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假如重新來過

第10章 10、假如重新來過

夜晚的風在發梢停留，陳美好躺在陽臺擦幹淨的鐵窗上，鐵窗鋪了瓷磚，對着黑夜裏的樹叢，陳美好身邊放着一瓶冰涼的白葡萄酒，孩子們都在主卧睡着了，丈夫躺在次卧的睡着了，家裏靜悄悄的，陳美好發現毫無睡意。

睡前，她陪着孩子們聽睡前故事，她情緒跌入谷底流淚不止，幸好房間關了燈，孩子們看不見母親臉上流淌的眼淚，陳美好無聲痛哭，她明明用盡全力，卻還是沒有辦法維持一個家庭。大兒子睡在單人床上渾然不知母親的痛苦，小兒子伸出小手抱住陳美好卻不能理解母親的抽動是正在啜泣。

等到孩子們入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陳美好輾轉反側，最後從卧室出來，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白葡萄酒。陳美好平日裏不喝酒，這瓶白葡萄酒還是周末回父母家拿回的，她說晚上睡不好需要喝一點葡萄酒，離開的時候，陳大茂就扛了一箱白葡萄酒放在她汽車後備箱。後備箱理還有一個塑料水桶裝着魚和蝦，另外一大盒的青菜水果，父母厚重的愛壓得陳美好一路流淚。

陳美好發現不工作的這兩年，她容易進入負面的情緒，情緒疊加着情緒，一件小事也會引發出她的眼淚。

葡萄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裏，陳美好躺在陽臺鋪陳瓷磚突出的鐵窗上，有一輪明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陳美好舉起酒杯對着月亮飲酒，這下倒也映襯古詩裏對影成三人。陳美好喝光了一瓶酒，瓷磚貼在後背有些冰冷。陳美好記得剛搬家那會，林碧雲每天都把瓷磚沖洗得發亮，到了夏天晚上陳美好和林碧雲就坐在鐵窗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那時的月亮也是這般模樣。

陳美好搬家是從林碧雲單位分的房子搬到了商品房，林碧雲單位分的是一房一廳，陳美好在那裏度過了小學，她記得家裏的木質窗臺刷成明黃色，這是獨特的顏色，在千篇一律的暗紅色窗戶裏，只有陳美好家的窗戶是明黃色。陳美好在夜晚趴在明黃色的窗臺上看月亮，這個時候陽臺傳來林碧雲的聲音，“喂，美好你看，月亮好美。”

陳美好窗臺對面是她小學同桌陳明亮的家，陳明亮的窗戶和別人家一樣都是暗紅色的。陳美好發明了一個暗號，有時候她會按下手電筒對着陳明亮的窗戶閃兩下，陳明亮過一會就探出頭來呼應陳美好的暗號，這個暗號的時間點是電視劇八點檔開始播放主題曲的時間點。

陳美好昏昏沉沉地想起往事，假如一切重新來過，她可能會有不一樣的選擇。但是時間只能往前走，時鐘從來不會逆時針旋轉。

第二天，陳美好在昏睡中聽到時候推門進來的聲音，她定的鬧鐘已經響到吵醒次卧的時候。時候抱起床上的小兒子時鐘，“你上學要遲到了！”他對着單人床上大兒子時間喊，“馬上給我起來！”

時候的嚴厲讓平常不配合的兩個兒子無比的聽話，時間連忙從床上爬起，跟在父親身後走出房間。陳美好躺在床上，她發現四肢無力，她沒有任何起床的動力，從頭到腳都像軟綿綿的棉花。

陳美好側耳傾聽丈夫在廚房忙碌，兩個兒子在他的指令下已經開始吃面包喝牛奶。又過了一小會，衛生間傳來了洗漱聲音，兩個兒子吃過早飯在刷牙。接下來，時候拖着時鐘走進房間給他換衣服，時間緊随其後，自己穿好了周一的校服。

陳美好從床上爬起來，和以往每一個早上一樣，沒有喝水沒有吃東西，她脫下睡衣，套進寬松的運動套裝，背上包，全程沒有和丈夫說話，帶着孩子們出門，先送完老大，又送老二進幼兒園。一看時間，竟然比以往提前了半個鐘頭。

陳美好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個小巷子，聽見叫賣聲，“麥芽糖。”陳美好循聲看去，一個戴着鬥笠的老奶奶坐在巷口，扁擔挑的攤子放在面前，上面罩着白色的紗布。

陳美好小時候總有人騎着自行車沿街叫賣麥芽糖，林碧雲每次都會買麥芽糖給陳美好吃。琥珀色的麥芽糖裝在陶瓷大牙杯裏，要吃的就得拿上一根筷子插入，旋轉成螺旋狀态繞再筷子上，陳美好每每把筷子深深插入，再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她恨不得筷子上盡可能纏繞足夠多的麥芽糖。

陳美好路過麥芽糖攤位，臨出門前，丈夫時候說，“我這兩天開會，都不在家吃飯，你們不用等我了。”陳美好沒有回答，這是她39歲的最後一天，明天是她40歲的第一天，然而丈夫顯然和以前一樣忘記了她的生日。陳美好的生日陳大茂會記得，他會提醒林碧雲買蛋糕，林碧雲不用陳大茂的提醒也會買蛋糕，他們把蛋糕送到女兒住的地方，陪陳美好吹生日蠟燭吃蛋糕。

今年的生日陳美好不想再過了，她想獨自一人度過，然而她也知道不可能，她無論如何都要接送孩子，給他們煮飯，要求他們吃飽，看他們刷牙，給他們洗衣服，不管陳美好多想一個人呆着，也不能卸掉肩頭上的責任。

陳美好回家開了車，往海邊走，兒時住的單位宿舍就在海邊。陳美好不會游泳，卻并不妨礙她每個暑假寒假都在海邊看海。

陳美好把車停在母親單位家屬院裏，她朝海邊走去，海上架起了高架橋，白色的橋梁上車流密集，兒時的海邊還是同一片海，卻仿佛滄海桑田變幻過。陳美好獨自坐在海邊，她把球鞋從腳上脫下，光腳踩在沙灘上，究竟是蔥何時她不再愛看海。

沙灘旁建起供游人經過的木棧道，時而有小攤販販賣汽水冷飲，陳美好聽見熟悉的叫聲，“麥芽糖啰。”

陳美好一扭頭，還是那位戴着鬥笠的老奶奶挑着扁擔搖搖晃晃在木棧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