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The End

The End

三天後，周敘白抱着淩知雨的骨灰再次來到墓園。

“我給你帶了雛菊花和你愛吃的糖，放在這兒了。”

周敘白用濕紙巾擦掉昨天下雨墓碑上留下的水痕，解釋道，“我今天來，就是想給你個說法。”

“這三天我也沒幹別的，主要是回家收拾東西，該安排的安排，該送走的送走，該說的話都給說了。”

“我爸媽這邊已經安頓好了，送到我表叔那邊去旅游，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崔阿姨那裏我也安排妥當了，也跟她說了我的決定。她反應挺激烈的……但我還是要這麽做。”

周敘白想起那天。

“小周，你這是什麽意思？”崔如霜抓住他的胳膊，“什麽叫你向死而生？”

周敘白沒回答。

崔如霜便在這一片沉默中了然。

“小周，你不能這樣做。你還有自己的人生，還有父母和朋友，還有很多事情等待你去做。”崔如霜強行鎮定，“小雨她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做，她的遺願是讓你忘了她好好活着，你要違背她的想法？”

“小周，斯人已逝，我們應該……”

“是的，阿姨。”周敘白輕聲說，“我要違背她。”

秋風吹動青年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通紅的眼。

……

“淩知雨。”

周敘白仿佛聽見自己的聲音透過時間的屏障與昨天重合。

“我要違背你了。”他笑，“想去看海嗎，我帶你去。”

周敘白又回到那天他們一起去的海邊，坐在沙灘邊緣，任由海水沖刷着他。

“本來想租艘快艇帶你出海看看，但現在經濟環境不好，人家的生意不好做，萬一出點什麽事怕他們嫌晦氣，就算了。”周敘白輕輕把骨灰壇放在身邊，仰面躺下，“你看，這樣不也挺好。”

陽光從天空灑下，身下的沙子暖烘烘，海水在腳下沙沙響，讓人很快生了倦意。

“我在想，如果你早點攔下去南京的我，是不是結局會不一樣。”周敘白閉着眼睛，眼皮被陽光曬得滾燙，“也許我失憶的進程會減緩，也許你現在還活蹦亂跳地要我陪你去三亞和雲南。當然，也或許與這些相反。”

他聲音很慢，“零零，醫生說，我的病程發展很快，也許不到一個月，就要不能自理。”

“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不開心，只有我一個人欣喜。”

“我的結局，終于也寫好了。”

“我說這些不是埋怨你做的選擇，如果時空倒流身份互換，做選擇的人是我，我會和你做出一樣的選擇，甚至更甚。我想你好，想你平安，想你快樂，想你健康，你也是這樣想我的。”

“包容，體諒，擔憂，牽挂，這是我們的愛情。”

海風驟起。

他哽咽。

“我只是，太想你了。”

周敘白偏過頭，仿佛看見帶着紅色假發，穿着黑皮靴的淩知雨在他身邊躺下，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朝他笑。

“你好嗎。”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卻只碰到瓷器表面冰冷的觸感。

幻影驟然從眼前消失，周敘白驚慌起身，望着無人的沙灘氣喘。

海面上泛起細密粼波，金光閃閃，溫柔博大。

“我沒有更多想要跟你告別的話。”周敘白苦笑，“那個帶着過去全部愛意的周敘白，已經和你躺在衣冠冢裏，我想不起的愛意，由他長留地底，慢慢跟你傾訴。”

他彎身抱起骨灰壇。

“而你面前的周敘白，身無長物，一片空白，要帶着他僅存的，一個月後就要全部忘記的愛情，跟随你環游世界。”

“對了，我欠你一本結婚證，只能下輩子再還了。”他笑地腼腆，“手畫的果然還是不行。”

周敘白看了眼表，整理好衣物，重新把襯衫領口系好，清清喉嚨，鄭重地宣告：“淩知雨女士，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整，你和周敘白先生的環球旅行即将開始。”

他向前邁了一步，海水沖向腳踝。

“瑞津市實時溫度十八度，風向西北，濕度适宜，适合遠行。”

海水灌進褲腿，鹹澀的水抓住每一顆棉質纖維，朝上蔓延。

他繼續朝裏走。

“海洋環流會把我們帶去許多地方，也許有一天會到三亞，甚至會沖進太平洋。”周敘白溫柔，“淩知雨女士，你準備好出國旅行了嗎？”

陽光閃爍，他似乎又看見了女生的虛影。

她焦急地攔在自己面前，似乎在說，要好好活着，不要前進。

“零零，對于許多人來說，朝九晚五，一日三餐，三五好友就是平淡溫馨的生活，沒有愛人只是人生缺憾但不是必要。但對我不一樣。”

“我擁有過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我生命中的心髒。你在我身邊，便是天上人間，你離開我，再好的人世間于我也是荒原一片。”

周敘白笑容溫和，“淩知雨，你是我的愛人。”

“我願意用餘下的每一個明天，換來和你相見。”

幻影中的女生眼裏有微光閃過，她松開了阻攔的手，消弭在海風中。

“零零，我們出發了。”

周敘白緊抱骨灰壇，沉沉墜入海底，瓷壇頂蓋被海水巨大壓力擊碎，灰白色粉末從壇裏傾出，與他共同向更深處下墜。

一片深藍裏，他看見魚群，看見陽光，看見淩知雨。

她擁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說：“周敘白，好久不見。”

不為人知的藍色海底，青年被灰白色的水流圈住，水流纏綿萦繞在他身體周圍，逐漸潰散。

周敘白終于閉上了眼。

而一封定時發送的郵件已經到了所有人的郵箱裏。

只有極簡短的兩行字——

她墜深海，我向她行。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