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寄燕然

第27章 寄燕然

“他好像是專門來找你的。”曾怡扯溫琰的袖子, 巷口停着的伍明緯開來的車，一輛外形很誇張的巴博斯G800。

其實今天也是溫琰的生日。但是學校裏沒人知道。

溫琰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伍明緯過生日, 校內校外的圈子都鬧起轟動。

她過生日, 只有她的家人知道。

為何母親許瓊玲願意把那根寶貝發簪給她, 因為今天溫琰十八歲了。

許瓊玲希望給溫琰寶貝, 讓她給自己的成人禮留個紀念。

然而，溫琰關于今天的紀念卻遲遲無法完成，她手裏的禮物還沒找到人跟她交換。

成年後，溫琰只希望跟這個人一起彼此相伴。

直到他來了，在她的生日就快要結束的晚上。

“溫琰。”見溫琰為伍明緯的突然出現而懵怔, 曾怡再一次的拉了拉溫琰的衣袖。

晚上來上補習班的少女還是穿着今天在成人典禮上那套玉綠藍漢服, 刺繡花遍身，長烏發盤成乖巧的雙髻，整個人娉婷婉約的站在燈光柔軟的巷子裏, 不知道要如何回應伍明緯的突兀出現。

上次，她為他受傷了, 他也是這般突然的來到她身邊。

曾怡小聲問溫琰：“伍明緯好像是專門開車來培訓班找你的，你要跟他走嗎？”

等着溫琰的時候, 身着黑色圓領薄毛衣，淺灰牛仔褲的男生低頭, 又燃了一根煙，高高的個子, 縮着脖子站在越野車旁邊，明明是用懶頹散漫的姿态, 經年不改的游戲人間的模樣，可是卻充滿了強大的存在感。

他看起來真的不像一個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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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 說白一點，他根本不是一個善類，他的人生，還有他這個人都是桀骜不馴的，注定要跌宕起伏的。

等待溫琰過來的途中，男生在冬夜的巷弄口站着，背着光，低下頭去，擦燃一枚金屬打火機，用手攏火，将那橙色火苗朝他嘴邊叼着的煙一引。

這一系列的動作讓曾怡這樣習慣聽老師跟家長話的乖女生覺得，如果想要好好過日子，好好去長大，就千萬不要跟他這樣的壞男生産生任何聯系。

他才十八歲，就擁有了太多的奢侈品，他現在開來的那個車，貴得離譜。現代偶像劇拍戲都舍不得派這些豪車當道具。

現實生活裏，他竟然有這樣的車不止一輛。

上次還讓他那個表哥将天價超跑開到學校門口了。

想想其實也真的不誇張。誰讓他的出身那麽優越。

今後，他活着，他只會對越來越多的東西感到厭倦。

曾怡不會奢望跟伍明緯産生一丁點的暧昧，因為，她确信，他不會喜歡上她這樣的人。

可是站在曾怡身邊的溫琰卻無法清醒如曾怡。

這樣無端的被男生特地找來，溫琰顫動眼瞳，心裏全是滾燙的激奮。

她以為伍明緯根本不知道她在校外報了數理化培訓班，更不會知道這個班的地址在哪裏。

結果他如此漫不經意的來了，并且耐心的在巷口等她去他身邊。

“曾怡，我要……先過去一下。看看他找我什麽事。”

溫琰深呼吸了幾口，故作平靜的告訴曾怡。

想起上次在朝會上，伍明緯他們三個七班的男生不顧後果的打架，溫琰為了勸服伍明緯，肩膀被人使勁捶青的事，還有後來溫琰當衆送他手套被他拒絕的事，曾怡使勁拉了一把溫琰，“溫琰，還是真的別去吧，他是壞男生，你會再次受傷的。”

“沒關系，我先去看看他找我有什麽事。”

溫琰聽見了好友的勸阻，還是邁步，朝伍明緯走去了。

溫琰踏着細碎的步子，走到男生身邊，聞見他身上辛辣之中帶了點甜的煙味，還有那股只有在春末夏初被烈日曬出的青草跟樹木的清新香氣。

但是今天煙味好像特別濃，他好像心情不好。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溫琰問。

“陪我去喝杯東西。”伍明緯很簡短的說。

“……好。”遲疑片刻，溫琰答應了。

“上車。”伍明緯招呼她，為她拉開副駕車門。

越野車底盤太高了，溫琰穿着漢服長裙，裙擺太長，還層層疊疊的很繁複，無法利落的上車去。

伍明緯見狀後，伸手輕輕扶了扶她的腰肢。

他的手帶着溫度，透過漢服裙的輕紗布料傳來，溫琰愈發臉紅心跳。

“謝謝。”溫琰小聲說。

很快，伍明緯上車來，在駕駛座坐定後，他告訴溫琰：“把安全帶系上。”

溫琰問：“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伍明緯瞧着她的眼睛，征詢她的意見：“你想去哪裏，可以告訴我。”

