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

貳

林影西把臉埋在飯碗裏面，貌似專心的在吃飯。但那微微聳動的雙肩卻出賣了她，将她竭力忍笑的行為昭告天下。

“怎麽了影西？嗆着了嗎？”清秀斯文的謝媽媽慈愛的望着桌旁的小兒女們，“天仁你怎麽不吃呢？老盯着影西做什麽？”

“我是擔心小西，怕她給嗆着了！”謝天仁臉上含笑，暗自磨牙，聲音頗為古怪。

林影西偷偷自飯碗裏擡起一只眼睛去瞟謝天仁，跟他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她無視他噴火的雙眸，目光徑自轉到了他的眼睫毛上。

“噗！”糟糕，她真的噴出來了！

謝地和不知是身手敏捷，還是早就在防着她這一招，就見他手上舉着餐巾，一把捂住了影西的嘴，這才保護了一桌的飯菜免受荼毒。

“咳咳咳～”影西嗆咳了起來，臉捂在謝地和手心裏，聲音悶悶的。

“影西！”謝媽媽真的開始擔心了。

“不要緊的，爸媽你們吃，我帶她去廚房喝口水。”謝地和一手捂着她嘴，一手拉她胳膊，迅速的把她拖到廚房去了。

哼！謝天仁脖子一扭，敢耍我？看，報應來了吧？活該！

謝爸謝媽互望一眼，有點兒莫名其妙。

“啊，我好了！不用拍了！”林影西俯在水池前，把臉浸到滿滿的一盆涼水裏面去，夏天她最喜歡這樣洗臉，簡單又涼快。仗着老天爺的厚愛，她對那些天天洗面奶爽膚水伺候個不休的同齡少女很是不屑。

謝地和沒聽她的，左手依然輕輕拍撫着她的脊背，淡淡的開口，“你又捉弄仁。”

“是他逼我的！”林影西“嘩”的自水盆中擡頭，水花四濺，“我被他壓的要斷氣，問的問題還那麽無聊，如果不找一個能唬住他的借口，還不知道要被他壓到猴年馬月呢！”

“你那個借口，怕也只能唬住仁了！”地和遞上毛巾，語氣中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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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西笑嘻嘻的接過毛巾擦臉，“能唬住仁就行啦！”

“是嗎？”謝地和淡淡一笑，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抱，将林影西牢牢的摟到了懷裏，額頭頂額頭，“那現在換我問這個問題，看你能想出什麽借口來唬住我。”

影西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兩圈，笑出了一口白牙，“我什麽借口也不用想，只要跟你在這兒耗上五分鐘，謝媽媽自然就會來找我們啦！”

“聰明！”謝地和淡笑着放開了她，“有進步！”

“誇獎誇獎！天天跟你們在一塊兒混，總得想法子自保不是？”影西把毛巾搓了搓，晾起來，“回去吃飯吧！我肚子還真餓了。”

“影西，我最後一次問你。”謝地和靠在門邊不動，堵住了出去的路，“你究竟是怎麽分辨我和仁的？”

林影西嘆了口氣，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頭拉低，“我也是最後一次回答你：感覺！”

兩人對視了十秒鐘，謝地和化開了一抹笑，點點頭，“我知道了！”将她的胳膊拉下來，改為拉着她的手，“走吧！”

謝天仁眼瞅着兩人手拉手的回來了，林影西臉上笑嘻嘻的跟謝爸謝媽道歉，然後埋頭苦吃，一副啥事也沒發生的平和模樣。好吧好吧，既然她裝糊塗，他也就不作聲了，反正有的是機會扳回來，讓她等着瞧好了。

吃完飯，林影西乖巧的幫着收拾碗筷，不過她能幫的忙也就到此為止，謝媽媽一如既往的趕她出廚房，不讓她碰那些油膩。影西也不堅持，泡了杯茶送到書房，猴在謝爸爸身後幫他捶背揉肩。謝爸爸的腿受傷以後，不能再出去工作，就在家裏面寫寫東西，雖然是中途改行，可是慢慢的也寫出了一點名氣，手邊有幾個固定專欄向他約稿，俨然是一名人氣玄幻小說作家了。影西最喜歡看小說，近十年來一直充當着第一讀者的角色，謝爸爸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但只要跟影西在一塊，他基本上都是樂呵呵的。

