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風亭水榭,翹梁叼明珠,竹林蔌蔌如殘影,越過假山小榭,便是長平少将軍在扶風府的住處了。

此刻聞齊妟并未去外間的大營,而是在大廳中扶手看輿圖,低垂眼眸似暗流湧光。

徐真一路疾步帶風襲來,進去後撩袍,單膝跪地垂首道:“陳雲渡率領四萬人,已經越過了佛駝關。”

越過佛駝關便是直逼扶風府了,陳雲渡雖當了多年的皇城衛指揮使,但領兵打仗的本領未曾落下。

聞齊妟擡了擡手,表示已經知曉,無人窺見其情緒。

陳雲渡帶誰不好,非得要将金三娘帶走,若是被她知曉了,只怕更加頭也不回地朝着旁人奔去。

思此,他眼底閃過猩紅,一瞬間氣息不穩,猛地站起來,闊步朝着外面走去。

大掌撩開珠簾,看見榻上鼓起的弧度,聞齊妟緊繃的嘴角漸松懈下來。

他幾步上前,單手拉開裹着的被衾,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擺放在上面。

彎腰碰了碰盒子,他眼中噙了一抹笑意,“我将你娘親找回來,你也乖乖的,不要跑了好不好?”

語罷他停頓片刻,似是想等人講話,可盒子裏是空蕩蕩的,裏面也沒有她。

聞齊妟臉上的笑意一寸寸落下來,頭隐約一陣陣傳來痛,撫着頭緩緩站起身。

但疼痛不止,脖頸上的青筋虬起,他擡手猛地撫掉一旁擺放的瓷器,如虵淬毒般看着四方盒子,眼底的霧沉沉的一片。

這麽久了,依舊怎麽也找不到人。

如今外面這般亂,誰知她是生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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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是一捧黃土,他也要将人尋到。

