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
“到底叫什麽嘛~!”她鼓起腮幫子。
應晨書伸手捏她的臉。她張口咬他。
他沒用力,她倒是用力了,虎口處的一絲絲疼痛讓應晨書眼底無法抑制地飄起了笑意,“有恃無恐。”
君熹松口,一把抱住他的手合在她掌心裏:“愛您愛您,冒犯了冒犯了。”
可惜她的手小,兩個手掌合起來還是能看到他寬大的手掌。
應晨書抽出手,一掌便将她的一只拳頭握住,留下那只受傷擦着藥的手,他緊緊圈着她的拳頭在手掌心。
君熹愣愣看着。
“回頭你答應我一個事,我就告訴你名字,熹熹。”
“什麽事?”她謹慎地立正坐直。
應晨書:“對我來說是好事。”
“瞧這話說的,那我不答應!我是傻子麽,我在您眼裏是大傻瓜。”她義憤填膺。
應晨書徐徐淺笑,握着她的手沒放,“一直是。”
“哼。”
一路上君熹就都不和他說話了。
車子開到了距離學校不是很遠的一家酒店。
三星級酒店門頭弄得挺漂亮,但是房間簡陋,除了還算幹淨寬敞,窗外的山色不錯,裏面的設備不到君熹在北市住的那個風榭樓的十分之一。
君熹定的是最好的一個商務套房,有個小客廳。
一進去應晨書便重新打開了畫觀賞。
因為晚上要一起在外面用餐,所以君熹才跟着他過來,主要也是想看看這破酒店能不能給他住,不行的話她還是主張連夜回覽市去住小洋樓。
她在他房間裏轉轉悠悠跟逛街似的,看看浴室看看衣櫃。
應晨書邊看畫邊問:“司機檢查過房間的設備了,一切正常。你仰頭在看什麽?熹熹。”
“看有沒有,針孔攝像頭。”
“好怕我們應先生被侵犯隐私了。”
“……”他随意道,“我一個人住,拍了有什麽用?”
“……”君熹有些臉紅,但還是走過去說,“您怎麽知道沒用呢?這張偉大的臉,很好賣的啊,值錢。”
應晨書擡眼笑看她,“你買嗎?”
君熹弱弱扭頭,“買不起。”
應晨書拉住她的手将她帶回來。
君熹一下子被迫站到了他的單人沙發旁。
“唔,幹嘛……”
“手還疼嗎?”
“好很多了,不是很疼了。”
應晨書點點頭,“晚上再敷一次藥。”末了,他擡起另一只手中的畫,“為什麽畫了,你沒有自己收藏?”
“我忘記了。”君熹努力想了想,“可能,是……”
應晨書似乎在等着她的答案,不着急說話。
君熹:“好像是,那會兒我父母不喜歡我畫畫吧,所以,不止這張,我的畫全都沒有帶回家,一直留在學校裏。”
應晨書擡頭。
“這個班主任對我向來好,可能是我學習好,他的科目我也學得好,所以他對我好,他支持我的所有想法,我以前還挺喜歡畫畫,還想走藝術道路來着,他也說可以……”末了,君熹又釋然一笑,“但是後來考的是個最好找工作,最不愁前景的師範……”
應晨書看着她,“我記得你說你的畫,是高中在社團裏學的。”
君熹微頓,随即笑了起來,“我确實在高中認真學了一次,但是我小時候就會畫一點國畫,我也不好意思第一次就跟您說,我自學成才的。”
“怎麽不行?我們熹熹就是才華橫溢,天賦異禀。”
她懶倦地笑了笑,忽然沒有推辭這個稱贊,只是說:“都過去了,”居高臨下的女孩子懶洋洋地瞄了眼他手裏的畫,“我也沒有那麽喜歡畫畫了,只是沒想到本該在八年前就被丢入垃圾桶裏的一張紙,還被詹老師留在櫃中。”
“它值得收藏。”他卷起來,小心收好。
君熹目光落在他臉上,有些不自在,“說實話,您拿這個幹嘛?”
