽然察覺到了一個柔軟微涼的吻,就吻在她後頸的某一處。

仿佛是一只小鳥的啄吻,輕柔地掠過,不會驚起水面的半分波瀾。

當然也不會将季晚驚醒。

如果不是她此刻清醒無比,或許會錯過。

季晚難以控制地動了動頭,微微側頭來躲避沈黎安的呼吸。

她心跳猛烈,良久,借着暗色的光線掩飾,忍不住微微睜開眼。

沈黎安已經睡熟了,只是輕輕将臉貼在她的背上,呼吸清淺。

季晚腦海裏思緒雜亂,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将沈黎安吵醒,肢體僵硬。

心窩卻如同被投入了一把點燃的幹草一般,越燎越高,無聲燎原。

她睜眼一整夜沒睡着,腦海裏徘徊過無數的念頭。

忍不住思考,她要試着和沈黎安告白嗎?

但這個念頭一出現,又很快被她自己給否決,季晚搖了搖頭。

她冷靜地想,不,不行,這并不是一個好時機。

起碼,起碼要等到黎安徹底康複。

同時她心中無比感謝此刻清醒的自己。

她以前總覺得自己趁人之危,她明白此刻的沈黎安需要有人陪伴,這是她最脆弱的時期,也是最容易走近她的時候。

她癡心妄想地想要得到沈黎安,卻又遲遲不敢邁出下一步。

仿佛一個旅人,旅行途中偶遇醉人的風景,被這片風景迷住,決定從此結束旅途,定居在此。

無比謹慎地踏進去,小心翼翼地落下了左腳,卻不敢落下右腳,生怕驚擾了這片風景。

但正是這一件小事讓她覺得,沈黎安或許是喜歡自己的。

最起碼,應該……是對自己有好感的吧。

她聽過一句話,并深以為然。

告白不是沖鋒的號角,而是勝利的凱歌。

所以,那次的告白并非魯莽的沖鋒,而是腦海裏悄然有了預料,認為沈黎安有很大的把握答應自己。

所有的違和感都拼湊起來,她有些焦躁壓抑地看了看手表。

心裏仿佛終于塵埃落定,沈黎安也是喜歡她的。

她們互相喜歡。

回憶結束,她心髒跳動很快,坐在車上,卻恨不得跟小時候一樣希望有法術,什麽縮地成寸,還是騰雲駕霧,不管什麽都好,最好讓她立刻見到黎安。

她要立刻見到沈黎安。

見到之後,不管沈黎安到底要不要接受她的心意,但她一定要跟黎安說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心裏這樣想着,但等她下車,終于趕到沈黎安所在的城市之後,卻又突然茫然了。

因為季晚意識到一些事,那就是,她和沈黎安已經分別三年。

三年的時間并不算短也不算長,卻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而重逢後,在酒店相處的一周時間裏,沈黎安也幾乎沒有透露過任何信息。

說起來好笑,兩人做了一切戀人可以做的事情。

明明是再親密不過的距離,季晚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的信息,對她的近況一點都不了解,比如,該怎樣找她?她現在住在哪?

以前的地址肯定不能使用了,因為她可以肯定沈黎安至少搬過一次家。

因為當時她走的突然,忘記自己買了什麽快遞,突然有一天打電話提醒她,因為這個快遞長時間沒人去取,所以自動退回了。

這對當時的她是又一次傷害,她當時總是一遍又一遍自虐般地想,沈黎安竟然如此對她避之不及嗎?原來她在沈黎安心裏沒有任何重量嗎?