“偶像，咱們英明偉大的男主角見到了曹操跟周瑜沒有啊？”影西殷勤的幫謝爸爸捶着背，那幅賊頭賊腦的探子模樣惹的他直笑個不停，“你怎麽不問他有沒有見到劉備和諸葛亮呢？”

影西撇了撇嘴，“一個智如妖，一個仁似僞，我才不感興趣呢！還是曹操和周瑜比較精彩，一個是大氣型枭雄，一個是智慧型帥哥，多麽棒的人物啊！尤其是周瑜，‘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發狂吟！’想象一下那種英姿，我的心都醉了！難怪小喬那樣的絕世大美女都嫁給他做老婆！”

“原來你喜歡那種心胸狹小的男人啊！唔，‘瑜馬上大叫一聲，箭瘡複裂，墜于馬下’，果然夠英姿飒爽！”陰陽怪氣的公鴨嗓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我跟叔叔說話，你插哪門子的嘴？”影西白了他一眼，然後很小人的尋求支持，“是不是，叔叔？”

謝爸爸笑着看了兒子一眼，他們三個湊在一處，那可就熱鬧了。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觞；君其有靈，享我……”謝天仁越發來勁，搖頭晃腦的念起了諸葛孔明那有名的祭文，影西眼睛瞪的越大，他就越樂。本來嘛！只有他欺負她的份，幾時輪到小西西反攻呢？

林影西扁着嘴，說這家夥是笨蛋吧，他記性卻是超好的，從詩詞到英文單詞到化學元素周期表，都能過目不忘，張口就來！這本事她可沒有，這篇祭文如果讓她背，絕對只有張口結舌的份！

“好啦！別再欺負小西了！”謝爸爸發了話，天仁依言收口，對着影西擠眉弄眼的扮鬼臉，心中大為得意。

“叔叔，有閑雜人等幹擾，談話談不過瘾。我回家了，明兒再來，叔叔要多寫一點哦！最好讓小喬出一下場，襯托一下啊！”說着說着她又來勁了，眼睛閃閃發亮。

“知道了。”謝爸爸自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今天是一號了，這是三個月的房租，你順道帶回去吧！”

“不要不要！”林影西猛甩手，“我爸媽不在家啦！等他們回來再說，不要給我錢。”

“一號到了，就該交房租啊！”謝爸爸和和氣氣的說着，但語氣非常的堅持。他的骨子裏，保留着文人最深刻的那份自尊。林影西知道這個禁忌是碰不得的，只好老老實實的收下。只是把臉皺的跟個老茄子似的，仿佛收下的不是錢，而是什麽炭疽病毒。

“幹嘛皺着眉頭？”謝爸爸被影西的表情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大不了我讓周瑜多出場一會兒便是，讓他邊舞劍邊吟詩，如何？”

“真的？”影西的臉登時從癟茄子變成了水蜜桃。

謝爸爸呵呵大笑起來，“真的！”轉過頭來對着兒子吩咐，“地和，你送小西回家吧！”

“好。”謝地和點頭，那邊謝天仁卻蹦了起來，“我也一道！”

“STOP！”影西雙臂交叉，在胸口前來回劃了兩下，“誰都不用送！我自己可以回去，這麽近。”

“随你便吧！”謝地和也不堅持，轉身出去了。天仁愣了愣，又在沙發裏坐下了，撇撇嘴，“不要拉倒！”

“那我走喽！叔叔明兒見！”影西抱了抱謝爸爸的肩膀，順帶給了天仁一個大白眼，輕快的跑了出去。

“小笨蛋！”謝天仁嘴裏含糊的嘟哝着，臉上卻露出了笑意。

影西跟謝媽媽打了招呼，走出了屋子。因為他們兩家都住在老城區，還是那種老式的磚瓦房，家裏都有個小院子，這在日益發展的城市裏，可是個很奢侈的享受。不過，好像也享受不了多久了！根據城市規劃局的藍圖，老城區的屋子都要推倒重建，蓋那種高高的公寓摟。如果有選擇的話，還真不想去住那種鴿子籠啊！影西站在院子裏，深深的嘆了口氣。