“很多理由……這是你畫的,畫得好,畫的是我,也有你,畫的是當年,是我年輕時的歲月。”
君熹呢喃:“可是您說了,過去的,不足為提。”
“那只是對旁人的客氣話,你也信。”
“您說的我都信。”
氣氛似乎有些凝滞。
他伸手捏她的臉:“那你要學會明辨是非了,傻瓜,我固然不會騙你,但是不保證對其他人也這麽坦誠,你不能一概而論,嗯?我們畢竟是自己人。”
君熹笑了笑,轉開臉:“知道了。好無聊,我來幹嘛呀,要不我回去吧應先生,您自己休息休息,我們晚上再見面。”
“累了?進房間睡會兒。”
“……”她環視一圈這半大的房間,“這是個商務套房,就一室一廳,沒有多個房間。”
“我知道,我不睡,你累去休息會兒,別回去了。”
“那不行,哪好意思啊,不回去也行,您去休息吧……”君熹走到沙發坐下,“我玩玩手機好了,反正也快傍晚了。”
應晨書起了身,将畫拿到辦公桌前放入櫃中。
君熹發現手機沒電,在邊上的茶幾翻了翻,“沒有充電器嗎……”說着又起身到了辦公桌前。
她打開一個抽屜,裏面空蕩蕩的,另一個君熹知道應晨書剛剛放畫了,就沒去開,她轉頭要出去,“應先生忙吧,我去前臺借個充電器。”
“熹熹。”
“嗯?”
“回來。”
君熹以為他有呢,美滋滋走過去。
應晨書拿起手機,給前臺撥了個電話,“麻煩送個充電器到1606房,謝謝。”
“哦,我忘記了。”她嘿嘿笑,“謝謝應先生。”
應晨書拿下手機,放在她身後的桌子上。
君熹忽然發現兩人站得很近,有些不方便,便起身想回沙發去。
“熹熹。”
“嗯?”
應晨書對上她的眼,看了看,沒有馬上說話。
“嗯?您不舒服嗎?還是累了?”君熹眉頭徐徐挑了些,覺得他臉色好像不是特別好。
接着她又從他身邊走開,走到卧室門口,推開門往裏看了眼,“那您睡覺吧,司機已經把行李放裏面了,您直接進去休息。坐幾個小時車肯定累了,我其實經常坐長途,我習慣了。”
她邊說邊走回去,“應先生?我還是回去吧,我晚點再來找您,還有,您來這有沒有其他事啊?要不要辦事?反正我先回去,陪陪我家裏的小朋友,您忙您的。”
應晨書拉住她的手,“熹熹。”
君熹茫然地看着他……
一轉眼,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應晨書動了動身子,出去打開門,接過了一個充電器。
充電器多個接口,君熹接過找到自己的手機接口,插上後轉頭去插入牆上插座,但是一秒而已又拔了出來,“哎,我到那邊充,充一點我就回去了,您休息去吧不用管我了。”
應晨書伸手攔住她。
君熹被他的長臂一撈,人被迫地再次回到他身邊,背部靠向了辦公桌站着。
她茫然不已地擡頭:“怎麽啦?應先生……”
應晨書把她的手機充電器插入牆上插座。
手機彈出充電提示音。
君熹的心頭好像也随之深深跳了一下,有種走不開了的感覺,被一個充電器困住了。
應晨書語氣很好,依然很溫柔:“你不是說,要學小朋友喊哥哥嗎?熹熹。”
她驀然臉一紅,“啊……那個,開玩笑的嘛,我不習慣,還是喊應先生吧,多好聽。”
“好聽麽?”
“好聽啊。除了這個,其他的也不符合身份。”
“要什麽身份。”
“嗯?您是……您是怎麽都得當得起我一聲尊稱的啊。怎麽了您不喜歡嗎?您喜歡謝先生?總不會是辛先生吧?”她俏皮地眨了個眼,笑一笑,“您還沒告訴我是辛什麽呢?”
“你答應我一個事,我就告訴你。”
“什麽事啊~”君熹謹慎地瞅他,“怎麽感覺對我很不利呢。”
應晨書笑容淺淡,卻很深,溫柔萬千,像暮色剛上來時的淺淺的月光,又純粹近在眼前又好像遙不可及,“認識這麽久了,不要這麽生疏了,熹熹。”
“生疏?哪裏生疏?”她歪了歪腦袋,眼珠子轉了轉,努力想,“沒有吧,我都把您帶到高雨來了,咱倆都私自出游了。”
她偷笑,“您都被我帶偏了,還怎麽算生疏呢,我和我們應先生在旁人看來,交情匪淺。”
“那你看來呢?”
“也是啊,不是麽?”她傲嬌輕哼,“我說不是您又該生氣了,說我劃楚河漢界。”
“在我看來,一點都不是。”
君熹站直,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應晨書伸手,摸上她的腦袋,“熹熹,我們之間,可以平等一些。”
君熹不解地眯了眯一雙眼眸:“不平等嗎?現在?”