但是扪心自問,即使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并不後悔這麽匆忙的告白。

假使她當時沒有無意說出口,早晚有一天也會無意中洩露出來,被沈黎安發現。

因為喜歡是越積越多的,總有一天她會難以掩飾。

即使嘴巴不說,眼睛也會透露出來。

自己說,總要比被發現好。

而且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如果當時沒說,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因為沈黎安那時已經下定決心要讓她從這件事情中遠離,即使受到陳芮要挾,也不願意讓她卷入其中。

季晚甚至不用細想,都知道沈黎安會怎麽做。

她會借口已經康複,逐漸疏遠自己。而朋友的身份,無異于一道焊死的栅欄。

即使自己去問,沈黎安也會給她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不要這麽親密。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你不用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我們只是朋友而已,還是應該要保持恰當的距離。

季晚恢複鎮定,腦海裏有了頭緒,應該還有一個地點可以找到沈黎安。

——公司。

公司的外表這麽多年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也沒有搬遷。

季晚很輕易地就找到了。

只是從前公司因為包庇抄襲,導致她對公司印象跌落谷底。

如今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更是對公司沒有任何好感,只餘厭惡。

她沒有猶豫地就擡腳要進去,迎面碰到了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女孩。

兩人将要側身而過,那女孩卻突然開口叫住她,語氣遲疑:“季老師?”

季晚随意點了點頭,并不打算理會。

那女孩轉身跟上她,随行兩步,福至心靈道:“你是來找黎安姐嗎?”

季晚停下,蹙眉,幹脆利落道:“你知道她現在住在哪嗎?”

“叫我叢音就行。”叢音點點頭,“我知道,現在正要去找黎安姐。”

叢音在沈黎安走後總覺得有些不安,她認真回想兩人相處的細節,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但是這讓她更不安了。

于是把貓安頓好,急匆匆的出門,正要去找,卻被一個電話叫去了公司。

直到現在才找借口脫身,于是馬不停蹄的就準備走。

卻沒想到正好遇到了季晚。

季晚有些不太相信,畢竟她對這個公司抱有偏見,連帶着對于公司的人都不太有信任。

聽到她說現在要去找沈黎安,權衡之後,果斷地答應了一起。

萬一又是個陳芮那樣的人呢?

兩人都各有心事,一路并未聊天,徑直到了沈黎安家。

大約五分鐘的路程,季晚卻越走越凝重。心髒突突地跳,仿佛有什麽事要發生。

小區安保不錯,在進小區時,保安盡職盡責地盤問,又讓她們登記,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季晚已經焦躁到壓抑不住。

在上樓的時候,幾乎要跑起來。來不及等電梯,她一口氣跑上了五層樓梯。

叢音被她的焦躁所感染,忍不住也焦急起來。

快步跟上季晚的腳步。

季晚看她一眼:“敲門沒有人回應。”

門上是電子密碼鎖,六位數密碼。

叢音遲疑道:“要不我試試。”

沈黎安很久之前把密碼告訴了叢音,好像是因為要錄音還是什麽其他。

大概連沈黎安自己也忘記了告訴叢音密碼的事情,沒有換密碼。

好在沒有換密碼。

季晚內心那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預感讓她無法鎮定。

終于輸入密碼,咔噠一聲,門終于打開。

房間裏寂靜無邊,沒有任何聲響,近乎于死寂。

僅有的東西都被歸置整齊,仿佛是樓盤出售的樣板房一般,整潔卻沒有生活的痕跡。

季晚有一瞬間不敢踏入。

她渾身顫抖,腳步似有千斤重,一步步邁向卧室。

卧室的門敞開着,一眼能望見裏面的景象。

她又突然明悟似的,轉身迅速奔現浴室。

浴室的門嚴絲合縫的被合着,大力推了兩下,沒有任何反應。

叢音緊跟在她身後,嘗試叫了幾聲,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也試着推了推門,表情不解道:“門被反鎖了,黎安姐應該就在裏面,是洗澡時睡着了嗎?”

季晚沒說話,內心有一道聲音催促着她,快一點,快一點。

剛剛季晚頭腦一片發白,此刻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腦卻奇異般地鎮定下來,她聽到自己鎮靜無比的聲音:“讓開。”

叢音一瞬間明白她想要幹什麽,依言向後退。

向後退了一步,對準門鎖位置,利索地墊步側踹。

轟然一聲,門開了,露出了浴室內的情景。

季晚腳步踉跄地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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