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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馬車從廟門駛動。
沈春黛發現姐姐不太對勁兒,自打她上車後,姐姐便支着手臂看向車外。姐姐本就是京裏最好看的姑娘,瓊鼻朱唇,眸若秋水,此刻瑩白的小臉透着幾分殷紅,素指不時摩挲飽滿柔膩的唇瓣。
沈春黛屏住呼吸,偷偷捧起腮頰打量姐姐,饒是看了十幾年,仍看不夠姐姐的美。她也跟着臉紅起來,怕被發現,又故意低頭掩飾。
沈萩陷入沉思。
前世傅英辭和盧妃被冤通/奸,以毒酒白绫賜死。
盧妃進宮前,沈萩和她算得上手帕交。
盧妃本名盧月吟,她和兄長盧朗在盧家不受重視,若非盧家嫡長子勾結大皇子刺殺霍行,導致嫡系一脈盡損,他們不會有出頭機會。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盧家完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霍行力排衆議向先帝舉薦盧朗,而盧朗不負厚望,短短幾年便成為霍行的左膀右臂,更在後來勢力壯大到被霍行忌憚。
盧月吟入宮為妃,因盧朗官高而備受寵愛。
“小萩,其實我不想進宮。”
那時沈萩和霍行的關系,因蕭文茵的存在而僵滞到了極點,霍行又為了朝局将盧月吟接進後宮賜居瑤光殿。
沈萩被消磨掉神采,聞言只是淡淡嗯了聲。
盧月吟也沒再像閨中時挽她的手,坐在床前下了決心似的小聲道:“我有喜歡的人,他是靖安侯府世子傅英辭。”
沈萩記得說這話時盧月吟的表情,純真歡喜又帶着少女的懵懂,說完小臉便猶如晚霞,紅的很是熱烈。
“那你為何不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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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月吟咬着唇:“他不喜歡我。”
“你不去試,又怎知道結果?”
“我進宮前與他表白過,把心裏話都說了。”盧月吟似乎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眸色漣漣波動,忽而又轉過頭,“但他拒絕的很幹脆。”
沈萩看着盧月吟,她面上沒有懊惱不甘,只挂着釋懷淺淡的笑。
“你仿佛沒有那麽難過,還很高興。”
“小萩你知道嗎,向一個人表白,不管他是否喜歡你,你在他心中也一定會是個特別的存在。至少,他知道有一個人,那個人叫盧月吟,非常非常喜歡他,足夠了。”
沈萩很為盧月吟感到不值,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不喜歡的又為了權勢掌控她,榨幹利用價值,便毫不留情地抛棄,且冠上那般不堪的罪名。
通/奸。
盧月吟死後沒有葬入妃陵,也沒有葬入盧家,而是被一捆破席子卷着扔去了亂墳崗,被風吹雨打,被野獸嘶啃。
霍行太狠,他心裏根本沒有感情,只有權力,只有自己。
感情只不過是他空餘時候調劑的玩意兒,微不足道,随時舍棄。
當年他僞裝的太好,沈萩竟一度以為他是真心喜歡自己,卻不知那真心攙了砒/霜,一文不值。
今日沈萩與傅英辭的相遇,實在是老天爺都在幫她。陰差陽錯,傅英辭的馬車偏偏在霍行出現時來到自己面前,就像合該長在那裏,合該救她一樣。
沈萩無心冒犯,但為了不再重蹈覆轍,她不得不借傅英辭的身份躲避霍行。
今日之後,霍行或許會暗中調查她和傅英辭的關系。她需要他,至少在霍行放棄拉攏沈家之前,她需要傅英辭與自己保持在同一陣線。
沈萩知道這個想法過于瘋狂大膽,但她又覺得莫名興奮。
她有說服傅英辭答應的理由,但她沒想好該怎麽跟這樣一個人去溝通,她需要等待更合适的時機。
沈萩理順接下來的盤算,眉心才松開。
沈春黛正看得入神,忽然沈萩朝她看來,猝不及防,她有些手足無措,眼神又慌又羞,像是被人捉到的小鹿。
“春黛,你臉怎麽紅了?”
“我沒有,太熱了,可能車裏太熱了。”沈春黛作勢拿手當扇,沖着腮頰扇了兩下,緊張道:“不紅了吧?”