“對,我不喜歡這樣,或者說,現在不必要這樣了。”
“哪樣啊?”她真的困惑。
應晨書:“過去的對你我來說,确實已經過去了,你已經離開高雨了,甚至已經大學畢業了,甚至,也沒再教練安了,我們連合作關系都不是,只是朋友。”
君熹一邊覺得有道理一邊又覺得,好像也不是這麽說的。
應晨書:“所以,稱呼問題,或許你不知道喊我什麽,你想喊應先生,你就喊……雖然,你可以喊我名字。”
君熹都呆住了,“名字,您名字是什麽?”
應晨書看她朦胧的眼神,是真的看得出她做不出喊他的名字,這一刻是真的忘記他的名字是什麽,她心裏他的名字估計就是應先生那三個字了。
“應、晨、書。”他溫柔地一字一頓告訴她,“要喊謝懷笙,也行。”
君熹一個字都發不了聲,她腦子嗡嗡的,就幾個字在腦海中徘徊:怎麽行,怎麽行呢。
應晨書:“另一個名字,辛姓,辛寒,寒冬的寒,是我曾經在瑚洲工作的名字,我現在工作中依然是這個名字,但是只能私下裏喊,熹熹,不适合在外面人多的時候喊,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另外,其他的要知道麽?我不止這三個名字。”
“……”她驚訝地張了張口,但是轉瞬想到他的身份也就也默默理解了,“辛……辛寒,好聽,都好聽~其他不用了我記不住。”她彎起了眼睛。
“那你要喊什麽?”
“應先生。”
在他惆悵無奈的眼神中,她撒嬌,“我習慣了嘛~名字,名字,算了吧,太大不敬了。”
“你把我當什麽了?就大不敬了?”他蹙眉。
君熹:“那,那您想想,對一個年長者喊名字。”她掰手指,“八歲年齡差呢,真不合适,平常大我這麽多的人我都不能直呼其名,應先生更是,您怎麽說都是我該尊重的人。”
“名字我不強求,你把這個‘您’,換掉。”
“嗯?”
應晨書伸手,捧起她暈乎乎的臉。
君熹微怔,暈乎乎的表情一下子就稀碎了,變成了茫然又有些緊張的神态。
應晨書語氣依然溫柔似水:“不用跟我這麽客氣,熹熹,平等一點,我什麽都沒有帶給你,我們的關系,可以平常一點。”
“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帶給我呢?”她下意識地說,“我在北市平靜安逸的生活,都是您給的啊……”
“你自己假以時日一樣可以。”
“假以時日。”君熹笑了,“這個詞,畢業之前可能大家都這麽想,假以時日會出人頭地,會賺很多錢,會成才,會成為自己夢想中的人,但是一出社會,就知道,假以時日是全世界最漫長的詞,真的,無止境看不到頭的。可能沒有您的話……我畢業都畢不了。也就只有您,只有您和我那位詹老師,覺得君熹會成才的。”
應晨書颔首,配合道:“好,那不說這個,但是我給你的,對我來說不值一提。”
“您也知道,那只是對您而言……而對我不一樣,我是要靠自己吃很多苦才走得出高雨的,偏遠小城的教育資源很差很匮乏的,從高雨到覽市我就覺得我和別人差了十萬八千裏,從覽市到北市還有一千公裏路呢,一千公裏坐飛機肯定很快,兩個小時而已,千八百塊的飛機票而已,但一張錄取通知書是我的十多、二十年啊,應先生。”
君熹眼神格外格外的認真,“那會兒我們導員還威脅我,讓我努力四年後歸來還是一無所有,畢不了業……”
她抿抿唇壓抑住發酵的情緒,“後來,後來每一步都和您脫不了幹系啊,實際上從我大三開始接這個家教的時候,就是一直靠您在養活啊,我家裏從來沒有給我提供過學費和生活費。
您說過了,調查過我,知道是我,所以一開始就高于外面的兩倍工資,就是這麽來的吧?這兩倍工資,可以讓我在學校過得很快活了,後來三倍……”
君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這些對您來說不值一提,您動動手指頭就可以給我潑天的富貴了,但是,但是我又不想理所當然的要,坦白說咱倆本來就沒什麽關系,什麽故交,八百年前的事了,而且您去過的學校千八百個了,如果每個學校都有一個君熹,您還能每個都照顧到嗎?除此之外我們真的,真的什麽關系都沒有,不是所有旁人覺得像男女朋友,就真的是,我們不是,我很清醒的。”
應晨書眼神深了些,清醒二字像一場暴風雨,讓試圖撐傘的人毫無用武之地。
