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三襲

第29章 三襲

◎沈辜和阒搠,相似◎

兵法有言,知兵之将是生民之司命。

沈辜激起衆士卒的戰憤後,現即面對的問題,就是如何把二百多人安排成盡善盡美的作戰隊形。

首先要有斥候①,負責在前偵查地形和敵情。

山路複雜危險,此人必須熟知地形且善于攀登,身形敏捷。

早在前兩次偷襲的過程中,沈辜便已在暗中觀察,她心中有人選,只是還有隐憂——這群兵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某些關乎勝敗的細微之處,他們難以察覺。

思來想去,沈辜看向程戈:“校尉,與我下山探探敵情。”

她曾是軍中最好的斥候,再回戰場,自是責無旁貸。

程戈手長腿長,武功不弱,更何況居于珦城的這些年頭,他也自稱常于山中行走。

“是!”程戈驚喜應聲。

定完斥候,便是前鋒後衛等該有不能少的安置。

昨夜的左縱頭和假和尚刺殺時都很迅捷勇猛,沈辜指着他二人帶着大概半卒②人做前鋒。

陣地——即便營帳尚在搭建,滿地斷木不成型,這也須得算陣地了。

這兒要留下幾十人看防,不能讓老窩落進敵人手裏。

留下哪些人...沈辜輕淡的目光依次劃過尚未提及的幾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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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部分避開沈辜的觀察,沒哪個想留下當孫子——如今在他們眼中,不去殺阒賊已是和孬孫無異了。

在衆情激昂中,一人的猶豫便變得顯眼。

沈辜看向他。

小妹擡頭,猝不及防與其對視上,立馬咬唇移開眼睛。

他露出的羞愧和尴尬很快讓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程戈原先很照顧小妹,見狀咳了咳,好像在提醒這少年不要再二再三地露怯。

“小妹,”沈辜捏着柿子的耳朵,語氣聽不清是怒是笑,如在詢問年齡似的問小妹,“你真不想去?”

在怕死這件事上,小妹當得魁首,無人冒領第二,他鼓起莫大勇氣點頭,“小...小将軍,我很弱,會連累大家的。”

“好。”沈辜平靜地移走目光,她轉而大喝一聲:“王苌!”

“在!”

原被安排為前鋒之一的王苌直身站了出來。

他嚴肅地望向沈辜,後者微笑:“你也留下。”

“什麽?!”王苌大驚失色,他回神大聲反駁道:“我又不怕死!”

沈辜挑好其他留下的人,回身:“我知道。”

“那為什麽?!”

纖細的指尖左右劃拉兩下,把坐着站着閉着眼的幾人都劃進話頭裏:“老弱病殘,你覺得我放心把他們交給誰?”

老道老神在在的閉眼,殘腿梁诤臉色難看地端坐。

王苌癟了,他幾近憤恨地大踏步出了隊伍。

想去的去不成,能去的不敢去。

勇夫王苌狠狠地撞了下懦夫小妹的肩膀,而後抱着長戟據坐到梁葫蘆身邊。

“王苌兄,拜托了。”沈辜拱一拱手,在他眼睛還沒翻回來的時候,就折過身子,拉幾個頭兵,下達命令:“...正兵在前,與我率先出攻。這三隊倒伏在叢林裏,聽我哨聲,屆時由側翼上。後兩支隊伍去殺阒兵隊尾,截斷退路。”

兵伍要分正奇(ji第一聲),正兵即與敵軍正面交鋒者,奇兵是未顯人前但在關鍵時候殺敵軍個措手不及的隊伍,所謂出奇制勝,也是此理。

除此外,沈辜還留下一支三十人的隊伍按兵不動,以備對方也有後手。

重重疊疊的樹障如今是這群寡兵們最好的保護,阒兵在明,他們在暗,以寡擊衆,講的便是陰謀潛運,取勝于無形。

二百號人分散隐遁,沈辜向程戈招手,兩位斥候開始往山下疾行。

*

沈辜帶着程戈埋伏在道觀前的巨樹後,離他們不遠,阒搠負手,靴尖頂了頂地上幾具屍體的嘴。

正是被梁诤和梁葫蘆毒死的幾個兵痞,他們被阒兵搬到道觀前,敞着軍中特制的粗麻衣衫,露出突出的肋條骨。

阒搠棱岸分明的眉眼低垂,黑壓壓的長睫蓋着眼色,冷血地用鞋尖踢屍體的臉,身側的随行們大氣不敢喘,只能噤聲盯着自家主将的行為。

日光破除晨霧,阒搠的金甲金光閃閃,在深沉的綠意裏灼人非凡。

他帶的二千來人逶迤站滿了所有明面上的山路,個個黑甲長槍,兵武威嚴。

良久之後,沈辜已估算結束這方的兵力,正待要轉頭探查其他地方有無暗兵,突然聽到道觀前的阒搠說了句:“那擎。”

“在!”

