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

陸

為期一周的軍訓已經過去了一半，影西的日子卻難熬起來，因為她的例假來了。她們的教官是男的，她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只有忍着。一天下來，她的臉色灰敗如死人，原本靈動的一雙大眼都黯淡無光了。只是大家都累的東倒西歪，她又不吭聲，誰也沒發現她身體不舒服。就這樣硬撐到了第二天，在繞着操場跑了五個圈之後，她已經是臉色慘白了，接下來的半小時拔軍姿，她只覺得眼前有好多圓圓的小亮點在飄來飄去，漸漸的就站不住了，身體搖搖欲墜。還是陸仁佳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趕緊舉手報告排長。排長看了看她的臉，下令讓她出列休息。

“謝謝排長。”影西有氣無力的道謝，出了隊伍，慢慢的往樹蔭下面走，走着走着，她的人就軟了下去。

“影西！”三條身影飛撲向癱倒在地上的影西，其中一個是離她最近的排長，另外兩個自然是雙胞胎無疑了。雖然排長離她最近，然而第一個抱住她的人卻是謝天仁。

“影西，影西你醒醒！影西！”謝天仁抱着她大吼，曬的發紅的臉龐上滿是汗珠。

“還叫什麽啊！”謝地和猛推了他肩頭一把，“趕緊送醫務室！”

“哦！”謝天仁被推的清醒了過來，抱起影西便往醫務室狂奔而去，謝地和緊緊的跟在後面，壓根忘記了要跟自己排的排長請示這回事。

影西的排長愣愣的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被那群小女生的叽叽喳喳吵回了神，他臉色一整，喝道，“安靜！整隊！”

隊伍一陣快速蠕動，很快便排列整齊，女孩子們的嘴巴也閉上了，但張張小臉上興奮的神色卻是掩蓋不住，排長望了望隔壁男孩子那一排，情況也是一樣。他跟隔壁排的排長交換了一個眼色，點了點頭，各自下令休息十五分鐘。

嗡的一下，如大群蒼蠅同時振翅的聲音。兩位排長笑着搖搖頭，踱步走開了，讓這群花樣年華的男孩女孩們去八卦個過瘾吧！

林影西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大汗淋漓，事實上她就是被熱醒的！八月末九月初的天氣，她卻全身裹在一條大棉被裏，肚子上還放着一個熱水袋，能不流汗嗎？沒中暑算她走運。

“哎哎哎，別動啊！醫生說要好好保暖才行，你安分點兒吧！明明不舒服還硬撐，想表現給誰看啊？你們排長有那麽帥嗎？”謝天仁嘀嘀咕咕的，硬把影西的手臂塞回了被窩。

“你在唠叨些什麽啊！”影西只覺得頭痛，為什麽她一醒來就要聽這只公鴨子在耳邊呱呱個不停？不能讓她安靜會兒嗎？唉，肚子好痛，嘴巴裏怎麽甜膩膩的，真不舒服。

“喝杯水吧！”謝地和遞過來一個熱氣騰騰的杯子。

“和，你想脹死小西啊？我剛剛喂了她三大杯紅糖水，她現在能喝的下去才怪！”謝天仁揪住弟弟的迷彩服搖了搖。

影西坐起身來，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鼓動着腮幫子，想把嘴裏的甜味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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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仁眼瞅着她一口一口的把那一大杯白開水喝光，不由得嘆為觀止，“小西，你簡直是水桶，不對，是水缸！”

影西瞪着他，嘴裏含含糊糊的說，“誰讓你喂我喝那麽多紅糖水，滿嘴的紅糖味兒，惡心死了！一杯白開水都沖不掉！”

“喝，恩将仇報啊！”謝天仁怪叫一聲，“是醫生說要你多喝紅糖水的，虧我辛辛苦苦的喂了你半天，居然給我講這種話！林影西，你不要太過分哦！”

“呸，也不知道讓我吃了你多少口水！惡心死了！呸呸呸！”影西“呸”聲不斷，用膝蓋想也知道他是怎麽“喂”她的，這家夥這幾天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刷牙，啧，她虧大了！

“切！能吃到我的口水是你的榮幸！”謝天仁把鼻子翹到了天花板上。

無聊！影西翻了翻白眼，懶得再跟他磨這種沒營養的嘴皮子，把杯子放到小幾上，掀開被子打算下床。

“你要幹什麽！”謝天仁一把按住她，“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不要勞累！有什麽事讓我跟和做就行了，你下床做什麽？”