“你的壽命又短了三分鐘了！”

“啊！”影西被吓的跳了起來，轉頭瞪向聲音的發源處，“大晚上的，幹麽吓人？”

原本蹲在院子角落花盆架前的那抹黑影緩緩站直了身子，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原本精致的輪廓變的有點兒模糊，“是你膽子小罷了！還是，你做了什麽虧心事？”

“我才沒有呢！”林影西皺了皺鼻子，也走到花盆前，湊過去嗅了嗅，唔，晚香玉的味道果然還是要離遠一點比較好聞，它的香氣太濃郁了，靠近了有點刺鼻。探頭看了看謝地和的側臉，“你還真是好興致呢！在這兒‘賞花賞月賞秋香’嗎？”

“是啊。”他擡起頭，夏末秋初的夜空晴朗而明淨，月淡如水，越發襯托出滿天的星星璀璨奪目，“今兒是農歷月初，再過幾天，就是你的十六歲生日了！”

“說的好像跟你沒關系似的！”影西一挑眉，“你和仁不也是？”

“是啊！想想看，我們都認識十一年了！”他側過臉來看着她，“已經那麽久了嗎？”

“是很久啦，久到我感覺都認識你們一輩子了！簡直是孽緣纏身！”影西揮揮手，“好啦！我不打擾你在這兒傷春悲秋了，晚安，拜拜！”

“身上裝着那麽多錢，不怕被人打劫？”謝地和跟在她的身後，慢吞吞的問了一句。

影西回頭怒瞪了他一眼，她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暫時忘記了身上的那筆現金的存在，這家夥偏偏要提醒她，讨厭！

雖然被人用憤怒的眼神盯視着，謝地和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幫她開門，然後閃開身子，讓她先出門。

“我要回家睡覺，你跟着我做啥？”影西小姐惡形惡狀，只差沒雙手叉腰做茶壺狀了。

“看着你，不讓你監守自盜。”謝地和瞅着那快揚到頭頂上去的小下巴，閑閑的道，“貌似最近某人看中了一款MP3，價格差不多抵的上我家兩個月的房租了！所以某人沒膽子跟父母提，目前正處于極度焦灼的狀态。讓這樣的人去保管那樣一筆現金，好像有點危險啊！”

林影西倒抽了一口涼氣，蹭蹭蹭連退三步，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的堪比少女漫畫女主角，“你、你、你……”直指對方鼻尖的食指顫抖如風中秋葉，“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不成？”

謝地和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右手把她的食指彎起收了回去，“好女孩兒是不會拿一根手指指着別人臉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影西呆呆的，就這麽任由他拉着出了謝家大門，再進了自家門，穿過院子，路過客廳，熟門熟路的自冰箱頂上找到一把鑰匙，打開了自個兒的閨房。

“把錢給我！”謝地和把手伸到影西面前，掌心向上。

影西瞪着他的手掌，修長的手指極為漂亮，白皙的掌心裏線條長而有利，尤其是那條智慧線，長的幾乎劃過手掌的全部。仁的手心稍稍有點兒不同，他的生命線最長，象征智慧的那條線到了三分之二處就開始分叉了，難怪他是個笨蛋！不知道他們自己有沒有注意到呢？

“影西？”謝地和輕柔的喚了一聲，不用問他也知道她已經神游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去了。

“啊？”影西一驚，這才回過神來，乖乖掏出裝錢的信封，雙手奉上。

“乖孩子！”謝地和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把信封放了進去，然後鎖上抽屜，把鑰匙拔了下來，裝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嗳，我要用抽屜怎麽辦？”影西抗議。

“這個梳妝臺擺在這裏差不多快六年了，你開過幾次抽屜？”謝地和斜睨着她。

“也是！”林影西洩氣的點頭，連洗面奶都不用的人哪會去動梳妝臺的抽屜呢？

“後天林叔應該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我把鑰匙給你送回來！”

“你又知道了！”雖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影西還是忍不住頂了他一句，誰叫他表現的一切盡在他掌握中的樣子，惹人讨厭！

