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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洗漱完,沈黎安仍有些恍惚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臉仍然蒼白消瘦,和幾年前的自己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但每個人都會變。
就像季晚,其實幾年不見,她一眼就發現了季晚的不同。昨晚穿的那條裙子很合身,戴了一條項鏈,很漂亮。
季晚好像不怎麽喜歡戴首飾,是嗎?不對,她搖搖頭,她有點懷疑,她也記不清了。
對于幾年前的事情,她一直刻意回避,回避久了,逐漸也就記不起來了。記不起來她也就不會再接着想了。
其實她也明白,這大概也可能是一些長期服用藥物的後遺症。
那自己變在哪了呢?她也不知道。
她擦幹淨臉上的水珠。
門突然被敲響了,打開,門外是個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沖她笑笑,自報家門,“你好,我是晚姐的助理,阿心。”兩只手還提着東西。
沈黎安:“……進來吧。”
阿心熟練地進房間,将其中一個包裝嚴實的放在桌子上,是早餐。另一個挂在了浴室,是衣服。
沈黎安把磁盤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來,看見她的動作,這才想起來,自己沒吃晚餐,也沒吃早餐。
她叫住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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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電腦嗎?”,她笑了一下,接過阿心遞來的電腦,跪坐在地毯上。
阿心懷着好奇心悄悄觀察她,中長發,剛剛到肩頭,微卷。顯現出瘦削的肩頸。
轉過身,是一張略顯蒼白柔軟的面孔,一雙水霧似的瞳仁,帶點茫然。
這種茫然不像是一朝一夕,反而像是日積月累,長久生成的。反而勾勒出她的魅力,漂亮的,沉郁的,并不引人注目,深水靜流一般。
沈黎安把硬盤小心翼翼地連接上去,檢查了一下裏面的內容,“沒問題。”
松了一口氣,擡頭,“謝謝。”
阿心一時失語,好一會兒,擺擺手,“沒關系啦。”
沈黎安重新把硬盤收好。
阿心嘿嘿笑了笑,摸摸臉,有點不好意思道:“那什麽,我們先吃早餐吧。”她把早餐一字排開,這些都是季晚讓她買的,品種不多,但精致。大都清淡,好入口。
趁着吃早餐的功夫,她開口簡短地解釋了一下監控拍到的情況,然後說明目的。
“可能需要您…在這待幾天,盡量別出門。”
有點不解,其實最好的方法是讓沈黎安立刻走。要不,這不等着被人拍嗎?
不過她明智地沒有說出口。
說不準是季晚姐想跟朋友,應該是朋友吧,多呆幾天呢。
“LJ的後續活動,零零總總加起來,大約還需要三四天時間。”
正常情況下,不需要這麽敏感的。只是季晚的團隊尤其要注意一點。
記得季晚剛出道沒多久,有一次活動,直播接受媒體群訪。有家小媒體實現沒有溝通,夾帶私貨,問了一個關于性取向的問題。
季晚一時沉默,大概是沒反應過來。
那時候季晚正處在上升期,被大肆造謠性取向。
最關鍵的是,前幾年正處于比較微妙的時期,同性婚姻法剛剛通過,尊重同性戀已經成為社會共識。
可架不住總有那麽一批偏激分子,跟tm清朝傳下來的老古董似的,大腦好像纏了幾十層老太太的裹腳布。
其他明星老前輩,混了娛樂圈八百年,一個個都是人精,大家說話都矜持,滴水不漏的。
這個采訪一出,季晚就瞬間成了靶子。被那群偏激分子跟瘋狗似的追着咬了好幾年。
阿心讪讪道:“也是想少點麻煩事兒。”
她一溜煙地說完,才發現沈黎安有些出神。
阿心以為她是不樂意呆在這兒,雙手合十,露出抱歉的神色:“對不起啊,黎安姐,真是麻煩你了。”
沈黎安安靜地搖搖頭,表示理解。
其實她是想問季晚呢,她不是說很快回來……
但想了想,沒問。
也不應該問。
她尚在愣神中,有人敲敲門,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阿心,你在嗎?”
聽到聲音,阿心立刻站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幾個人擡進來了一臺鋼琴,一臺漆白色的三角鋼琴。
她還沒反應過來,阿心已經樂颠颠地幫忙把琴凳搬過來,擺好,沖那幾個人道謝,把人給送走了。
然後一回身,很自來熟地招呼她:“黎安姐,快來試試手感!”
她小時候被媽媽帶着去少年宮學習鋼琴,那時候手小,彈不了複雜的曲子。
但她依舊記得按下琴鍵的那一瞬間,清脆的鋼琴聲響起,心髒滿是充盈的感覺,輕快得要飛起來,那是她第一次體會音樂帶給她的魔力。
沈黎安依言坐下,好久沒有碰過這麽好的琴了,手指按下琴鍵的瞬間,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
抄襲的傳聞出現後,鬧得沸沸揚揚,她被公司勒令禁言,沒收了各個平臺的賬號密碼,縱使她着急想要澄清自己,也沒法在公共平臺發言。
她雖然相信自己,卻仍然被手機裏彈出的各種言論擾得睡不着。常常半夜驚醒,失眠,心悸,出現軀體反應。
她能感覺到自己狀态越來越差,甚至有時候開始不受控制。
有一天季晚偷偷給她打電話,約她出去。問她去哪,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說話,到了地方才知道,季晚是帶她去了一家琴行。
最後兩人一起挑了一架二手鋼琴。
鋼琴剛被送到家,季晚就忍不住看着她說:“黎安,快試試。”
聽她的話,沈黎安坐在琴凳上,側臉笑了一下,說:“想唱什麽,我可以給你伴奏。”
季晚搖搖頭,小聲說:“不想唱,想要聽你唱。”
沈黎安笑她怎麽這麽害羞,卻尊重她的選擇,季晚無數次說過,想要當一個作曲人,當一個幕後人員,不想去臺前。
但她恰恰相反。
沈黎安喜歡在舞臺上唱歌的感覺,聚光燈打在她身上,才會讓她覺得自己也在發光。說到底,她需要別人的肯定和喜愛才能繼續下去。
而季晚不一樣,她能夠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是個內心強大的人,有源動力支撐,是一顆自己會發光的太陽。
那天的天氣很好,聲音清脆,日光在琴鍵上跳躍。
沈黎安試了試音色,回頭問她,“那你想聽什麽?”