“我要上廁所！”影西沒好氣的瞪着他，“你們能代替嗎？”

“呃，這種小事還是你自己來好了！”他嘿嘿笑着放開了手。

謝地和蹲了下來，幫影西穿上了鞋。影西踩在黃膠鞋上，只覺得腳底下軟綿綿的，顯然“鞋墊”已經換過了。她瞥了地和一眼，扁了扁嘴。欺負人的也是他，照顧人的也是他！這算什麽啊？打一巴掌再給個糖？

謝地和蹲在地上仰頭望着她，手還握着她的腳踝，“能走路嗎？”

林影西垂頭跟他對視，“能，前提是你放開手。”

“看來的确是沒事了，”謝地和松手站起，影西瞬間從俯視的狀态變成了仰視，“已經可以含譏帶諷的跟我們唇槍舌劍了，恢複力果然驚人啊！”

哼！林影西一甩頭，不再看他，大步流星的往衛生間走去。

果然跟小強一樣頑強啊！兄弟倆相視一笑，彼此的眼神作如是說。

托例假的福，影西不用再軍訓了。事實上就算校醫不囑咐，教官也不打算再讓林影西上場。萬一她再暈一次，那兩兄弟又要表演“飛奔救人”的戲碼，這樣他們的訓練還怎麽繼續下去啊？暈倒的女生也不只一個兩個，偏這個林影西事多，攪的一群男生女生都不安心，不如放她回去休息算了。所以，當別人在操場上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時候，她大小姐窩在寝室裏吃飽喝足看書聽MP3睡大覺，日子過的痛快的不得了，嫉妒的陸仁佳她們簡直想掐死她。當然，從小活在雙胞胎陰影下的林影西是非常懂得看人眼色做人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她便充當了寝室內的“後勤保衛科科長”，幫辛苦的室友們打水打飯，讓她們一回來就有熱水熱飯可吃，此舉很是得人心，她俨然已經成為寝室裏最受歡迎的女生了，可以想象，正式開學以後她在班裏絕對不愁沒有同姓朋友了！

時間如飛而逝，到了檢閱的那一天，癡心的家長們已經早早的等候在校外，只等檢閱結束便可迎接心肝寶貝回家。林影西頭天晚上就把行李打包收拾好了，閑着無事，便坐在寝室窗口前望着對面的操場。她的眼睛不好，操場上的人們又都是同樣的迷彩服裝扮，她發現自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謝天仁在哪兒，謝地和在哪兒，她一點也分辨不出來，就連自己原本所在的隊伍她也看不出來，所有的排長們遠遠看來樣子都差不多。她找了半天，最終宣告放棄。氣餒之餘，不禁佩服那對雙胞胎的眼力，當時她暈倒在地，他們怎麽就那麽準确的知道是她呢？

檢閱結束，連長發表完講話，為期一周的軍訓正式落下帏幕。校門打開了，家長們蜂擁進來，各自找尋各家的寶貝。影西早已一手一個揪住兩兄弟的領子，嚴重警告他們不得向父母透露她暈倒的事情，所以林爸爸并不知道這個可怕的消息。但他看着油光黑亮堪比古天樂的雙胞胎和鼻尖蛻皮的女兒，心裏還是有點抽痛，趕緊把小兒女們接了回去。兩家的媽媽們已經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大餐，來犒賞孩子們委屈了一個星期的胃。雖然影西一再申明她并沒吃到什麽苦，但還是阻止不了爸媽拼命的往她碗裏塞雞腿和炸蝦。

結束了和樂融融的一餐，影西捧着滾瓜溜圓的肚皮癱倒在沙發上連連打嗝。林媽媽速度飛快的收拾完畢，就趕過來跟女兒聊天。影西眉飛色舞的跟爸媽說着這幾天的經歷，本來還想跟媽媽撒撒嬌訴訴苦來着，但又怕講漏了嘴害家人擔心，所以幹脆不提辛苦二字，只揀有趣的事情來講，比如拔軍姿的時候大家東倒西歪的像不倒翁啊、拉歌的時候笨蛋仁的公鴨嗓子是多麽的出風頭啊等等，爸媽聽的直說有趣，笑個不停。影西還誇耀她們那一排的排長是多麽的厲害，可以一口氣做一百個俯卧撐，這下子惹的林爸爸不服氣了，連連說那算什麽，他年輕的時候一口氣可以做兩百個。母女倆噓他說他吹牛，他急了，袖子一挽就要當場表演。結果他趴在客廳地板上只做了十五個就撐不起來了，憋的臉紅脖子粗，手臂顫抖如風中秋葉。影西笑的滾到媽媽懷裏直叫肚子痛，林媽媽一手摟女兒一手指着老公，笑的只喊哎唷。

