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夏天的第一場雨

夏天的第一場雨

夏天的到來總是悄無聲息,當鹈鹕鎮的人們發覺春天的花兒們已經消失不見時,澤維爾也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個月了。

農場幾乎每天都是不一樣的,劉易斯告訴格斯,他曾經聽見澤維爾的農場裏響了整整一..夜的砍樹聲(雖然澤維爾強調自己兩點前就休息了),第二天路過農場時,那裏已經被開辟出來兩塊平地。

“等到下午的時候,羅賓已經在那裏忙活啦!”劉易斯摸摸小胡子,格斯點點頭,一如既往地擦拭着那仿佛永遠都擦不完的酒杯:“這麽說,那兒已經有了兩個畜舍啦?”

瑪尼放下送給格斯用來調酒的新鮮羊奶:“我想是的,昨天澤維爾還從我這裏買了幾只牛羊回去,我想之前的那一批已經長成大姑娘和大小夥子了。”她捂着嘴笑道:“也許下次你可以去向他要點鮮奶,格斯,就不用我這麽遠送過來啦!”

“各位,有沒有看見謝恩?”

衆人讨論的主角從門外探進來一個紅色的腦袋,說實話他看上去并不是很好,身上粘着明顯來自史萊姆的粘液,臉上似乎還帶着礦洞裏碰上的灰塵,幸好瑪尼将他拉進來用毛巾擦了一遍,才讓他看上去不會吓到賈斯。

“你剛才說什麽來着,親愛的澤維爾?”瑪尼将毛巾還給格斯,“哦,謝恩,他這個時候應該正在上班吧。”

“可憐的謝恩,我記得莫裏斯不會給他們時間吃午飯。”格斯嘆了口氣,“明明喬家中午沒有什麽生意的。”

澤維爾正在背包裏找東西,聽見這話停下了動作:“格斯,麻煩給我一份披薩。”

“帶給謝恩嗎?”格斯的接受能力比其他人要好得多,自從在他的酒吧裏發生過那件事之後,他也逐漸習慣了時不時幫着澤維爾注意一下謝恩的去向,偶爾還能看見這兩個人一個臭着臉在前頭跑,一個手上舉着禮物在後面追。

“你是下定決心要追謝恩嗎?”瑪尼同情地拍拍他結實的肩膀,“那麽給你一個小提示吧,我那個侄子很喜歡辣味的食物,如果你的農場裏有種辣椒,記得留一些送給他。”

澤維爾眼睛一亮,随即又失望地垂下腦袋:“他最近不太願意見我。”

“如果只是一起吃個午飯,他應該不會拒絕。”格斯不動聲色地在披薩上撒上他秘制的辣椒粉,“帶上賈斯的話他就更不會拒絕了。”

瑪尼笑了起來:“我去帶賈斯過來,能有人幫忙看着孩子真好,這樣我就可以睡個午覺了。”

……

事實證明澤維爾低估了莫裏斯壓榨員工的決心,他帶着賈斯在喬家邊上的河邊釣了一下午的魚才等到謝恩。

他看起來累極了,雙目無神地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如果不是賈斯出聲叫住了他,謝恩會直接掉進河裏也說不定。

“叔叔,快來看我釣的魚!”賈斯拉着他的手來到澤維爾身邊,指着桶裏一只小小的魚說道,“我想養着它,你覺得怎麽樣?”

謝恩和澤維爾對視一眼,默契地都扭過頭去,他把賈斯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好主意,我可以……我可以給你找個魚缸。”

“可是哪裏有魚缸呢?”賈斯瞪着眼睛看着小魚擺着尾巴游來游去,澤維爾收起魚竿,在她面前蹲下:“明天帶你去買一個好不好,我知道哪裏有。”

“不用了,我會帶她去的。”謝恩抱着賈斯站了起來,疏離地說道,“謝謝你。”

“你真的準備帶着這個孩子去酒吧嗎?”澤維爾不贊同地拉住了他,謝恩立馬甩開了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有什麽毛病?”澤維爾再也按耐不住怒氣,他扔了魚竿,站在謝恩面前,“既然不願意接受我,前幾天又為什麽要寫信給我?”

他想起那天在郵箱裏發現來自謝恩的信件時自己是多麽地歡喜,即使夾在信封裏的那些披薩已經涼透了,他也還是一口一口都吃了個精光。

但當他再去找謝恩的時候,他又變成了那只亂發脾氣的小刺猬,動不動就紮澤維爾一下。

“那是出于禮貌,你請我喝了啤酒,不是嗎?”謝恩不安地後退兩步,“你不要再靠過來了。”

澤維爾停下腳步,急..促的呼吸讓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最後沉默地看着謝恩帶走了賈斯,而在他的身後,原本想要和謝恩一起分享的披薩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澤維爾看着不成樣子的披薩,覺得就連一份披薩都在嘲笑自己。

他沒有繼續釣魚,而是就這麽坐着呆到了晚上,直到身邊落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陰影:“嘿。”

澤維爾捂着臉低下頭:“如果你真的讨厭我,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你會後悔的。”

謝恩往前走的步子一頓,最後還是落在了他身邊,他坐在澤維爾旁邊,無言地遞過去一杯啤酒:“要喝嗎?今天我請你。”

澤維爾抹了把臉,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麽?”

