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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江渝的老師視角
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那畫畫,畫的是孤兒院大院子裏的秋千。她畫的很認真,我看到她筆觸雖然稚嫩,但很有些天分,因為我的主職是個畫室老師,所以對這個孩子首先有了兩分好感。我開口問她:“你是不是想坐秋千?”
她沒擡頭,也不吭聲,抱着自己的筆和本子瑟縮了一下。後來院長告訴我,這個新來的孩子叫江渝,她的母親自殺,養父因為故意傷人入獄了,她沒人照顧,被送來了這個孤兒院。在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有着自己的悲慘,但這個孩子的情況,仍舊是讓院長搖頭嘆了好幾次氣。
我在這家孤兒院當了好幾年義工,院長也不瞞我,跟我說起了這個孩子的一些事,所以我知道了她因為母親死時候受到的刺激太大,導致暫時失聲沒法說話,而且她曾被養父囚禁侵犯了好幾年,身上有許多舊傷,不願意和人太親近。
我不禁有些後悔,後悔之前那麽貿然的走過去跟她說話,可能吓到她了。
孤兒院裏的孩子們大多都很懂事,江渝格外懂事,她從不給院長和幾位阿姨添麻煩,每天自己待在一個地方抱着本子畫畫。她不聲不響的,很多時候都好像完全不存在,時間一長,院裏需要照顧的孩子也多,院長難免會忽視她。那次我又看到她在畫畫,在那個本子的邊邊角角畫。她把一整個本子畫完了,但沒人知道,她也不會讓院長給她買新的,所以就找着空隙畫。
我當時看着,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馬上轉身開車去了我常去的那家店,買了一大袋子的本子和各種各樣的筆。可是買回來了,我看着那孩子一個人單薄瘦弱的背影,又猶豫,不知道該怎麽去送給她,我是個大男人,她有心理陰影,可能會害怕我。最後那些畫具,我是拜托院長替我送給她的。
不知道院長跟她說了什麽,在我再一次去孤兒院做義工的時候,江渝朝我多看了兩眼。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我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卻因此對我表達了友好。
我收到了這個沉默的孩子送給我的一張畫。畫的是我,我上次來的時候幫孤兒院翻新了一下外牆,就是在那上面畫了一大排的向日葵,金燦燦的。江渝畫裏的我在拿着大刷子往牆上刷,看着挺可愛的。我每天在畫室裏面看到那麽多的學生作業,這張畫雖然比不上我的學生們,但我現在卻很想給這個孩子打個一百分。
我看看畫,又看看那個睜大着眼睛的孩子,覺得她像只小土狗,忽然樂了,小心的問她:“能不能把筆和本子借我一下?”
江渝屏住呼吸,伸長手臂把畫推到了我身邊,我就拿起本子,畫了一會兒,遞還給她看。我畫的是她,和一堆小土狗。江渝呆呆的看着畫,看着看着,忽然一聲不吭抱着本子跑了。我吓了一跳,還以為小孩不高興,或者被我吓到了,我有些擔心,一下午沒看到她出來繼續畫畫,只能去找院長,讓她看看那孩子別出了什麽事。院長哈哈的笑着,跟我解釋說:“那孩子很喜歡你呀!”
是嗎?我不太相信,但江渝那孩子确實是一次比一次離我近了,一年之後,她已經可以正常的坐在我身邊了。我每回來的時候都抱着那些小孩子們在大院子裏跑來跑去,有幾個孩子還特別喜歡讓我背着上蹿下跳,但是江渝,我至今都沒敢碰她,生怕她受驚。
我漸漸的能跟江渝聊一些事情了,一般小孩子愛聽的故事她好像聽不懂,我跟她講,她就一臉茫然的盯着我,但是我和她講我們畫室裏一些學生的事,她就會聽得很認真,而且她最喜歡看着我畫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就習慣每次去孤兒院做義工,都在包裏帶個本子,做完了事情就坐在江渝身邊,跟她一起安靜的畫畫,每次畫完了,我把那一頁撕下來送給她,她都會顯得很高興。
她一直不會說話,我也慢慢習慣了一個人說,她安靜聽着,有一次我畫完了一張畫,撕下來送給她,随口問了句:“喜歡嗎?”