沈春黛咬了咬唇,看到姐姐如釋重負的笑,便也跟着彎起眼睛。
“我們春黛快長大了,真好。”她揉了揉沈春黛的小臉,心裏想的卻是那日春黛前去披香殿同她說自己婚事的場景。
沈萩躺在床上,春黛剝了荔枝,一顆顆放在白玉盤中,她垂着雙眸,故作輕松地說她要嫁去潞州趙家,盡管沈萩不允,她還是笑盈盈地擁抱了姐姐,覆在她身上告訴沈萩她也能保護沈家了。
那日春黛的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但在沈萩面前一滴淚都沒掉。
春黛是家中最小的女兒,許是被保護的太好,總是給人柔弱可愛的感覺。她很乖巧聽話,不管是長兄三弟還是沈萩,只要是哥哥姐姐的話,她總是無條件遵從。哪怕是錯的,她也眼巴巴只知道點頭。
沈萩從未想過,沈家有朝一日竟會靠春黛去保護。
那時的她該是何等害怕,絕望。
春黛托着腮,有些赧然:“我如果能像大哥三哥一樣就好了,大哥會功夫,被調到禦前做一等侍衛,三哥讀書好,腦子靈活,娘說他看賬簿比自己還要得心應手。
我,我好像什麽都不會,遇到事便想找你們幫忙。”
她皺巴起小臉,說到此時神色很是沮喪。
沈萩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小手很是嚴肅地說道:“春黛,你善良單純,骨子裏又有沈家人的勇敢,你不是什麽都不會,只是你所比較的方面恰恰是大哥三弟擅長的。
春黛,你很好,比你想象的要更好。”
沈春黛高興地笑起來:“姐姐,你最近總誇我。”
雖然沈萩從前也誇她,可沒這麽頻繁,也沒用如此認真的表情。這幾日姐妹二人只要在一塊兒,沈萩總是不吝啬贊美之詞,也總能找到自己的優點來變着法子誇她。
春黛歡喜極了,順勢抱住沈萩的手臂把腦袋靠在她身上:“姐姐,我晚上給你做蓮子羹吧,加桂花和百合。”
“好。”沈萩說完,又道,“明日你是不是要去赴窦家小娘子的賞花宴?”
她想到該如何回報今日傅英辭的恩情,前世他彈劾窦家惹上不小麻煩,雖最終不了了之,但到底叫人非議。
“嗯,窦五娘剛除喪,給我們都發了邀帖,說是家中菊花開了,請我們過去吃茶賞花。”沈春黛直起身,問:“姐姐怎麽忽然想起問她的事來?”
其實沈春黛和窦五娘不相熟,只是年紀相仿,又在許多宴席上見過面,點頭之交。他們窦家從江淮搬來沒幾年,窦堯雖說在禮部祠部司任郎中,但官職太小,也沒甚背景,故而跟沈春黛不是一個圈子的。
只是這回窦五娘給好些閨秀發了邀帖,大家念在她母親去世不久的份上,便也都答應下來。
沈萩笑:“窦五娘跟你一般大,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怎麽會在除喪後有心情廣發邀帖,此舉定是她父親所為。”
沈春黛不解,睜大眼睛問:“窦大人為何要這麽做?”
“自然是為了巴結。”
沈萩對窦堯的所作所為很是瞧不上,此人出身寒門,老母親為了供其讀書沒日沒夜刺繡賣錢,熬得眼睛瞎了,窦堯卻在接到調令後顧及母親身份影響自己前程,所以将老母和正房都留在江淮,只帶了孩子們進京任職。
老母親從死到治喪,都是正房尤氏一人擔起來的,尤氏替他盡了孝道,後才入京投奔,可憐她被窦堯欺瞞,連他有了多房外室也不知,困在後宅為他料理家務,上下打點,将尤家的錢全花在窦堯身上。
窦堯就是一只中山狼,前世傅英辭彈劾他不久,尤氏便懸梁自盡,而沈萩通過數年後尤家人的鬧騰猜測,尤氏之死當為窦堯所為。
只是沒有證據,憑猜測無法給人定罪。
沈萩可憐尤氏,就像可憐前世的自己,眼下尤氏還活着,但傅英辭的彈劾奏疏不日便見呈上禦覽,在此之前,沈萩決定在報傅英辭恩情的同時,拉尤氏一把。
“那我不去窦家了。”沈春黛皺眉,通過沈萩幾句話便也明白過來,她雖單純,但畢竟是耳濡目染多年,且父親和長兄也時常在家中說起官場的經營算計,她便也都了解些。
“窦大人怎好利用老母親的死獲得別人同情來攀交關系?這等手段屬實下作,我不喜歡他,也不要去赴窦五娘的宴席了。”
沈萩搖頭:“春黛,我想你去,因為我有事要交代給你。”
沈春黛懵懂地看過去,然後緩緩點頭:“好。”
“你都不問我讓你做什麽?”