“晚安吧！”謝地和一副不和小孩子計較的表情，看的影西愈發氣悶，不由得大叫一聲，“死和！”

“唔？”他側過臉來，挑高了眉。

影西不怕死的繼續叫，“死和！臭和！笨蛋和！老氣橫秋和！未老先衰和！無聊雞婆和！讨厭……呀！”一聲尖叫，林影西再次被某只人形狼犬撲倒在沙發上，很不幸的在一個晚上充當了兩次人肉墊子！

“笨蛋應該是仁的專利吧！幾時輪到我了？”謝地和聲音低低的，他緊緊的壓着她，将她的雙臂釘牢在頭的兩側，目光深遠。

影西氣的語無倫次，“你也是笨蛋，笨蛋仁的弟弟，當然也是笨蛋！大笨蛋，臭雞蛋，鹹鴨蛋！”

“你再罵一句試試！”謝地和嗓音愈發的輕柔，雖然他是弟弟，發育卻比謝天仁快，所以天仁還是一副公鴨嗓子，他卻已經變聲完畢了，聲音既低且沉，讓謝天仁嫉妒個半死。

“呃……”林影西雖然不是什麽俊傑，好歹也跟他們在一起混了這麽多年，看眼色的本事還是有的！瞧他那副“你敢再說一個字我就拿嘴堵你”的表情，她還是識時務的好。雖然他們三個口唇相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小時候爸媽管教的嚴格，等閑不許吃零嘴，所以在有限的資源下，每個人都懂得了“先下嘴為強，後下嘴遭殃”的真理，戰況那個激烈啊！為了那一點點的美味，動作慢的那兩個甚至可以一齊撲到另一個身上去，争相去搶對方嘴邊的那一點殘漬。以現在的言情小說裏面描寫的尺度來衡量的話，他們五歲就懂得“法式深吻”了！

“呵呵，果然很乖啊！”謝地和輕笑着，胸腔的震動直接傳遞到了緊挨着他的影西身上，影西不舒服的皺眉，“下去啦！好重！”

“壓你可不是仁的專利吧！小西牌抱枕我也很中意的！”謝地和學開始仁的樣子，也故意壓着她蹭了蹭。

影西瞪大了雙眼，“你那麽早就來了？那你幹麽一直不出聲？好啊，你在一旁看戲來着！大壞蛋、臭雞——唔！”聲音被壓了回去。

“唔唔唔！”影西晃了晃腦袋，她的手臂雖然被牢牢的握住，可也正因為如此，對方沒有多餘的手來禁锢她的頭，再說謝地和也只是輕輕的貼着她的嘴唇，并沒有用力，所以她的腦袋還是頗為自由的。

“不罵了？”他微微擡起臉，嘴唇只離開了一公分不到，距離近的吸下去的都是對方呼出來的氣，真正的氣息交融。

影西微微搖頭，她不敢張口，生怕嘴唇一動就貼上了對方，雖然雙方都不在意，可是仔細想想，也怪對不起未來的另一半的，還是乖一點吧！

“真乖！”他又俯下頭，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然後便放開了她的手臂，翻身下了沙發。

呼！影西長長的出了口氣，可以暢快的呼吸了，那感覺好的讓她都懶得動，躺在沙發上就着雙手在頭頂上的姿勢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唔，真舒服！

“不起來送送我？”謝地和站在沙發旁，居高臨下的望着她。

“送你？算了吧！”影西雙手交握，腳尖繃直，在沙發裏做着伸展運動，“你本來就是來送我的，我再送你，還沒完了呢！拜拜！好走不送！”

“真冷淡！”謝地和淡淡笑着，走了出去。

林影西眼瞅着他出去了，才有膽對着緊閉的門板大叫了一聲“老氣橫秋和”！

謝地和分明聽到背後門內那沒膽的人在放馬後炮，她是拿穩了他不會回頭再跟她鬧才這樣故意大喊大叫的吧？如果是仁的話，她一定不敢。呵呵，他低低的笑着，目光落到了客廳牆壁挂着的那大的離譜的照片上，再過幾天就是七夕了，既是他們三個的十六歲生日，也是相識十一周年的紀念日，該如何慶祝呢？這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