聞齊妟緩緩坐在盒子一旁,冷白修長的手搭在上方,輕撫着盒面,仰頭将面容隐在暗處,微微發出不平的喘息。

這個盒子裏面有他為江桃裏尋的最好的骨灰壇。

兵馬很快便整頓好了,聞齊妟親自率領前往。

陳雲渡極其嚣張,領着幾萬騎兵浩蕩而來,絲毫未曾将聞齊妟放在眼中。

路過佛駝關時,巨石突然抖落,随後烏壓壓一片的金甲衛手持弓弩,對着被圍困的人。

黃沙漫漫,模糊了視線。

千萬士兵換弓弩頂盾,在橙黃一片的殘陽下一湧而至,空氣中彌漫着鮮血。

高坐馬上的男人立于佛駝關頂峰,冷眼觑着被圍困在峽谷中的敵軍。

搜尋片刻卻未曾見陳雲渡,眉頭皺起。

唰——

攜裹破竹之勢而來的長箭疾過。

聞齊妟側身避開,狼眸掀開,順着箭疾來的方向看去。

陳雲渡立在對面,一臉遺憾地看着射空的箭,冷着獨眼和他對視,身後烏壓壓的一片,而底下的人抛的不過是誘餌。

“衆兒郎們,取齊妟項上頭顱,賞千金石俸。”陳雲渡高喝一聲,緊勒缰繩奔馳而去。

“殺——”聞齊妟乜斜着看了一眼,駕馬飛奔而去。

伴随着沖鋒陷陣的吶喊,黑壓壓的士兵如浪潮般湧來,旋起滾滾黃沙塵土。

陳雲渡固然聰明,先借着假軍隊打壓了對方的士氣,可到底幾年未曾上過戰場了,打起來尚且吃力,很快就節節退讓。

他眼底具是不甘,倏地咬牙持戟上前,勉強将聞齊妟拉下了馬,卻被一戟刺破了右手。

陳雲渡手上挑,瞬間劃破了對方的甲胄,誤打誤撞竟帶出了一只碧水手镯。

東西清脆落地的聲音,在喋血混亂戰場本是絲毫不惹人注目,但聞齊妟卻聽見了,他下意識去撿。

長戟刺過來,險些将他釘在地上,雖沒有刺到身上,卻将碧玉手镯弄碎了。

淺荷般的碧綠碎片紮進泥土中,如純潔被污染,破鏡難重圓。

連個镯子都留不住。

聞齊妟猛地轉頭,眼底浮起血色,持戟沖了過去,若不是陳雲渡反應快,棄了右手才挽救回命。

還不待他反應,又見他不要命的沖過去,陳雲渡廢了右手自是不能與他相抗,趕緊掉頭撤兵逃離。

本是窮寇莫追,可聞齊妟根本就已經殺紅了眼,滿心都是那已經破碎了的玉镯,率領着将士追了上去。

早就聽聞過,聞齊妟在烏和的名頭是‘活閻王’,最不計較的便是生死,如今算是領教了。

陳雲渡被這般咬着追,眼底不由得惱怒,折身擡戟迎戰,勢必要鬥個你死我活。

‘噗’的一聲刺入皮膚的輕響。

聞齊妟不查間被陳雲渡尋了個機會,長戟沒入手臂。

他似是沒有知覺般,冷煞着臉,一戟猛地刺進了陳雲渡的體內,用力攪合直接将其串着舉起來。

血順着往下滴落,模糊了他的雙眸,渾身是血,猶如煉獄中剛爬起來的惡鬼。

陳雲渡死了。

敵軍見主帥已死,皆無戰意,繳兵器而降之。

佛駝關此戰本是兩軍交涉試探根底的,誰料直接贏下,前來攻打扶風府的主将都已亡了,自是大獲全勝,士氣大漲。

聞齊妟不計較得失,身上亦是有不少的傷,尤其是手臂上的血窟窿上還插着兵刃,手底下的士兵本是要上前攙扶。

他冷着面,不在乎身上還在滴血,獨身轉身駕着馬往回去。

玉雖碎了,只要找到碎片,還能再修補回來。

可當他去找時,碎掉的玉镯碎片被踐踏得只剩下七七八八了。

現在半個镯子都拼湊不起。

聞齊妟低垂眼睑,半跪在地上,伸手摳出深陷裏面的碎片,只覺得喉嚨漸漸發幹,眼眶發澀,全身似乎也在跟着輕顫着。

第一次嘗到比身上傷口還要痛的感覺。

他留不住江桃裏的人,甚至連最後的镯子都留不住。

終究是一口沉氣沒有壓下去,他噴出了鮮血,直直地倒在地上,眼中不知是混合的血還是淚。

方才在戰場上冷峻肅殺的人,如今可憐地倒在泥中,抓着碎裂的玉,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如同被抛棄的動物。

天空昏暗,狂風浪作,烏雲似是在天空中翻滾着。

兩個士兵擡着破爛的竹簟裹着的人,行過陡峭爬坡時,忽地前面的士兵被長箭射穿了頭,手一松擡着的竹簟裹着的人就往下滾落。

緊接着又是一箭射來,僅剩下的士兵也被一箭射穿。

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将死去的士兵身上的甲衣,三兩下扒了下來,然後快速換上,沿路潛入扶風府。

風吹而過,夾雜着一絲帶着悶熱的雨,無人在意滾落下的竹簟中,還裹着昏迷不醒的人。

那些人只當那是一具死屍。

天邊轟隆作響,要下雨了。

江桃裏被傾盆的雨淋醒了。

她掀開身上蓋着的竹簟,眼含着茫然,用雙手勉強爬上斜坡。

待上去後見到上面躺着的兩具屍體,江桃裏顫着眼,跌落在地上,扭頭吐得面上血色全無。

吐過之後趕緊爬起來,腳步踉跄地往着前方跑去。

牢房中徐真的話她聽見了的,雖然不知怎麽撿回了一條命,但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江桃裏搖晃着不知道走到了何地,眼前一片霧茫茫的,腳下深淺不一,倏的軟綿綿倒下。

倒下之前似是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她眼神泛散地蠕動着蒼白的唇,頭一偏失去了意識。

舉目望去,下過雨的天澄清,石板羊腸小道不少人急促踏過,雨滴順着翹頂屋檐往下滴落,砸在水坑中,蕩出細微的漣漪。

扶風府中醫術精湛的大夫,今日腿都快跑細了。

少将軍本是前往佛駝關,大獲全勝回來一身的舊傷不治,反而抱着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回來。

不一會兒,他還将全城的大夫都齊齊喚了過來。

衆人見過一身煞氣的少将軍,可從未見過那般慌張又狂熱的模樣,一身未處理的血被雨淋濕後,狀如瘋子。

聞齊妟身上的甲胄都未曾褪下,非要固執地守在榻前。

他全程一眼不錯地看着大夫診脈,還不能讓衆人碰一下床榻上昏睡的女人,要求極其苛刻。

大夫走後,室內阒靜得落針可聞。

屋內的男人癱坐在屏背椅上,偏頭将視線落在床上,眼底浮起一抹狂熱微消的赤紅,嘴角微微上翹着,如同賭徒孤注一擲後全贏回本般瘋狂。

——他抓住了江桃裏。

渾身都疼,似是被人扔進了火坑上,然後當了踏腳石,又熱又難受。

江桃裏半夢半醒,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在逃命,逃至半路似是遇見了聞齊妟……

聞齊妟!!!

江桃裏宛如噩夢般地坐了起來,臉上帶着未定的驚恐,入目便是淺清色帳幔。

她的濃睫不斷地顫着,心跳如雷,甚至不敢伸手撩開帳幔,看自己究竟是在何處。

房間安靜得只有微弱的呼吸。

房內的梨木桌上擺放着清雅的玉蘭茶具,而一旁的椅上,從始至終都坐着一個人。

雙眸充血,冷靜又似帶着破壞力的狂熱。

他一眼都未曾離開過床,直到床上的人坐了起來後,才緩緩地動着身,聲音早已經幹啞得不成音。

“不出來見見我嗎?”

她真該見見他,給她一個得意的機會,好生看看他沒有她,過得多低賤。

江桃裏坐在床上聽見熟悉的聲音,身子猛地一縮。

兜兜轉轉她竟還是送上了門。

以往逃跑她不畏懼見他,可現在不知道為何她卻有些不敢見他。

床上的人不動,他便站起身,闊步朝着裏面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亂。

聞齊妟眼眶猩紅的幾步上前,甚至都無心情撩開層層帳幔,大掌一扯,直接将紗帳整個撕拉了下來。

聽着刺耳的聲音,江桃裏受驚般猛地一縮,止不住地往後退。

她怕極了盛怒中的他,仍舊記得上次他說的那些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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