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是他的邊疆
是他的邊疆
夜色如霧, 幾盞路燈安靜地矗立街邊,轎車緩緩駛向歸途,席煙開窗安靜了一陣, 晚春潮濕, 行人很少,讓人聯想到寂靜嶺。
但她沒那麽害怕。
更讓人猝不及防的是叵測的人心。
她不想懷疑薄望京,但越是想忘記這件事, 它的種子越是紮根在她心裏,揮之不去。
她拿出手機,給周岳發了條微信:“好久沒見你了, 離職了嗎?”
周岳很快就回了過來,“煙姐好久不見,需要我幫您做什麽嗎?”
在薄望京手底下工作的都是這樣的風格,不正面回答問題,先打探對方的需求,再做反應。
如果沒經驗很容易被牽着鼻子走, 還覺得對方人好。
席煙發了一個表情包,平靜地打字:“上一次去緣弗山, 跟着薄望京的叫曹子墨, 沒有你可愛。”
“我和薄望京的紀念日, 我的生日,可能你比他還清楚些。”
“給你買了點小禮物作為感謝,但是一直沒見到你人, 所以想問問。”
周岳原本想給薄望京打電話, 但是看到席煙聊天內容, 句句觸薄望京黴頭,就不敢給他說了, 想了想回道:“謝謝煙姐,破費了,但我不在北港呢,心意收到,禮物就不用了。”
席煙看着那句謊話冷笑,看來他爸爸去賭,和薄望京确實脫不了幹系。
得虧席宜民還幫他說話。
席煙想象不出來假如爸爸知道将他害得意志這麽消沉的是薄望京,家裏又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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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熄了屏單手托着下巴漫無目的的思索,她有時候也會懷疑,現在和薄望京是什麽樣的關系。
剛才爸爸那番話,她心裏多少有些波動。
為那句。
一個過于計較得失,一個不計得失。
顯然她是前者。
她需要安靜一段時間,去真正想通這些事情,讓他們真正有個決斷。
話說回來,薄望京心思是壞,但沒有真強迫人做什麽,如果席宜民意志堅定一些,不可能入套。
終究人性經不起考驗。
而薄望京則擅長考驗人性。
回到家中,席煙拿出行李箱,收拾了些洗漱用品和衣服,帶走幾瓶平時用得比較多的香水,許久沒裝飾房間,今天從花園裏折了幾支海棠和栀子插在花瓶裏。
離婚前她想給薄望京一個賞心悅目富有情調的生活環境,這種事常做,第二次回來沒什麽心情。
她看了看,十分滿意。
費了點勁把行李箱搬下樓,席煙環顧一圈,居然有些不舍,随後幹脆利落地鎖上門。
離家出走這種事她第一回幹,幹得不太熟練。
出了別墅就開始迷茫,她該住哪兒呢?
席煙思索了一陣,掏出手機查酒店,查了幾分鐘發現自己用的是前段時間剛出過事的“微生物”,連忙退出去。
自從“微生物”技術改版以後,算法也進行了優化,一刷就停不下來,她這段時間很愛玩。
席煙選了一家評價還可以的四星酒店,叫了輛車,恰好此時薄望京電話打來,席煙像被抓包一樣摸了摸鼻子,将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塞進包裏,不再管它。
酒店離別墅有些遠,席煙辦理完入住差不多可以睡覺了。
臨睡前她又看了眼手機,兩個未接,一條微信。
薄望京問她:“睡了?”
再沒了。
接下去的兩天,席煙把事情交代給朱小麥,朱小麥成長了很多,本來漲薪就在計劃內,借此機會直接加了,并說自己會消失一段時間,如果有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留言,不用事無巨細的彙報。
随着經濟發展,北港近幾年變化很大,席煙在這座城生活太久,反而沒機會好好欣賞它的風韻。
她帶上相機随處逛,遇上相合的禮品店便留一張長堤的名片,借機推廣她的幹茶包,成與不成都沒關系。
傍晚她騎單車到江邊吹風,開了一罐雪花啤酒,淺淺抿一口,然後和衆多小情侶一樣坐在臺階上,仍由頭發迎風亂飛,享受北港繁華的長夜。
薄望京給她打電話的頻次越來越高。
但大多數時間他是打不通的,因為席煙又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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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幾天薄望京臉色有多黑,管理層開會的時候,一個個夾着尾巴大氣不敢喘,生怕拿自己開刀。
薄望京壓縮行程處理完手邊的事,将線下會議全都轉成了線上,火急火燎飛回北港,曹子墨看到內部八卦群在讨論是不是後院起火了。
各個都是人精。
有個卡通頭像的女生說:“都帶去發布會現場了,寸步不離地看着,絕對複合了呀。”
“薄總前妻是真漂亮,以前跟在旁邊聽話得要死,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歡這樣的。”
有人插了句話,“你們知道上次薄總為什麽弄了只貓麽?”