忽然就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說了兩個字,“……喜歡。”
江渝能開口說話了,我很高興,雖然最開始只能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說,還說得很慢,但我知道,只要她能開口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就像我想的那樣,江渝說話越來越流暢了,只是有時候反應會慢一些,開始她會因為這事着急,我就安慰她:“不要急,慢慢來,慢慢來沒關系,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我覺得後來江渝的慢性子,可能和我這段時間的教育也脫不了幹系。院長常和我說,江渝最喜歡我,跟我說話的次數最多,我高興之餘,心裏又有些擔憂。
江渝十二歲,一直沒上學,她該去上學的,我找了些關系,讓她去上學了,我以為這孩子會無法适應,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我偷偷去看過幾次她上學,這孩子做什麽事都一副認真的模樣,很快适應了學校的日子,我總算能稍稍放心了。
江渝是真的喜歡畫畫,我覺得她的天賦浪費了很可惜,所以斟酌了一段時間,還是問她,願不願意去我的畫室裏學畫畫。我很愛惜她的天分,也知道她的情況,當然不會收她的學費,還給她買了所有的繪畫用具。她到我畫室裏跟着我學畫畫那天開始,她改口叫我老師。
這一叫就叫了四年。
她是我天分最好的一個學生,我甚至想收她當親傳弟子了,這孩子傻乎乎的,十六歲了還是小小一團,我問她什麽她都點頭說好。平時畫室裏的師兄師姐們和她開玩笑,她也聽不太懂,一臉茫然的抓着筆聽着,然後跟着大家笑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我的歲數比江渝大了一倍,大了整整十六歲,要是我早早結婚,說不定都能生出她這樣大的一個女兒了,所以接觸久了,我幾乎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照顧着——但,又不完全是這樣。
我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有些東西我自己也不敢深想,想多了難免覺得自己太過卑劣惡濁。這樣一個好孩子,我應當有身為長輩和導師的自覺,嚴守身份,好讓她至少能在沒有陰霾的地方好好畫畫。
江渝叫我老師的時候,眼睛總是很亮,她的眼珠很黑,像小孩子一樣,看着我的時候,裏面的所有情感完全無法遮掩。少年人總是這樣的,眼睛裏藏不住心事,不像大人,總會因為各種原因藏起來自己的感情。
她看着我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在心裏嘆息,江渝這孩子長大了,是個會對異性生出朦胧好感的年紀了。我能明明白白的感覺到,江渝這孩子喜歡我,她從前看我的時候,是單純看着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輩,而現在,多了許多東西。
正因為我感覺得到這個孩子的感情,所以我不得不在她面前更加嚴守自身的分寸,好好的做個能讓她信賴依靠的老師。我不能回應她這麽青澀而純稚的感情,更不能給她任何這方面的錯覺,我只希望自己能作為她敬愛的長輩,照顧她長大。
在江渝的人生中,父親的角色是畸形的,我曾經希望能填補她這方面的空白,我希望等她長大了,提起父親這個詞,想到的不會是那些痛苦的回憶和折磨,而是我給她的教導。這樣,我就更不能對她表現出超過線的感情,我不想再給她帶來任何畸形的關系。
而且,我的身體不容樂觀,我有家族遺傳病史,檢查過後,我對自己是否能長久陪伴一個人,十分不确定。既然這樣,我寧願保持現在這樣。
好幾次,我都以為江渝這孩子會忍不住向我表白,因為她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我對這件事擔心的不得了,大半夜睡不着,還做了噩夢,絞盡腦汁的思考着該怎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拒絕她,并且将她引導到一個好的方向,讓她不至于因為這段感情留下什麽遺憾和痛苦。
但她沒有跟我告白,這傻孩子,我高估了她的膽子了。我有時候想想,自己都覺得自己那焦頭爛額未雨綢缪的樣子很好笑。
我想對江渝好一些,彌補她缺失的家庭和一切,但又不能對她太好,否則我真怕她哪天一個感動繃不住就跟我這個老師告白了。
我的病發作那天上午,我還在思考着周末帶江渝去哪裏寫生,她說想去看海,我當然想帶她去,不過考慮到我們單獨去不好,所以我準備着組織整個畫室一起去,然而這次計劃還沒想完,我就倒下了。