說話的聲線放得特別低，語調用得特別柔。

“我都會帶你去。”亮裏透着磁性的聲音在密閉車廂裏萦繞，像暗夜裏蕩漾的海潮，卷向溫琰。

光是如此聽他說話，她就有要被覆滅的危險沉淪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溫琰的錯覺，她覺得今天的伍明緯對她特別的溫柔。

想到有個可能之後，溫琰讓自己不要去奢望會是這個原因。

他不可能知道她在上培訓班；也不可能知道這個培訓班具體在校外哪裏上；

更不可能知道今天是朝勵高中的高三生舉辦成人典禮的日子，其實也是溫琰十八歲的生日。

溫琰沒有告訴過學校裏的人，甚至靳淙跟曾怡都不知道，她們都覺得她今天戴在頭上的發簪很精美，卻不懂得那是她媽媽給她的成人禮物。

“我想去……”溫琰語塞，遲遲說不出她想去哪裏。

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個夢境，要是她說話了，弄出聲音來了，這個夢就碎了。

可不可以一直這樣，他們在冬天夜霧彌漫的一個密閉空間裏，一直這樣靠近着。

很久了，自從伍明緯在阿酷酷歌城抱過她，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将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得她可以鼓起勇氣，看見他清晰的瞳色。

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漾着為他所專屬的華彩。

那是這個世界只有伍明緯才能擁有的耀眼光芒。

認識他的每個人都說他很壞，可是溫琰覺得不是。

只要凝視着伍明緯的眼睛，她就能确信伍明緯一點兒都不壞，他的深眸像雪地裏的星星，又亮又遠。

溫琰愣怔的看着男生，他也直勾勾的盯着她。

着漢服的她，一些長發被梳成雙發髻，另外一部分濃黑長發從肩膀上披下來，身上有鈴蘭花跟晚香玉的香氣。

那只玉簪的流蘇掉下來，墜落幾只銀蝶，萦繞在她小巧的耳邊。

伍明緯看得發怔，不自覺的輕滾喉結。

車窗外的夜霧在緩慢的移動，明明他們的車窗是密閉的，那些霧無法侵襲進來，可是卻覺得心神都染上了潮濕，瞬間停滞了。

許久，車廂裏都安靜如這個冬夜。

為了緩解那股愈發濃郁的暧昧，溫琰小聲建議：“這兒附近有個夜市攤，很多賣甜品的小店，我們去那兒逛吧。”

“好。”伍明緯答應了。

他啓動引擎，帶她去南市的城隍廟老街，那裏到了晚上也很熱鬧。

其實他讓溫琰選，一開始溫琰想起的是離朝勵高中近的那條燕回巷裏，伍明緯這幫人經常去的酒吧跟臺球室。

可是，溫琰害怕去那種地方，那裏總有想搭他的女生在等他出現。

溫琰于是絞盡腦汁，覺得要是選一個過于安靜的地方，她跟他又這樣彼此凝望着，她的稚拙會全被他看穿。

最後，她選了一個夜市攤。

去哪裏逛的話，人山人海的，熱鬧至極的，溫琰就可以把自己喜歡他喜歡得心都為他發疼的心思都隐藏起來了。

身邊跟過太多豔麗女生的他就不會覺得溫琰單純又無趣了。

溫琰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很機智的選擇。

*

結果事實證明，夜市老街更顯一個人的稚拙。

來到這裏的溫琰被人群擠來擠去不說，賣花跟賣小禮物的小販見她穿了漂亮的漢服，還戴了那麽精美的玉簪，還以為她是從外地來南市旅游的有錢游客呢，想敲她竹杠，對她招攬生意，總跟着她的屁股後面追。

“小姐姐，買玫瑰花吧。這個多頭歐月玫瑰很漂亮的，特別襯你這樣的小仙女！”

“小姐姐，買燈籠，買手工燈籠了，這是我們南市老街老手藝人自己紮的燈籠，你提在手裏，映着你的漂亮臉蛋，會顯得你是大美人啊！”

“小姐姐，要買漢服嗎？我帶你去探店，我們城隍廟有間店賣的古裝可漂亮了，比你身上這套還要好看！”

溫琰一一委婉拒絕，“抱歉，我是臨時出門，沒有帶錢。”

她說得是真的，她穿漢服，身上沒有裝錢的口袋。

只有手機，但是她手機裏一般不放太多錢。

溫敘程怕給她太多錢，她會拿去瞎買，反正她需要什麽，許瓊玲都會一一給她提前準備好。

許瓊玲很溺愛這個小女兒，她有很多漂亮裙子跟球鞋，都是品牌貨，雖然談不上全是高奢，但是對一個普通中産階級家庭出身的小姑娘來說，溫琰已經很幸福，擁有的很多了。

溫敘程做檢察官，因為工作需要，時常接觸少年犯，見到那些年少就觸犯法律邊緣的例子太多了，令他觸景生情般的嚴厲管束溫琰，不希望她走歪路。

結果就是其實溫琰今晚真的身上沒錢。

然而小販們不懂，見她性子軟，好說話，打扮還漂亮，就一路跟着她讨甜頭，要她消費。

有一個從停車場一路追過來的小販還高聲洩她的底：“哎喲，小姐姐，你別摳門兒，你男朋友開那麽貴的車，改裝大G啊，奔馳巴博斯G800，比一般的大G還貴老多了，你沒帶錢，多簡單啊，讓你男朋友給你買就行了啊。”