季晚看着她,偶然顯現出少年人才有的執着神色,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沈黎安回應她一個笑,手指翻飛,音符似濺起的浪花,閃爍着銀亮又迷人的光彩,帶着少年的歡笑與夢,挾走了心頭的悲難與離殇。
…
沈黎安随手彈了一小節曲子,回頭看阿心,評價道:“可以,是架好鋼琴。”
阿心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總覺得跟她剛才的樣子不太一樣,但具體哪不一樣,又說不出來。就好像氣場一下就變了。
好似靜默的水突然湧動起來。
她迷茫地眨眨眼。
每個人都有一個絕對領域,在這個領域裏,她是王者,有着絕對的自信,面容上是淺淺的笑,身上帶着磁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感覺很特別,她有時候看着季晚也是這樣的。在專業領域閃光,極具人格魅力。
阿心一直盯着她看。那眼神倒不讓人覺得冒犯,但明晃晃的,也沒辦法忽視。無奈,沈黎安回頭看她。
她喃喃:“黎安姐,你彈鋼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沈黎安笑了一下,不甚在意,“是嗎?”
阿心猶豫着又問:“黎安姐,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啊,總覺得你很熟悉。”
這話問完,氣氛安靜了一下。阿心心眼粗,倒是什麽都沒察覺出來。
“之前參加了一個選秀節目,出道過。”
這還真涉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
阿心不死心,她拿出手機打開視頻網站開始搜。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了搜索結果。
是個群體舞臺,一打開,修音修得讓人聽了頭疼,每個人都唱的一樣,聽不出好壞,聽得腦仁疼。
再翻了翻,只找到了當時那個選秀節目的初舞臺視頻。
唱了一首小甜歌,歌詞甜,旋律也甜,但沈黎安唱出來就不是那回事,有點冷淡,熾白的光打在身上,還有點欲。
天生一把好嗓子,高音順,中音穩,低音沉。怎麽唱都很像回事兒。
即使阿心在音樂上沒什麽天賦,但是跟着季晚做了兩年助理,理論知識還是懂得還不少。
她抱着手機好半天不出聲,還以為出什麽事了,沈黎安回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阿心噌一下過來,盯着她看,好一會兒,猶猶豫豫地問:“黎安姐,你現在在幹什麽?還在圈裏嗎?”
“幕後。”
阿心噢了一聲,問:“作詞?作曲?還是制作人?”
“都有。”
“有沒有寫的歌啊,我想聽聽。”阿心扭扭捏捏地問。
沈黎安随口說了一首,阿心去搜,聽了一分鐘後,她按了暫停,說,“旋律好聽,但唱得不太行。”
那首歌賣了之後,她就沒管過,她基本就賣斷,後面怎麽樣,她不是很了解。
她想了想,挑了另一首,她記得這首賣給了一個唱功還不錯的歌手。
阿心驚訝地嘴都合不上了,說:“……黎安姐,這也是你寫的啊!這個歌手的這張專輯我超級這首。”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失望道:“我還以為是他自己寫的,沒想到是買的。”當時宣傳的鋪天蓋地,宣傳語都是什麽原創才子。
阿心這人稍微有點慕強心理,她自己也知道。
主要是小時候家裏條件沒這麽好,她上面有個姐姐,當時家裏只夠一個人學小提琴,就讓姐姐學了。
也說不上是什麽執念,但總是很在意。要不然也不會來當藝人助理,這份工作瑣碎、零散,幾乎沒有私人時間。
所以這會兒她臉上的失望尤其明顯。
沈黎安看到了,但沒再說話。有點後悔粉碎了她的喜歡。
其實這種事情挺常見的,買別人的作品當自己原創,艹才子才女人設。
沈黎安一開始沒答應,後來時間長了也覺得沒什麽。甚至能拿更多的版權費。
看着自己的作品在大街小巷傳唱,即使以其他人的名義,也挺好的。
但每一首歌都像是自己的孩子,細細打磨,不想草草就結束。如果寫了,她就盡量做到最好。
但有一點,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圈子的确是一個來錢快的好地方。一首歌的版權,一開始大概是幾千塊。後面一首歌小火了一把,找她約歌的人就多了。
現在大約十幾萬一首,質量好的,價格更高。
她搭在琴鍵上的手指不自覺地停下,有點痙攣般刺痛。
所以昨天晚上季晚問她過得好不好,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其實挺好的,至少單從生活條件來說,挺好的。甚至對一般人而言,算是挺富足的。
但她知道季晚問得不是這個,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自己都活得混混沌沌,好像在霧裏。
直到偶然有一天,霧散了,她看清了這個世界。
……也就喪失了對這個世界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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