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君心疑·拾壹

君心疑·拾壹

九天翻閱典籍的速度很快,重樓回來的自然不晚。他步伐輕盈,反手扣上房門時幾乎無有響動,幾步便至床邊。

此時,飛蓬正躺在床上,呼吸很是平穩。但那看似紅潤的臉上,一雙俊眉不自知的蹙着,手掌還緊緊攥着被單,顯是沉浸于一場不太美妙的夢境。

重樓的神色更添了擔憂,他脫下外衣、掀開被角,坐在床上輕輕擁住飛蓬。精純魔力被他轉為靈力,一點點輸入到飛蓬體內,熟悉親切的氣息讓緊凝的眉心舒展開來,飛蓬下意識朝着重樓懷中鑽了鑽。

維持這個姿勢,重樓空出的一只手攝來九天所贈的典籍,靜靜的翻閱了起來。他看得極其認真,一字一句都沒放過。

飛蓬醒過來時,便将重樓認真的側顏收入眼底,這種平靜專注的樣子,是神魔之井相處時不會出現的。那個時候,更多是激烈的交戰,雷與火的暴烈,風與水的流暢,那雙血眸充盈的是戰意,是殺意,隐約還有幾分享受的笑意。

想到這裏,飛蓬不自覺笑了一聲,重樓輕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飛蓬微微搖首:“同樣是認真,你安靜坐下來的機會比戰鬥少多了。”他藍色的眼眸裏閃爍點點星光:“我記得,也就少時我們一起研究靈術,你才會這麽寧靜專注的看着書。”

重樓沉默了一會兒,心頭越發沉甸甸了:“飛蓬,你的視覺……”

“嗯,恢複了。”注意到重樓手中的古樸典籍,感受到上面殘留的神力,飛蓬明白,重樓已經識破了自己的隐瞞:“其實,我本以為五感會是一個接一個喪失,結果卻是輪流的。現在沒了的,只是聽覺,我能判斷你在說什麽,全是因為唇型。”

他輕笑着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毛撲騰了兩下,像是微笑帶動了肌膚,又像是不願流露眸中的感情:“大抵是到了最後關頭,才會五感集體喪失,讓我充分體會到存在不如不存在的滋味吧。”

從視覺到聽覺,不到百年時光,這發展速度遠比想的還要糟糕。重樓擁抱飛蓬的力道無意識加大,心頭無比沉重,留給自己的時間,最多只有三百多年了。要在這短短三百年內,破解飛蓬無天道承認命格的死局,何其艱難!

“會有辦法的。”沉默了好一會兒,重樓沉聲說着,道完又重複了一遍,好似這便能創造出一個嶄新的未來:“一定會有辦法的。”

飛蓬擡眸瞥了他一眼,這一次沒有唇型,但重樓眸中的堅定一覽無餘。他怔了一下神,莞爾道:“你倒是比我更有信心。”說着,飛蓬從重樓懷裏掙動着坐起,淡定說道:“剩下的天帝手劄,都拿出來吧,我們一起總比你一個強。”

重樓沉默照做,飛蓬便也拿起一本閱覽,室內氣氛靜谧無聲,可心中緊鐘尚在,再無法放松。

整整百年,重樓和飛蓬再未雙修過。原因很簡單,比起無法治療的天罰,原本的傷勢實在是不值一提。若天罰無法逼出身體,即使治好了神魂傷勢,也免不了存在等于虛無的下場,倒不如集中精力攻克天罰了。

然而,天帝手劄裏所留下的種種猜想,被一一付諸實際的結果,只是讓飛蓬更加難受,完全沒什麽作用。最後,倒是重樓先發了火:“什麽玩意,虧天帝是三皇之首呢,怎麽沒一個能奏效的!”他将最後一本古籍摔在桌案上,胸口劇烈起伏。

飛蓬垂下眼眸,最近他的視覺、聽覺都恢複了,嗅覺卻不再靈敏。聽見重樓之言,那雙剔透純澈的藍眸裏,閃過一絲無奈。而後,飛蓬輕聲說道:“重樓,我餓了,先用膳吧。”

重樓斂去眉目間的煩躁,和聲道:“好。”

目送他的身影,飛蓬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裏潛藏的踟蹰一掃而空:“時也命也,不想也罷。”

他拿起最後那本古籍,只見最後的書面上,随其指腹擦拭,浮現了一行小字,正是天帝伏羲所留——“同命異族,命格換命,不複天道獸身、不複成魔前記憶,可行性方有十之一二。”

十年前,這行字被飛蓬所見,以秘法将之隐匿,便是不願讓重樓看見。因為,伏羲留言很是清晰——脫離神族後,飛蓬想保命,需同命格之人将命格轉交。

當世之中,除了飛蓬,唯有重樓誕生和天道有關——不同于夕瑤是天帝借霞光、寶玉凝練成型,重樓乃戰場英靈煞氣與蚩尤遺落精血所化,和飛蓬一樣,同屬于天道異數,得一族承認照拂。

但是,若自己保命,要以重樓毀去獸身和記憶,并轉交命格為代價,飛蓬寧願去死。他不會去問重樓,一是不願想重樓願不願付出這般代價相救,二是重樓即使願意他也不會讓他這麽做。

畢竟,失去獸身、失去記憶,和魔界誕生的魔族一樣,從此以後只是魔氣所化,再非三皇嫡系,對于重樓來說,即使能用千百年時光修回實力,代價也太慘重了。更甚者,沒有成魔前的記憶,以一縷魔氣重凝魔軀者,究竟是重樓,還是魔尊呢?

