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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去哪?”
男人調着導航問她,語氣客氣地有些疏離。
她不自然地垂眸躲過他的視線,意圖神色平靜地從手機上找出酒店地址遞給他,結果顯然是失敗。
她沒能穩當地給他看到手機屏幕。
“手別抖。”
命令的語調和溫熱的掌心一同襲來,一個進入耳畔,一個覆上手背。
她怔愣地擡頭,對上他突然靠近的臉龐,身子似乎是瞬間就僵硬在了原地,握着手機的手指也像是聽話一般地不再抖動。
太慫了。
她不禁吐槽自己。
和睽違七年的前任見面,竟然能次次都被壓制住。
只是習慣而已。
她在心底小聲為自己辯解,雖然壓根就說服不了自己。
豆大的雨滴砸到前沿的玻璃上,聲音連在一起像是一首沉悶又枯燥的交響樂。
顧盼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他離她太近了。
近得她可以看到他輕微顫動的黑色長睫,以及那雙深棕色的瞳孔裏倒映的斑駁光點。
剛在一起那會,他總是喜歡親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又輕柔克制,像是在觸碰什麽珍貴又美好的寶物絲毫不敢用力。
她不明白這裏面的緣由,也懶得去弄清,借着不舒服的理由好幾次都鬧着躲開了。
可現在定睛看着他的眼睛,她好像一瞬間就明白了。
因為眼裏有他。
因為她看到了他。
“好看嗎?”
耳邊突如其來的質問一瞬間就打破了她的朦胧回憶,顧盼似乎是立刻就抽回了手指。
邵愈擡眸看她,臉上表情也不說多溫和,反倒像是摻雜了一股子莫名的煩躁。
“不好看。”
她僵着脖子答。
但內心早在出聲回答的那一瞬間就後悔了。
對面原本冷漠的男人聽見她這一聲尴尬裏又夾雜着逞強的回答,不經意間就笑出了聲。
男人簡短又低沉的笑聲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嘲笑,顧盼頓時煩躁地轉過身,不再去搭理他。
窗外雨勢滂沱,女人背影消瘦,邵愈定睛看了一會,原本還帶着笑意的眼神慢慢地又恢複成了一片冷色。
他沒再動作,往平板裏輸好了導航地址便安靜地開車,在雨霧裏不緊不慢地往前行駛。
亮堂的酒店大廳門口是提前等待的侍者,車一停,便立刻撐着傘小跑到了車前。
顧盼沒計劃和他敘舊,禮貌地道了謝便徑直下車。
雨勢太大,即便侍者已經把大半邊傘都撐到了她這邊,她的肩膀還是濕掉了大半。
雪紡的襯衣一沾水便緊緊地貼上了身,發尾處的水滴沿着脖頸一路滑落。
顧盼接過侍者遞來的毛巾,只簡單地擦了擦濕發就徑直往前臺走去。
辦理入住的小姑娘像是新來的實習生,動作有些慢,她只好站在前臺等待。
酒店大廳裏開了空調。
衣領上的水汽蒸發,皮膚上突然的降溫讓她一時有些招架不住,不受控地打了個噴嚏。
鼻尖的癢意逐漸加重,顧盼瞧着對面人慢吞吞的動作,頓覺自己離感冒也是不遠了。
怎麽能背成這樣呢?
她邊看邊想。
一回國就碰到前任,在前任面前出醜不說,現在說不定還要生個病。
看來要找時間約着和于淼一起上個香了。
真是流年不利……嗯?
頭頂燈光明亮,溫熱的外套搭上肩膀時顧盼還深陷在游離的思緒裏,過了幾秒才突然反應過來,連忙轉過身去看背後那人。
男人的遭遇和她差不多,原本白淨的襯衫因為水滴暈染顏色深了不少,短發上還有些沒擦淨的水珠。
她只怔愣地看了一眼便立即伸手要把肩膀上的外套脫下來,避嫌的動作落到邵愈眼裏,像是莫名的刺激。
瞳色加深,他伸手按住她肩膀上的衣服,語氣冷淡又不容抗拒。
“穿上。”
顧盼的手一頓,但仍然沒有從衣服上挪開。
他垂眸看她,小巧的鼻尖因為她的揉搓而變得通紅,幹淨的眼眸裏也濕漉漉的,看上去就像哭了一樣。
指尖不經意攥緊,他的語氣比剛剛還要冷冽不少:“畢竟如果你生病了,我還要替叔叔阿姨照顧你。”
他輕聲說,漫不經心的語調配合着平靜的臉色,仿若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我沒那麽多時間。”
-
空曠的電梯裏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
屏幕上的紅色數字不斷跳動,最後終于停在了十七。
她站在身側的女人沒有再說一個字,在他提到顧淵宋池魚之後。
黑色的外套搭在她身上明顯大了不少,拖長的衣擺像是多餘的重量,一下子就壓沉了她的肩膀,低垂的長發也像某種映射,沒能擦幹的水滴沿着上面慢慢滑落,最後陷入地毯。
“謝謝。”
從電梯裏走出,顧盼徑直伸手把熨濕了的衣服遞給他,白淨的臉龐上有着點點笑意,嘴角的唇色卻是蒼白了不少。
他攥緊了衣服,臉上卻依舊沒什麽表情。
“不用。”平淡又疏離的回答,不帶有一絲的情感留戀。
她還是笑,嘴角上揚眼眸裏卻是一片虛無。
顧盼的房間在電梯左邊,方向與他相反。
酒店的地毯鋪得柔軟,高跟鞋走在上面都沒有什麽聲音。
他停在原地,沒有立即離開,平靜地看着她一步又一步、穩穩當當地走回了房間後,才選擇徹底轉身離去。
大一那年有申請獎學金的答辯,那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但說實話也沒有多高,最起碼,沒有她現在的跟高。
可她還是走得踉踉跄跄,即便有他扶着,也是下樓即摔倒。
後來沒辦法,只能讓他背着走。
傍晚的葵大喧嘩又躁動,女孩乖巧地靠着他肩膀,悠長的呼吸聲一點一點地落到他頸側,晚風卷着她柔軟的發絲蹭向脖頸。
她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話,絮絮叨叨還沒有邏輯,像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柚子前兩天說陳逾找她了,可我不想她和那家夥在一起。”
“媽早上給我打電話,說Melon最近經常往我屋跑,像是想我了。”
“院裏最近好忙,我都沒空……”
“邵愈。”
還在出神間,她突然就叫了他的名字。
“我好喜歡你呀。”
晚風卷起地面的樹葉。
她當時不知道,以後也未必會知道。
那一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但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人背她了,也一樣的,不需要他了。
-
前臺電話打來時,邵愈正在和齊郁通話。
“今天雨太大了,開車回去不方便,你把資料通過電腦傳給我就好了,我晚上弄完了明天就傳給你。”
“不是你用得着這麽拼命嗎?”齊郁輕笑着調侃:“這些資料本來就不急,你既然回不來就剛好休息休息,等回來了再說。”
“……早點弄完省事。”他按了按疲累的眉頭,輕嘆。
“那行吧,我等下把資料傳給你。”
“嗯。”
挂掉手機,他剛想打開電腦,床頭的電話緊跟着着響起。
“請問是邵愈,邵先生嗎?”
