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進城

第39章 進城

◎消樁殺孽◎

沈辜趴在草叢中, 臉上塗滿怪異的綠色汁液,只露出一雙黑眼珠亮堂堂地盯着山下。

她重新砍劈了條路出來,百無禁忌地蹲在隔着阒營十幾棵樹木的地方。

這麽近的距離,任何一個斥候看到都會搖頭說沈辜在找死。

“一、兩......”沈辜把自己當做一塊石頭一棵野草, 安安靜靜地趴進泥土裏, 偷出雙眼觀察阒營。

她很快注意到那些多到匪夷所思的瞭望臺,一邊看一邊喃喃出聲, 數到第五十三座時, 她猛地低頭, 屏氣凝神之中,聽到頭頂有支箭矢飛空而過的聲音。

“......沒到時候你亂射什麽?!”緊接着, 底下傳來一個阒營官長呵斥那射箭阒兵的罵聲。

沈辜深吸一口氣,緩緩擡起頭, 阒兵們在照常巡視,從粗壯樹幹搭成的防守工事後,他們的臉不時一閃而過。

某種不用宣之于口, 只需望着腳下那些焦躁而警惕的面龐就能感知的氛圍在身側躁動, 沈辜往前肘行, 終于确定這種熟悉的感覺來自于一場即将爆發的大戰。

阒搠用木頭和石牆把珦城圍得密不透風,阒人偷學了庚朝的榫卯木工,把工事築造得堅硬無比,即便用火燒也只能燎開防守的一層皮。

回字形的防守, 在外層木防和裏層石防之間,有條罅隙可供一人通過。

沈辜從阒兵在木層上開鑿的小方形觀望洞口中,只能看到這條小道黑黢黢的狹窄非常, 在裏間左右巡邏的都是身形瘦小的像老鼠一樣的阒兵。

也真是難為阒搠了, 能在野馬群般的軍中找到這麽多老鼠。

“放箭!”

突然裏面傳出一聲暴喝, 沈辜趕忙卧倒,趴下的瞬間,貼着頭皮的幾十支利箭唰唰唰地破空遠去。

箭羽沒入叢叢林草,沒有聽見任何回聲。

然後又有道發號放箭的命令,沈辜費力地翻過身子,這次她目睹了千百支黑箭擦着自己鼻頭射進遠處。

一月以來,鬥軍派出的斥候當然不止程戈一人,可活着回來複命的零零散散地只有十來人。

——阒兵射出的箭,很多落到了林叢裏埋伏的斥候身上。

箭雨停止,沈辜掉轉過身子,俯瞰在防禦工事後間歇露出的臉。

她盯了很久,摸熟這些外防兵的換崗時間後,開始肘行後退。

接着繞着珦城匍匐了一圈,為求穩妥,她用了兩日才将完整外防看完。

如今,她趴在只要冒頭就會被阒兵發現的灌木叢後,瘦削的肩膀頂着能紮死人的荊棘,仰頭把嘴巴微微張開接荊棘葉上滴落的水珠。

聊勝于無地解完渴,沈辜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嘴唇,用磨得破皮的手扒開灌木叢,從縫隙裏繼續做她持續了兩天兩夜的事情。

阒兵們大多數時候是一個時辰輪換一遍,可阒搠也賊得很,為防止被庚兵的斥候鑽空子進城,有時會打亂換崗時間,連着三個時辰巡視的亦或是只半小時便休憩的,這種時候不多見,但它确實存在着,并幹擾着沈辜的判斷。

烈日淩空,濃密的綠蔭遮不住夜縫裏滲出的熱意。

沈辜汗流浃背,抿太多次唇,唇瓣早裂出血,洇着汗水,又鹹又苦。

她不眠不休地守了兩個日夜,熱烘烘的陽光烤着後背,着實是叫人容易困倦且煩躁。

可若是在此時睡過去,可能就真醒不來了。

沈辜晃晃頭,驅逐睡意。

她喘了喘,發覺眼皮沉重非常,便伸出手扯開一根荊棘,将其上的尖刺對準小臂狠狠戳下,血滴不斷冒出,她矮下頭顱,趴在小臂上用牙撕磨了會兒傷口,等到疼痛刺得眼淚直流後,又伸舌慢慢舔舐傷處。

草汁的澀香、泥土的腥氣、汗味與血味的混合......種種刺鼻而複雜的氣味拱進鼻子,沈辜耐力地忍着,五髒六腑都被饑餓和疼痛折磨着,她喉頭聳動一番,張嘴嘶啞道:“日你祖宗的阒搠,等姑奶奶進城的。”

幹澀的低罵聲隐沒在阒兵的射箭聲中。

遠離白日明亮到暴露一切的天光,沈辜卧在深夜裏終于得以喘息。

她翻了個身,把自己撐起來,扔掉一直靠肘行而磨得稀爛的布縷,穿着黑乎乎看不見原本顏色的白色裏衣,像個乞丐,又像條活鬼般游蕩到山底。

“嗒。”

躍起輕功踩着木牆上的方洞,沈辜扒着木頭,像只上行的蜘蛛般爬上瞭望臺。

瞭望臺裏有個阒兵,她繞到其背後,一記手刀劈去,阒兵便軟下身子。

沈辜趕忙上前接住人,免得他倒地碰到的甲胄聲吸引來其他阒兵。

把阒兵的黑甲脫下穿上,她用匕首結果了人,而後用瞭望臺裏備着的水灌了一口,繼而用水洗完臉,再以漆黑牆灰把死人的臉塗抹透,直至這阒兵老娘來都認不出的地步了,沈辜扭頭大叫:“庚兵啊!有庚兵進來了!”

一浪驚起萬波濤,她的聲音都沒掉在地上呢,兩列烏壓壓的阒兵便已趕上來。

瞭望臺地小,只有隊首能擠進來一探究竟。

兩個隊首甫站定,低頭就看見“庚兵”衣着褴褛——沈辜把自己衣服換給他了,臉黑如炭,脖頸敞着口滋滋流血。

兇神惡煞的表情陡然變做欣慰和冷漠,沈辜的肩膀被這兩位依次拍了拍以示贊賞後,便自覺地用繩子綁好屍體,把這敵兵屍首缒牆扔出城外。

區區一個死了的庚兵顯然不值得更多的關注,沈辜和前來換崗的阒兵互相點頭示意,得到對方“你小子運氣真好”的羨慕目光,又掉頭跟着其他換下的阒兵走進下一層防守。

這座石頭砌成的防禦是在原有城牆的基礎上擴建的,城內尚能走動的人都被阒兵拉來建築工事,沈辜邊走,邊能看見堆在牆角的數不清的被餓死被打死被累死的百姓屍體。

走在前面的阒兵對此司空見慣,他們甚至有幾個閑心去屍堆旁聊天撒尿。

沈辜埋頭跟隊伍走了會兒後,跟前面一人急急說了聲去方便,得到的回應是不耐煩的揮手,她轉身跑開,直接跑回方才經過的城牆。

用阒話加以利誘哄得那幾個閑兵跟她進到隐秘的暗處後,沈辜言笑晏晏地折斷了他們的頭顱。

做完這些,她淡定地擦了擦殺人時濺到的眼淚口水,扯下他們的衣物蓋在屍堆的上面。

正要踏步離開時,沈辜又想到什麽,掉身挨個割開阒兵的脖子,接着尚有餘溫的血洗了洗手,她才重新起身。

“消樁殺孽。”裝模作樣地念了聲阿彌陀佛,末了便疾步奔向黑市。

杜把盞如果沒死,他一定能幫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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