飛蓬輕輕一笑,不再多想。他強行動用神力,不顧神魂傳來的動蕩痛苦,硬生生将伏羲留下的字跡一個個抹除。也幸虧天帝已合道,這行字跡并無力量來源,才能勉強抹去。

待重樓端着菜盤回來時,就見飛蓬神色如常,已經擺好碗筷,神色舒朗的在等他。見狀,他倒是一怔,抿抿嘴角,忍不住問道:“飛蓬,你就一點兒都不心急?”

“心急有什麽用?”飛蓬反問了一句,瞧着重樓無言以對的樣子,更是微笑道:“活好當下便是。其實,時至今日,我都不後悔脫離神族。”

重樓握緊左拳,右手勉強沉穩有力,把菜盤擺好在桌子上。三菜一湯,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飛蓬夾了一筷子,莞爾一笑:“對了,所有方法都已試過一遍,接下來你就陪我在各界走走吧。”他嘆息道:“從盤古大陸分崩離析,我被貶谪至神魔之井,就再也沒機會去逛逛。人界輪回千載,我看着卻無法體會。”

重樓垂下眼眸,音調是極力壓抑下的沙啞:“好,你想去哪裏,我都陪着。”若早知道飛蓬脫離神族,會是今天這個毫無未來的結果,自己即使心懷妄念,也會以飛蓬性命為重。更別說讓飛蓬失望之極,以輪回的方式斷絕了所有束縛。

“別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哪怕不看重樓,飛蓬也能猜到他現在正想些什麽:“重樓,當年我即使沒發覺你動的心思,也不會在神族待多久的。”他眸中閃動星芒,笑容多了灑脫恣意:“你覺得,長老團能一直忍着我,不收回兵權?”

重樓頓時無言,機械性夾着菜肴,總覺得食之無味。飛蓬倒是越發享受起來,比平日更多喝了幾杯酒。杯盤狼藉後,他靠在椅子上,唇角微勾:“我不想動。”

“我來。”重樓手腳麻利的收拾起碗筷,沒一會兒就把所有東西歸了位,連浴池都放滿了溫水,準備好了盥洗用品。

片刻後,飛蓬泡在裏頭,頭枕着自己手臂,言語含笑道:“你賢惠得當可嫁了。”

這話于重樓而言,無異于誇獎。但是,重樓現在沒這個心思高興,反倒是苦笑道:“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我果然沒有你淡定。”他脫下衣衫,也泡進了浴池。

“這不是沒辦法嘛。”飛蓬狀似無意的笑道:“要是有辦法,比如以命換命,難不成你能毫不猶豫?”

重樓挑起眉頭,搖首道:“誰說不會呢?我從來不是個好人。”他伸手去拿毛巾,不以為意說道:“用別人的命去換你的,我不可能猶豫。”

“你這混蛋說得倒是輕松。”飛蓬笑罵一聲:“萬一要是你、瑤姬、夕瑤的命,你也拿來換我?”

重樓聳聳肩:“如果是我的命,我會毫不猶豫用來換你。”他的語氣輕快而溫柔,眉宇間卻露出幾分遺憾:“但天帝手劄上根本沒列明換命之法,肯定是根本不行,就第一時間剔除了。”

雖說,靈術能清潔身體,可沐浴放松身體,放松精神,是一種很舒服的休息方式。此刻,飛蓬正拿着皂角,在身上擦拭着,似乎沒在意重樓的話,只渾不在意的道了一句:“是嘛,算你嘴甜。”

“重樓。”過了一會兒,飛蓬将皂角歸位,輕喚了一聲。在重樓擡眸時,他精準無誤的吻了上去。

那一剎那,重樓有些懵,直到舌頭撬開齒列,才回過神來,激烈的回應了飛蓬。此後發生了什麽,重樓沒什麽印象,可在他松開齒列時,發覺自己已把飛蓬壓在了池壁上:“抱歉。”

言罷,重樓下意識想要後退,以便于掩飾自己燃燒的欲念。結果,牢牢攥住肩頭的那雙手,阻止了他。

“繼續吧。”飛蓬再次吻上重樓的唇:“這次不是雙修。”藍眸閃爍晶亮的笑意:“算是對你嘴甜的獎勵。當然,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想這想那,只願沉沉的睡上一覺,能做到嗎?”

重樓的喉結蠕動了幾下,赤眸裏有渴望有欣喜,最後變為炙熱的火焰:“這應該問你自己。”他咬上飛蓬的嘴角,語氣含笑:“做出力氣的那個人,同樣能酣暢淋漓,如何?”

“你…”飛蓬眸色一暗:“确定?”

離開之前,他願意給重樓最後一個親近自己的機會,結果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哭笑不得之餘,飛蓬無法否認內心湧動的念想。或許,他也是自私的吧,明知道重樓知曉他的選擇,很可能痛不欲生,也想得一回一夕之歡,不願意留下遺憾。

重樓悶笑一聲,手臂環上飛蓬的脖子,帶着幾分挑釁的激将道:“難道,你不會?”

飛蓬的回答是直截了當的一拳頭,把對方撂倒在池底。粗暴的行為讓重樓忍不住白了一眼,卻自然的舒展身體,任由飛蓬繼續行事。情之所鐘,欲之所望,彼此都是男子,誰上誰下在他眼裏還沒什麽值得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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