他邊打開電腦邊回答:“我是,怎麽了?”
“是這樣的,下午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小姐,她在電話裏訂了退燒藥,但是我們的人上去敲門的時候,她沒有應,我們擔心她出事,您能過來一下把藥帶給她嗎?”
扶着電腦的手指瞬間收緊,他簡單應聲後便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顧盼房門前是等待的侍者。
“因為酒店不允許我們單獨進去,所以才找了您,不好意思。”
“沒事。”
侍者拿□□開了門,屋內漆黑一片,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顧小姐?”侍者邊開燈邊小聲叫了一句。
外間裏沒有人。
邵愈徑直推門走進內間,厚重的床鋪上,女人攥着被子角,緊閉着眼睛,滿臉通紅。
他立刻伸手試了一下她的額頭溫度。
發燒了。
“顧盼……”他在她耳邊小聲地叫了幾遍她的名字,語氣溫柔,卻沒喚醒她。
“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女人始終沒醒,眉頭緊皺像是極不舒服。
他考慮幾秒,還是決定抱她去醫院一趟。胳膊伸到她腦後,他剛彎下腰,另一只胳膊還沒伸過去,女人就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領。
“哥——”
她像是燒得迷迷糊糊,張着嘴輕聲呢喃了幾個字。
邵愈的身子一瞬間就僵在了原地。
最後還是沒去成醫院,她抗拒的動作太過明顯,像是極其讨厭醫院,邵愈只能把退燒藥沖好喂她喝下。
退燒藥喝了沒一會,她就開始出汗。
這段時間邵愈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原地耐心等她燒退。
一等就等到了十一點。
顧盼的體溫終于降了下去。
或許是出汗帶來的黏膩感讓她身上不舒服,又或許是退燒後頭腦變得清明,床上的女人慢慢地醒了過來。
他坐在床邊,看着她迷蒙的眼神不解地落到他的身上,沉默幾秒後低聲問她:“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沒出聲,只呆呆地看着他,一雙明亮的眼眸因為發熱有些生理性流淚。
他受不住她那樣看他,別過頭低聲解釋:“你身上出了汗,最好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免得再着涼。”
這次她終于回神了,沉默地點點頭就拿着衣服走進了浴室。
邵愈在原地靜了一會,随後便走了出去到外間,但也沒有離開,只是看着落地窗外的雨勢發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十幾分鐘後隔間的門被人推開,他轉身,女人穿着浴袍,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膀,見他回頭也是一瞬間的疑惑,像是沒想到他還待在這裏。
他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心底莫名地就有些煩躁。
半晌,他像是徹底洩了氣一般,彎腰從櫃子裏拿出吹風機,拉着她就在沙發上坐下。
“別動,我給你吹頭發。”
水汽蒸發開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氣也慢慢變得明顯,在他的鼻尖來回跳竄。此刻兩人都沒說話,少有地陷入了和諧共處的氛圍。
良久,女人柔軟的發絲去掉了濕氣,吹風機呼呼的聲響也慢慢歸于平靜。
耳畔只有窗外淅瀝瀝的雨聲。
許久之後,顧盼身子轉了過來,仿佛是有什麽話要對他說。
“哥……”
沒等她話說完,他就重重地吻了上去,急促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仿佛他才是那個發燒許久的病人。
他輕輕抵着她的額頭,神色不再如往日一般的平靜,看着她的眼神複雜又恍惚,像是一瞬間陷入了沼澤難以掙紮開來。
“……別說話,盼盼。”
他低聲說,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裏的乞求。
無力垂下的手掌不知不覺間被另一個手心覆蓋,女人溫和又輕柔的親吻慢慢從下巴上行到嘴角,再到鼻尖,到眼眸。
她明明什麽也沒說,但卻好像什麽都做了。
後面的一切發生的自然又荒唐。
臨到關鍵時刻,他突然就按住了她的臉頰,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語氣沉悶又膽怯。
“後悔嗎?”
他還是放不下。
可她沒有應答,她只是沉默着,像是無聲地嘲諷,嘲諷這麽多年只有他一個人在乎。
一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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