君熹微笑:“所以我現在已經享受到夠多的了,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真的,我說了很多次,我不想要那些不屬于我的,趙先生給的一百萬是在試探我,他以為我不知道,還是您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他試探的還不是我對錢的态度,他試探的是人。
他覺得我是為了您的人,他甚至都覺得我拒絕那一百萬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吧,畢竟,和應晨書在一起了,還愁什麽一百萬兩百萬啊,還愁什麽工作,還需要每個月滿勤去拿那兩千塊錢工資受人擺布嗎……住處,他知道我住在謝安街的時候,他臉色就變了,我又不傻,我能看出來。”
“熹熹。”
“是個人都知道跟您哪怕扯上半點關系,哪怕畢不了業也無所謂,這輩子也衣食無憂是人上人,還要什麽畢業證。但是我可以接受我自己的廉價,我可以接受我努力了二十年之後的窮困潦倒,我可以接受的,不是非要當人上人,因為過去那一面,那幅畫裏的那一面哪怕不值錢,但是您在認真對待,我不想毀了這份美好,我不想。”
應晨書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君熹和他對視,這麽久以來她都沒敢和他真正對視過,對視這種東西,總是有些暧昧,她又沒那個勢均力敵的本事去和他迎面交集,所以從沒真正看過他的眼。
應晨書的眼神總有些難以描摹的溫柔,可以兼容她的所有稀奇古怪的言語和舉動。
安靜下來,漸漸地,君熹莫名其妙高漲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像洩了氣的皮球。
君熹低下頭:“對不起,我說得有點遠了,對不起……”
應晨書:“我知道趙高啓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有時候,我希望你沒心沒肺一點,給你你就拿着。”
君熹困惑,擡起頭:“為什麽啊?您怎麽了?為什麽忽然說這個呢?搞得好像對不起我什麽一樣……我多慌啊。”她笑了笑,眨着濕潤的眼睛笑。
應晨書看到她迷茫至極的眼神,泛紅的眼眶,心口麻木得好像受到什麽劇烈的歪理撞擊。
“因為除此之外,其他的我給不了。”
“我又沒想要。”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皺眉,“我管您要什麽了嗎?我是哪天喝多了說什麽了嗎?”
應晨書轉過身,走到落地窗前站着。
君熹靜靜地看着男人孤寂的高大背影,傍晚前的天空擠出一絲陽光,穿過山巅,飄過湖面,像紗一樣落他半個寬闊的肩頭。
此一刻整座城的湖光山色不及他側臉的輪廓。應晨書依然淡然高華,即使惆悵滿身還是風姿卓絕,世無其二。
君熹腦子暈乎乎的,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剛怎麽就扯那麽遠了呢?他原來是說的什麽?說讓她不要喊他應先生,也可以喊,他能接受,但是不要張口閉口一個您?
他本意是覺得兩人夠熟悉了?不用如此生疏客氣?沒錯吧?
君熹嘆息,應該一早答應的。她挫敗地走過去,“你喜歡什麽就随你,一個字而已,我還是可以扭過來的,你最大你說了算!”
應晨書沒有動。
君熹見此,默了默,道:“我要回北市去,馬上,你要在這就在這邊,我要回去了,今晚。”
“……”應晨書回頭。
女孩子嘟着嘴,雪白臉色全是惱色:“四合院裏到處是監控,我要去翻監控,看看我是不是幹什麽混賬事了,我前一陣真的喝多了,就練安爸爸回來那天,靠,想想我都慌了。”
應晨書轉過身把要走到人拉回來,攬入懷裏,把她抱住,深深抱住。
“幹嘛,我要去調查清楚!你自己在高雨玩吧。”
男女力量懸殊,君熹覺得應晨書的一只手就足以輕輕松松地将她禁锢住。
應晨書低下頭,長臂将她的小身子深深箍住,呼吸缭繞在她側臉,耳廓。
君熹很快就定下來了,不敢動,一動就覺得身子發麻。
“應先生……”
“應先生?”
“應晨書。”
他手臂一瞬愈加收緊了,君熹呼吸都不暢了,仰起來頭看上去,眨巴着無辜茫然又可憐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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