溫琰沒想到這個人會這樣說話，她被纏得急了，焦躁的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這話沒說完，伍明緯搶白，問這人：“你這玩意兒多少錢一把？”

這人是賣扇子的，紙的，綢布的，竹的，棕榈的，被他帶在身邊，插在腰間，應有盡有。

“小哥哥這麽有錢，給女朋友買，肯定買把最好的，來，這把團扇，漂亮嗎？用手工缂絲布料做的，宋元朝時候拿來給皇家做禦貢的好東西，帝後服飾跟名畫都用這布料，織中之聖，這種布料做的這柄團扇，上面還寫着情詩，多浪漫啊……”

小販拿出一柄團扇，賣力吹噓着，想要做完這一單就下班。

小販在心裏打賭，今晚絕逼是遇上大款帶女朋友出來約會了。

大款看起來挺年輕，不超出二十歲，居然能開這麽壕的豪車，帶一個懵懂的小姑娘來逛這種夜市攤，估計肯定是為了哄小姑娘才來的。

“一千二百八十元，一點都不貴。”小販說了一大串之後，擲地有聲的給一柄破扇子報價。

“帝後用的東西，還題了情詩。絕對超值。”小販笑得風情萬種，要伍明緯花錢買扇子。

溫琰一聽價格，臉都被吓變色了，她知道這這種夜市街所謂的古董古畫這類有底蘊的東西，其實都出自浙省的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

這把扇子的成本價應該不會超過人民幣五十。

結果小販就翻了二十多倍的要價。

他就是恰好看到伍明緯開的車了，覺得伍明緯那麽年輕開那麽好的車，肯定巨能揮霍。

“我們不要。不買。你走吧。”溫琰板起小臉，拒絕小販。

小販不高興，啧一聲，吓她道：“小姑娘別不信，這種定情物跟男朋友出來，不買一個，說不定回去第二天就分手！”

溫琰語帶嘲諷，口吻堅定的說：“我們沒有在一起，勞你多費心了。”

小販見賣力張羅也沒做成生意，也生氣了，跟溫琰争論了幾句。

站在一旁的伍明緯滿不在乎，跟家裏人發完微信，打開手機掃碼，語調特別淡的說：“碼，掃哪裏？”

一瞬間，“小哥哥要買？真的假的？”小販從狂悲變狂喜，在心裏暗嘆自己就是比同行優秀，知道去停車場蹲點釣大魚。

觀察今晚來老街逛的人都開的什麽車才有用。

只要見到有有錢人從豪車上下來，就一路尾随，不厭其煩的做他們的生意，沖他們兜售商品。

這比租個攤位，守在原地等人來被宰有效多了。

而且，最好做情侶的生意，跟他們玩情懷，提将來，恐吓他們不買就要分手，有些男的疼女的，他們肯定會消費。

這不，在小販暗自竊喜的時候，款爺的碼都掃完了。

微信收款到賬1280元的提示音響起。

小販彎腰，雙手捧起，畢恭畢敬的把團扇遞給溫琰，喜滋滋的祝福：“小姐姐，你男朋友對你是真愛。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雙宿雙栖，兒孫滿堂，源遠流長。”

小販只讀過初中，文化水平還沒溫琰跟伍明緯高，把自己想到的祝福成語都說出來了。

溫琰迷惑伍明緯為什麽要買，讓這人對他們說什麽雙宿雙栖，兒孫滿堂。

溫琰尴尬得無顏面對伍明緯了。

“接啊，小姐姐，快接。”小販埋頭，又把那面缂絲團扇舉過頭頂，送到溫琰手裏。

因為伍明緯付了錢，這小玩意兒忽然真的就值錢了，像貢品，被他這樣的小卒上供給溫琰。

溫琰這才仔細瞧那扇子，其實做得很精美，的确是純手工手藝。

扇柄是象牙柄，扇面是白綢缂絲，上面繡了新綠的仕女想情郎圖，用小纂毛筆寫着情詩：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随春風寄燕然。」【注】

字是黑色的，仕女穿着的披挂跟褂衫跟溫琰身上的有些像。

扇子裏她舉扇望着面前的琴瑟，一臉相思的看向遠方。

小販沒說錯，這種東西拿來定情，再好不過了。

發現溫琰僵在那裏，“拿着。”伍明緯告訴溫琰，要她接受。

“讓他快點下班。他妹妹還在那兒等他呢。都跟我們跟一路了。”伍明緯揚了揚下巴，指了一個方向。

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女孩站在遠處，巴巴的看着他們，是小販的妹妹。

細弱的背上還背着書包，小小年紀，塌鼻梁上就挂着近視矯正眼鏡。

溫琰反應過來，伍明緯的觀察能力可比她強多了。他是留意到小販在深夜辛苦兜售，全為要養家，才為她出高價買這把團扇。

不是為了小販吓他們說的那句，不買這扇子，他們回去肯定分手。

他們都沒在一起，又何談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