沈春黛甜甜笑道:“姐姐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總之姐姐不會害她,能幫到姐姐,春黛心裏很是得意。
……..
傅英辭去松鶴堂同祖父祖母請安,祖父傅光詢問他近日來的作為,他卻是不遮不掩,把被彈劾的數名官員以及事跡悉數交代。
傅光沉默少頃,擡頭看向下手位的孫子。
他身形高挺,如今已經超過自己,甚至比他父親還要高大。坐在紫檀描金圈椅上,右臂搭着扶手,看起來漫不經心。
當年找回傅英辭,他已經在乞丐堆裏流浪了許久,一雙眼睛滿是戒備不馴,傅光把他接回靖安侯府,放在身邊親自調/教。傅英辭很聰明,所有東西一學就會,但性子卻很孤僻,不合群,也格外偏執冷淡,喜歡跟人作對,絕不順從低頭。
傅光見他舌上功夫厲害,便叫他去做監察禦史,卻沒想到傅英辭聽從了建議。
去之前傅光拍着他肩膀語重心長:“阿辭,禦史是得罪人的差事,但咱們侯府有祖上傳下來的免死鐵券,你盡管放手去幹!”
後來,傅光:這一塊免死鐵券,好像有點不夠用。
但傅英辭樂在其中,傅光便也由着他去。傅英辭親眼目睹了父親被人殺死,能被上天庇護重被傅家找回,已經是祖上積德。傅光不像其他高門顯貴對孩子苛刻要求,他只要傅英辭活着,好好活着就成。
“你還查了祠部司窦堯?他又怎麽得罪你了?”
傅英辭嗤了聲,冷冷說道:“他相貌猥瑣,看着便很惡心。”
傅光:…..
“你彈劾他苛待正房,總要有點實據。”
傅英辭擡頭:“查找證據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與我何幹。”
傅光對他的脾氣習以為常,問了幾句便叫他回房去了。
傅英辭剛進門便叫人去燒水沐浴,脫了衣裳整個兒泡進水裏,渾身上下用力搓了個遍,尤其是嘴唇,搓到最後又腫又紅。
雖洗的扒了一層皮,但他卻覺得,自己怎麽都洗不幹淨了。
深夜好容易睡着,又被噩夢驚醒,夢裏那位沈二姑娘抱着他上下其手,又親又啃,他手腳偏還沒了力氣,如何都掙脫不開。
一陣熱意湧來,他打了個哆嗦,猛然從床上坐起。
手掌觸到濕噠噠的床褥,他咬了咬牙,頓時覺得自己更髒了。
“傅三,備水!”
傅三聽到動靜從外間榻上一躍而起,瘦拔的影子在門上晃了晃,“世子爺,您今夜都洗三回了。”
傅英辭瞥去一記陰郁的眼神,隔着門,傅三仿佛覺到了寒意,傅四踹他小腿骨,使了個眼色便拉着人出門。
“你拉我幹嘛?”
傅三和傅四是一對親兄弟,傅三又瘦又耿直,傅四又胖又圓滑,前頭本還有傅大和傅二,但早年間傅英辭出門遇到刺殺,傅大和傅二被殺,之後便提拔了傅三傅四做傅英辭貼身護衛。
傅四:“你真是沒長眼,沒瞧見世子爺不對勁兒嗎,還往前湊。”
傅三一臉茫然:“哪不對勁兒,世子爺不一直這樣嗎?”
“你想想他的嘴。”
“嘴怎麽了?”
傅四:“世子爺被人輕薄了。”
屋內,傅英辭:“傅四,滾進來!”
傅四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出來時傅四手裏捧着厚厚一沓書,欲哭無淚,又罰抄書,還不如罰他紮馬步來的痛快。
傅英辭起床後心情便不大好,面帶冷意用完早膳,剛要忘了昨日的事,誰知前腳剛踏出門去,便聽到有人叫他。
他挑眉掃去,看到來人時只覺一陣羞辱感襲來,他攥了攥拳,接着摸出腰間別着的匕首。
她再敢放肆,便絕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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