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Orange
Orange
周敘白停住的腳步,直到淩知雨慢悠悠地趕上,超過他,他都沒有挪動步伐。
淩知雨等了幾秒見身後還沒有追上來的腳步聲,不得不又退回來,“怎麽不走?”
周敘白還是沒動。
他的目光從地面移向淩知雨。
“我希望你收回剛才的話。雖然我清楚你是在開玩笑,但對于一個有女朋友的人來說,這話無異于是冒犯。”周敘白說,“這種模拟,對誰來講都不尊重。”
他說這話時,平鋪直敘,連一次感情波動都沒有,像在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地拒絕淩知雨,根本不敢把這種念頭探入內心,因為他知道一旦有了其他想法瞬間會喚醒心中的雜念,于是便毫不猶豫地拒絕。
淩知雨被周敘白平靜的,甚至稱得上漠然的眼神激怒了。
“尊重?你現在這樣的态度是尊重我,尊重零零,還是尊重你自己?”她譏諷地笑了聲,站在他跟前,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周敘白,難道你以為這樣沒有意義的尋找就是尊重了?”
“沒人跟你相約在這個盛夏!沒人告訴你走遍這些地方就可以見到零零!”淩知雨深吸一口氣,站在樹蔭下的眼神有點涼,“她沒說過等你。就算她說過什麽,你也完全不記得。”
“哪怕她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不也還是認不出?”
淩知雨搜腸刮肚地尋找惡毒的話,“她放你一個人苦苦尋找這麽久,任由你的親人朋友懷疑你有精神病,如果她對你還有一丁點的眷戀,怎麽會忍受你受苦?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凡她對你有一定點感情,也不會讓你今天這樣萬劫不複。”她眼圈悄悄紅了。
“她不會來找你,哪怕你把南京翻個底朝天,哪怕你有一天忘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忘了如何呼吸,忘了饑餓和恐懼,她都不會來找你。”
淩知雨掰正他的臉,纖細指尖捏着他的下巴,紅色唇膏蓋住她蒼白唇色,“別做白日夢了,周敘白。”
“她不想與你發生一點關系。”她眼神涼薄。
“零零根本不愛你。”
周敘白眼裏閃過一絲狼狽,他避開淩知雨的眼神,垂下蒼白的臉:“她沒說不等我。”
淩知雨猛地把他扯到跟前,反手将他壓在身後粗壯的樹身,厲聲說:“周敘白,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以為苦心孤詣地這樣尋找她,就能證明你存在的意義?”
“所有的記憶都像潮水一樣退去,唯獨有個稍稍不一樣的她被你記得,于是你就冤魂般不肯放過自己,也不肯放過零零,死死抓住這點可憐的記憶不放,試圖反抗所有傾軋在你身上的苦難?非要這樣糾纏,讓為數不多的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
她怒氣勃然,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你有多苦?我如果和你一樣,是不是每次化療全身痙攣時,都要沖上去撕碎那些醫生的虛影?”
她喘着粗氣,直視着他。
周敘白緩慢地動了動眼皮,嘶啞着開口:“不完全是。”
他垂着眼,眸色收斂,整個人如同一盞易碎的琉璃燈盞。
“我只是想見見她,跟她說說話,哪怕見過一面就分手,也沒關系。哪怕她不承認我們這段關系,也沒關系。”他高瘦的身軀被淩知雨抵着,她力量不足又身體虛弱,周敘白稍一用力就可以掙脫開她的束縛。
但他沒動,把脆弱的脖頸交付與她。
宛如普羅米修斯被釘在高崖上,他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就像他被時間釘在原地的記憶。
“從我開始忘記後,聽到最多的話就是‘你記錯了’。他們因為我的病否決我的思想,凡是我提出異議的事,不論是工作還是家庭,他們都不會與我争辯,只淡笑着說你記錯了。”
“因為我得了這種奇怪的病,所以連帶着我的思想都是錯誤的。他們太過于篤定,以至于有時候我也會恍惚,那些我清楚記得的事,真的是我記憶裏的那樣嗎?”