“……之前說得太過分了,我來,呃,道歉。”謝恩喝了一口啤酒,澤維爾也跟着仰頭喝下大半杯,“這啤酒味道不錯。”

“是我拜托格斯用我送去的啤酒花釀的。”

謝恩突然很後悔自己剛才說了話,微妙的尴尬在兩人之間蔓延,最後是澤維爾打破了沉默:“前兩天你在湖邊和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只是喝了酒,并沒有喝醉。”

“你說你厭倦了那樣的生活,為什麽不選擇逃離呢?”澤維爾偏過臉盯着他的側臉,謝恩聽了他的話陷入了沉思,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是那麽容易的,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想我放棄了自己。”

如果說澤維爾現在還不知道謝恩的話是什麽意思,第二天他看着倒在地上喝得一塌糊塗的謝恩,他想他明白了。

“天哪謝恩,你還好嗎?”瑪尼跪在幾乎變成一攤爛泥的謝恩身邊,幾乎快要哭出來,“拜托做點什麽,澤維爾。”

澤維爾面無表情地往謝恩臉上潑了涼水,說實話,這招挺好用,謝恩打了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但他只是扶着額頭不願意去看身邊關心着他的這些人,他拒絕了瑪尼安慰的擁抱,說出了就連瑪尼都沒想到的話:“我想我不會在這裏呆太久。”

“這是什麽意思,謝恩?”瑪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告訴我這不是你真實的想法……”

“我對活着這件事已經感到累了,新的一天對我來說只是新的一美元,也許我會選擇比較輕松的死法。”謝恩低下頭,看見了澤維爾的鞋子就在不遠處,“……對不起,澤維爾。”

澤維爾還沒說話,門口就響起響亮的抽泣聲,三個人轉過頭去看見了癟着嘴的賈斯,她瞪大了天真的眼睛,最後轉身跑了出去。

“哦不,賈斯!”謝恩爬了起來,卻只看見澤維爾追出去的身影。

……

從那一天開始,謝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哈維說他不再看見謝恩去上班,格斯也表示他少了一位忠實的客人。

澤維爾從海邊回來,正忙着用背包擋住漫天落下的大雨——夏天的暴雨總是突如其來,雖然已經是下午,天空也還是迅速地變成了黑色。

“你得快些回去,淋雨會感冒的!”喬迪從窗戶裏看見還在慢慢走的澤維爾,忍不住打開門叮囑一聲。

“好的,喬迪!”澤維爾笑着朝她擺擺手,低頭闖進雨中,現在再從鎮上繞回去有些不實際,還不如從瑪尼的牧場這條路回去,至少他能保證農場裏整齊的樹可以幫他遮擋一些雨水,好讓他不那麽快變成一只落湯雞。

只是在路過南面河邊的時候,他被一個熟悉的,幾天不見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他從密密麻麻的雨絲中眯起眼睛看過去,等到看清楚時他已經扔了背包朝那邊跑過去:“該死的!你在做什麽傻事!”

他一把摟住謝恩的腰把他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腳下踩到一個空的啤酒瓶子,險些滑倒,卻也沒有很幸運,那個瓶子往後滾的時候和石頭碰在了一起,崩裂開來的碎片紮破了澤維爾的小腿。

“啊!”澤維爾将謝恩放在一邊,忍痛将小腿上的玻璃碎片拔了出來,“說真的,謝恩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在想,也許是時候該結束這一切……你的腿怎麽了?”謝恩從醉酒中勉強回複了一些理智,“你在流血。”

澤維爾朝他比了個大拇指,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不是要跳嗎?跳啊!我想賈斯會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的!”

謝恩被他噎了一下,他痛苦地抱住頭:“我不想傷害賈斯……但我真的不明白,我這樣活着到底還有什麽意義。”

“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理由……”澤維爾覺得頭上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他不用猜都知道那是龍角,感謝上帝,現在下着暴雨,除了謝恩沒人會看見他這副樣子。

澤維爾到底撐不住精神上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他扶着謝恩的膝蓋,任由背後的龍翼在雨中展開。

謝恩呆呆地看着眼前比之前更加強大的龍翼,手忽然被抓着放在了澤維爾的頭上,他被手下的熱度燙得忍不住往回縮。

但澤維爾死死地抓着他。

那是新生的,鮮紅的龍角,在雨水的洗刷下逐漸洗去血色,變成了堅..硬的質地。

一根有力的,強力的龍尾不知道何時纏住了謝恩的小腿。

“……那就為了我,為了我活下去。”這是澤維爾暈過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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