叫那擎的是個比阒搠矮半頭的男人,他就站在左近,聞聲上前一步,不用多吩咐,便抽出背上長刀,沖着地上死屍大肆劈砍。

他的刀很鋒利,那擎的力氣也很大,當刀刃砍到堅硬的骨頭時,半聲令人牙酸的滋聲都尚未發出,便骨筋齊斷,再往下就是黝黑的濕泥。

沈辜皺緊眉頭,她從這些殘敗的肢體中擡起眼光,發現阒搠依舊面無表情,垂眼盯着看,負手挺着比劍身還筆直的身體。

“走了。”

她眉峰擰得更深,推了下面無人色的程戈,轉身遵走。

繞過道觀,沈辜搜尋一周,沒找到阒搠設下的暗兵。

能把仗打進珦城的阒兵将領,會不知道兵法中的“以正合以奇勝”?

沈辜謹慎地望向密密麻麻的樹叢之中,即便沒有探查到有活人的氣息,她仍覺得有成百上千雙眼睛在注視着這裏。

“怎麽了?”

程戈探身,随她看向樹上,“這些阒兵會學我們爬樹嗎?”

“學我們?”

她扭頭,面色沉靜。

程戈有些愣,“聽聞阒國沙地很多,劍山這樣的深林很少。不是人人都見樹就想到攀爬吧?”

沈辜眯眼,驀地拍膝笑了:“是,現在還不會爬。”

怪她思慮太多,阒搠帶兩千兵雄赳赳直奔道觀,定然是尋香來的。

人是想甕中捉鼈,她自己把局鋪設太大,将小戰嚴陣以待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為免夜長夢多,兵久弊生,沈辜拽過程戈,即快跑回原定的山地。

她召過幾個兵頭,如此這般如此那般,末了看看他們:“都懂了?”

他們彼此對視,見都難掩激動之心,用力點頭:“懂!”

不愧是小将軍,此計一出,兄弟們就要發達了!

既然兵策已定,沈辜最後說了句:“生死難料,諸弟兄們切記小心行事。”

“将軍亦當心。”

她點點頭,而後帶着自己的主鋒隊,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開闊的山路中。

——“報!上将!前方出現一支庚兵,六十人之衆!”

阒兵斥候跑得大汗淋漓,他報完軍情,即倒地不起,口吐白沫,雙眼翻天。

——沈辜運作輕功,悄無聲息地在他身上撒了把毒。

那擎沖到斥候身邊,用力踢了他腰側一腳,人還倒地顫抖,半點反應都做不出來。

“上将,這...”他遲疑回頭。

阒搠目不斜視,“走,”他雙指往斥候來時的方向揮下。

除需留守山路的後衛外,大概有兩個旅③的阒兵跟着阒搠走向沈辜的主鋒部隊。

這是一場以卵擊石的大仗——程戈站在沈辜身旁,憂慮地說。

沈辜負手回他:“誰是石頭?”

答案不言而喻,程戈沉默了。

他知道這位小将軍有着近乎瘋狂和本能一樣的戰事天賦,時常他也會被她所激勵。

...也不止他,也不止時常。

可這位校尉能帶弟兄們避開必敗的戰役而做逃兵,也不止他相貌上看起來這樣的無所作為。

主力隊伍的人已經深深地潛伏在周圍的樹叢裏,站在路中的只有十來人,程戈回頭看向神色警備而興奮的他們,又扭頭壓低聲音說:“沈将軍,我願意和您拼命,可也不是這樣把頭送到阒兵刀下任人砍的拼法。”

他原以為是二百號人齊上,正像沈辜最初預設的那樣,正奇配合,出奇制勝。

可現在滿打滿算七十來人,還被沈辜又分出兩支十人小隊伍潛向道觀。

要去面對千人的阒兵!

他不是畏懼,他是震驚。

沈辜這打法根本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以卵擊石。

阒兵為石。

“沈将軍,我們兵力這般虛弱,你何必...”

“噓。”沈辜狡黠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她啧啧道,像喚柿子一樣戲谑:“...往後退,再退,再退,再...再退!”

退無可退,路已經狹窄到只能容一人通過了,程戈的肩膀擠着路邊密密匝匝的樹幹,終于敢薄怒道:“将軍,我知道您厲害,可好歹給兄弟個明話吧,這仗到底咋個打!”

沈辜拍他的肩:“校尉,你聽我的,如果我此時說得太多,可能軍形就散了。”

“絕對服從我,”她笑了笑,“懂嗎?”

程戈臉色乍然白了一瞬。

因為他發現此刻的沈辜有着令人恐懼的漫不經心。

他訝異于自己對這種恐懼的熟悉。

然後他想到,方才那位阒兵将領就是帶着這幅表情,看着地上那堆爛糊的肉泥。

“好了校尉,人會死,但我們會勝。”

沈辜抽出長刀,用冰涼的刀面拍了拍程戈的臉。

他背脊顫了下,只覺得像是有條毒蛇舔了一口他的臉。

再沒有更多的時候留給程戈思量——阒兵的黑甲于行走間發出的碰撞聲已有規律地響起。

作者有話說:

①斥候:古代偵察兵

②卒:戰鬥編制,一卒一百人

③旅:戰鬥編制,一旅五百人。

(補充:軍,戰鬥編制,一軍一萬二千五百人。

伍,最小作戰單位,五人)

(武官等級依次往上,伍長,卒長,旅長,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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