江渝這個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但我仍覺得她是個孩子。她很少慌張,做什麽反應都比別人慢一拍,我一醒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她坐在我床邊,忽然拉住我的手捂在她自己臉上,弓起背聳着肩。她哭了,我認識她這麽多年了,第一次看她哭。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可能馬上就要心疼死了,比發病那會兒疼得多。
傻孩子不上學了,也不畫畫了,每天就坐在我的病床邊,要照顧我,我心裏又感動又難過。
“回去上學吧,不是快考試了嗎?”我跟她說。
“不想畫畫?我看到你很久沒畫畫了,不用在這裏待着。”
醫院不是個好地方,待在這裏,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種生命流逝的氛圍,我不希望她待在這裏,不好。但是這孩子堅持什麽事的時候,誰都勸不動。
她終于還是向我告白了,就在我收到幾乎等同于死亡判決書的通知單那天。我的心裏沒有自己先前自己想的那麽慌,我很冷靜,可能是因為那一紙通知書,也可能是因為這麽多年我給自己的師長身份。在聽到江渝說她喜歡我的時候,我心裏第一念頭和情愛無關,我想的是,我死了之後,誰能接着來照顧這孩子。
我很平靜的拒絕了她。江渝就吸了吸鼻子,自己抽紙擦了擦眼睛,很認真的問我:“老師,你是不是嫌棄我太小?”
“是老師年紀太大啦。”我盡量輕松的笑着說。我想,要是我年紀和她差不多大,我大概會和這傻乎乎的女孩子早戀的,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要是我和她一樣大,那我怎麽有能力護着她長大,給她提供成長的空間呢,所以還是現在這樣就好。
被我毫不猶豫拒絕的孩子仍舊要待在這裏照顧我,我承受着痛苦,不想讓她看出來,只能閉着眼睛裝睡。暗自忍耐的時候,我聽到了江渝蹲在我身邊小聲跟我說:“老師,你不要走,我害怕。”
“老師,你不要走。”
“老師……”
我要是走了,她該怎麽辦呢。我這樣想着,接受了治療方案。我想活得更久一點,哪怕再陪這孩子兩年,等她上了大學,我還想看她找個年紀相仿的男朋友,想看她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和一個完滿的家庭,雖然想想覺得心裏竟然還挺酸,但我還是這麽希望着。
這病開始爆發之後,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在他發病之初就因為受不了痛苦選擇了放棄,我以前不明白,現在自己也到了這個階段,慢慢就明白了,那真是十分痛苦的經歷。
但是就算這麽難熬,我還是想盡量活久一點,聽到江渝那麽小聲哀求我不要走,我可能就算死了也要不瞑目的掙紮活過來,我太不放心她了。
然而,人是無法對抗命運的,在我覺得自己大限将至的時候,我不得不為江渝多做一些準備,我拜托我的朋友們照拂她,給她留下了一些積蓄,能讓她安穩的上學,我還想給她更多東西,但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辦法了。
到後期,我的痛苦加劇,我開始無法控制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即便強打精神,也還是會在江渝跟我說話的時候昏厥過去。我始終記得江渝哀求我不要走,所以我一直活着。
直到那天,江渝跟我說:“老師……我一個人也沒關系,我不怕了,我不要你陪我了。”
她好像是又哭了。
“真的嗎?”我吃力的問,想看清她的表情。
“是。”她用力點頭。
我離開那天,天氣晴朗,病房的窗戶開着,江渝坐在旁邊抱着個本子畫畫,我看着她,一恍惚,覺得好像看到了好些年前第一次見到那個瘦小的孩子,那時她也是這樣。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注視,江渝忽然擡頭看向我。
“江渝……老師可能要走了……老師不放心……不放心你……”
我不放心,死都不放心啊。
隐約間,我好像聽到了江渝壓抑的哭聲,之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我走後,誰來照顧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就該完結了……嗯,問問大家還有想看的視角嗎?除了主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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