“好熱鬧啊！”淡淡的聲音傳來。

林家三口動作一致的扭頭，看到穿着短褲汗衫的謝地和手裏拎着一大咕嚕紫瑩瑩的葡萄站在紗門外面。林媽媽忙招手，“小和快進來，外面有蚊子吧！”

謝地和拉開紗門走了進來，熟門熟路的到廚房裏拿了個大碗，把葡萄放在裏面端了出來，“我媽說給小西吃的，已經洗過了。”

“哎呀，你媽媽太客氣了，還讓你送過來！”林媽媽忙着起身去開冰箱門，端水果出來招待地和，“來來來，嘗嘗這個水晶梨子，很甜的哦！”

“謝謝林媽媽。”謝地和禮貌的道謝，拿了一個梨子放到口邊慢慢啃。

哼！扮乖巧！林影西用眼神唾棄他，故意問了媽媽一句，“媽，咱家大門沒關嗎？”

“呃？”林媽媽愣了一下，“關了啊！吃完晚飯就關了……咦？小和怎麽進來的啊？”

“從大門進來的。”謝地和慢吞吞的回答，“一推門就開了。”

“耶？我門沒關好嗎？”林媽媽糊塗了，她明明記得把門鎖上了啊！

“女兒回來了，你興奮過頭，連門都不會關了！”林爸爸已經從地上起來了，坐在涼椅上嘲笑老婆，呵呵，六月債，還的快！誰叫她剛才幫着女兒笑話他來着？

“去！”林媽媽瞪了老公一眼，敢在孩子們面前拆她的臺，回頭非跟他算帳不可。

“叔叔阿姨好恩愛！”謝地和咽下了最後一口梨，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怎麽能這麽恩愛呢？”

林爸林媽被問的愣住了，面面相觑，覺得有點兒尴尬。林影西抓起茶幾上擦手的濕毛巾扔到謝地和懷裏，“把爪子嘴巴擦幹淨啦！我爸媽當然恩愛了，怎麽，你嫉妒啊？”

謝地和拿起毛巾，仔仔細細的擦拭着手指，然後拈起一顆葡萄，剝去了皮，遞到影西唇邊，“特意送過來的，不吃一顆嗎？”

“你……”影西想張口說話，他的手往前一送，将葡萄放入影西口中，她只能瞪着一雙大眼把它咽了下去，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謝地和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不打擾叔叔阿姨享受天倫之樂了，我走啦！”

“不坐坐啦？”林媽媽回過神來招呼，看到他微笑着搖頭，也不堅持，轉頭吩咐女兒，“西西，送送小和吧！”

“好！”小西一躍而起，扯着謝地和的前襟就把他拽了出去。

望着兩個孩子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裏，林爸林媽互相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神情都有點奇特。林爸爸幹咳了一聲，搭讪着道，“小和這孩子頗有杜甫之遺風啊，語不驚人死不休。”

林媽媽皺起兩彎修的細細的眉毛，推了老公一下，“抛什麽書袋子啊！說正經的，影西跟謝家兩兄弟走的是不是太近了一點？”

“當然近！自五歲起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一塊兒長了這麽大，能不近嗎？”林爸爸攤了攤手。

林媽媽搖頭，“那是小時候，小孩子就跟小貓兒小狗兒似的，沒什麽性別之分。但是現在孩子長大了，就該有些避諱了吧！我們家影西可是個女孩子啊！成天跟他們兩個泡在一塊，有點兒不象話了！尤其謝家那兩個孩子長的又好，越大是非就越多，還是趁早保持點距離比較妥當！天仁到還好，大大咧咧的沒什麽心思頭，地和就有點怪怪的，”越說眉頭皺的越緊，“比如剛才，說出的話讓大人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才好。這可不是好現象啊！”

林爸爸還是不怎麽以為然，“本來都是不着痕跡的小孩子，還是不要刻意的去分開他們吧！再說影西馬上就要上高中了，有那兄弟倆，在學校也就不孤不獨了，凡事也有個照應，我們也比較放心啊！”

林媽媽見說服不了老公，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但她心裏還是暗暗打定了主意，要找個機會暗示一下女兒，十六歲的女孩子，該避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