“慢慢我沒有太堅定的事,也不再發表意見。”周敘白笑容苦澀,“代碼錯了就重寫,反正我說了他們也不會信。父母說什麽就應和着,反正我說什麽他們都不信。”
“我的記憶力,我的大腦,連同我這個人,在他們眼中都是不牢靠的,只消一句話就可以敷衍了事。”
周敘白感覺緊緊攥着他衣服的手漸漸松了力道。
“我不是想證明什麽。”他輕聲說,“日記本告訴我,我曾經很愛零零,但現在我快連這種愛的情緒都要忘記了。我只想看看她現在好不好,如果她能親口說一句‘你還記得我’,我就很滿意了。”
周敘白的眼角漸漸泛紅,“我只想證明自己,還沒有那麽差。”
“很可笑吧,我現在忘了什麽是愛。忘了零零的樣貌,忘了她的喜好和習慣,忘了有關她的一切,只能拼命地在腦海裏留住這樣的一個影子。”
他的手顫抖着撫上淩知雨的橙色短發,“我是時間的囚徒,靠着心中那些愛的殘影捆綁着零零。我這樣找她,是在妒忌之前的自己。”
“以前的周敘白擁有那樣濃烈飽滿的愛的情緒,哪怕變成黑色的字落在日記本裏,仍舊濃郁地化不開。”他說,“如今的我還有這樣的愛嗎,我不知道。”
周敘白的手指劃過淩知雨的頸部,“不用在玩笑話裏說那些似是而非的真心話,淩知雨,我不會接受你的提議。”
“我很快就要失去心動的感覺了,我會忘記如何心動。”
他蒼白的臉色上忽然揚起一抹笑。
在他平日裏一絲不茍,穩重淡然的臉上,頭一次出現涼薄的,混雜着不甘的複雜表情。
“哪怕我放下零零,也不會給別人當替身的。”周敘白湊近了,墨色瞳孔泠泠顫動,“淩知雨,別想透過我的眼睛去看其他人。”
扣在周敘白脖頸上的手複又緩緩收緊,淩知雨顫動着眼睫,惡狠狠地咬上他的唇瓣。
周敘白沒想到她突然的動作,只覺得她像只翩然蝴蝶,匆匆在他眼前掠過,留下一道驚鴻影。
淩知雨随後松開手快速後撤,望向他的眼裏蓄着淚。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像停在枝桠上的蝴蝶,片刻後才轉身跑走,身影消失在郁郁蔥蔥的瞻園。
周敘白還靠在樹邊,目光落在淩知雨消失的方向,耳邊仿佛還有她腳腕上金鈴铛的脆響,鼻尖還有她靠過來時的鈴蘭香。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發出嗡嗡聲提示:【您目前處于高心率狀态,是否在進行戶外運動?】
他怔了片刻,臉上的表情統統化作一場空,手指輕輕關了提示頁面。
多人性化的設計,連科技都識別到他的情緒波動,連淩知雨都不相信他的說辭。
周敘白想起剛才自己漏洞百出的荒唐話,思緒更亂。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邏輯不通,像個瘋子。
周敘白很難自洽,在短短幾天裏他就被淩知雨擾亂心緒,在尋找零零這件事上搖擺不定,甚至在她漂亮的黑色眼睛裏淪陷,胡亂說了剛才那些不知所謂的話。
為了鎮定,周敘白把那本日記本再度翻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受其他影響,專心致志尋找零零。
十分鐘後,他頹喪地合上。
少年愛意彌漫南京的盛夏。
不屬于現在的他。
///
周敘白在瞻園走了幾圈也沒找到淩知雨,他拜托管理處廣播尋人,瞻園的廣播響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找到她。
更令他不安的是,周敘白不知道她會去哪。
他站在夕陽下,指腹無意識觸到唇瓣,嘴唇上的疼痛感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周敘白這時才驚覺,對于這個突然闖入他生命的女生,除了顏色鮮豔的假發、邁向晚期的癌症,面對人生即将告罄的樂天派和滿不在乎,其他關于淩知雨的信息他一概不知。
她像一陣忽然光臨的陣雨,是來自遠方飄來的一朵雲。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陣雨會停,什麽時候随着雲彩飄走去光臨其他地方,又或者什麽時候再來。
他一無所知。
而她卻耐心又細致地澆灌他這片龜裂貧瘠的土地,用短暫的生命滋養他的破碎。
為他療愈,要他愈合,教他忘記無罪,最後還想要在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上,孕育出希望的嫩芽。
而唇上的痛感似乎在提醒他,他把這簇嫩芽生生掐斷了。
周敘白慌不擇路地點開手機微信,看着列表裏除了父母外唯一的聯系人,點進了她的朋友圈。
淩知雨發了一條動态。
我路過你像某片不知名雲彩落下的一陣雨
希望你的世界天天晴朗
而我能成為一陣又一陣
光臨的陣雨
定位顯示在秦淮河。
文字下方的照片裏有一座橋,漸落的夕陽透過橋洞,在秦淮河上留下一道斑斓璀璨的影子。
橙紅色的暖光在水面粼粼,像淩知雨那頭亮眼的橙色短發。
周敘白立即動身前往秦淮河。
秦淮河連着夫子廟步行街,游客衆多,街邊熙熙攘攘的人堆在蟹黃湯包、液氮冰淇淋、長沙臭豆腐和叮叮當當敲銀條的銀器店周邊,縱使淩知雨那樣顯眼的頭發,也很難被人發現。
周敘白在彎彎繞繞的街區裏走了一圈,最後才被人群推搡着找到淩知雨拍照的地方。
河面上早已沒有橙紅色的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柔柔的月光。
殘月落在秦淮河,和倒影也便拼湊成一個圓滿。
月色浪漫溫馴,載着游客的小舟從橋下過,水聲嘩啦啦地打破寂靜月光。槳聲燈影裏,船夫清越的歌聲重新拼湊出,由六朝金粉凝聚的秦淮河的夜。
眼前景色不免讓周敘白想起了淩知雨,即使她的一切都和這靜谧的清輝無關。
——自由、放縱、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樂天派。
但周敘白在這樣的美景裏,在秦淮河夜空中高懸的月色下,卻只能想到淩知雨。
她是這天空上殘缺的,卻依然照亮他的月亮。
他的掙紮和不安,在這清透月光下無所遁形,亦漸漸平息。
人生有許多波折,但這次月亮替他做選擇。
就在周敘白心中有了決斷時,不遠處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周敘白憑着直覺走過去,在人群圍成的小圈裏,看到了一頂躺在地上的橙色假發。
他心猛地一跳,馬上撥開人群。
假發旁邊是躺在地上顫抖,臉色慘白,幾近昏厥的淩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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