“卧槽,不會真的像我和朋友讨論的那樣,哄前妻玩的吧?”
那人甩了幾個表情包,得意道:“我辦的。薄總确實是擔心她無聊,親自到會務組問有沒有有趣的小玩意。還有人那是說她撿的流浪貓,薄總不可能辦這種事,別太酸了我說。退一萬步,就算是她撿的,那是什麽場合,發布會啊,要多嚴肅有多嚴肅,但凡做這事兒的人不是她,分分鐘趕出去好嗎。”
這邊聊得熱火朝天,薄望京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裏,一看幾瓶花擺着,一個鬼影都沒見着,臉沉得不行,“砰”地一聲将門摔上。
除了生氣,他眼底飄着一絲脫離掌控的煩悶,習慣性坐在沙發上抽煙,又想起她不喜歡家裏有煙味,想也沒想将煙擰了,癱靠在沙發上,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冷靜了一陣,自嘲地勾了下唇。
之前他只是不想和她起争執所以不在她面前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在意她聞到煙味不舒服,為了避免衣服上有煙味,應酬時不光自己不抽,還會讓提醒對方把煙熄了再開始商談。
有老前輩調侃他畏妻,聽到那刻他沒覺得反感,反而順耳極了。
薄望京上樓打開抽屜,席煙身份證和護照都帶走了,他拿起好幾天沒換水的花瓶,一動不動盯着上頭已經開始枯萎的花,指腹壓着瓶口,越嵌越深。
接着他走到衣帽間,連這裏都重新布置了一番,只不過行李箱挪動的痕跡沒有特地抹去。
他眯了眯眼,擡手砸了個走廊架子上不知道多少錢的藏品,用力扯開領帶,往地上一扔,走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他靠在窗邊,盡量冷靜下來,開始思索到底哪一環節出了問題。
明知發過去是個紅色感嘆號,他還是打了兩行字:“煙煙,你最好在我找到你之前回來。”
“我會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
北港很大,要藏起來不難。
席煙倒沒有說真要讓人找不着,她本意是安靜一陣,不想被任何人打擾,住了幾天酒店跟在家裏似的,就換成了更偏遠寧靜的民宿。
每天民宿裏提供三餐,白天小道上走走,看街角的老爺爺拉糖人,很有趣味。
席煙壓根想不到,她離開酒店第二天,薄望京就找上來了,結果撲了個空,住民宿沒什麽消費可以查,她也不是在app上定的房間,互聯網上一點記錄沒有,整個人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薄望京和席煙不像普通的情侶jsg,他們之間一張可以回顧的照片都沒有,如果非說什麽可以反複懷念,只有兩本結婚證。
他難得約江昊東出去喝酒,紙醉金迷的夜場,卻越喝越清醒。
有姑娘大着膽子來搭腔,江昊東勸了幾句沒轍,那姑娘大概意思是不介意已婚,給臉不要臉的原配不要也罷。
薄望京兩指捏着酒杯看也不看,冷聲說:“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和她争。”
江昊東覺着薄望京失态百年難得一見他,本想調侃兩句,見他這副要把自己喝死的樣子不大忍心,讓人把酒下了。
從卡座上起來的時候,有東西從薄望京褲兜裏滑出來。
江昊東撿起來一瞧,笑了聲:“你可真能,随時把結婚證放身上。”
薄望京雙目清明,沒什麽醉态,一把奪過結婚證,銀白色的舞臺燈浮黑夜裏像銀河,但他找不見想仰望的那顆星。
他倏而回頭,平靜地望着江昊東,“你說,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江昊東覺得他們挺曲折,拍拍他的肩,走到外面透氣,“你要想,當時你只是不知道救你的人是她而已,也不是你的錯。”
薄望京想了一陣,神思清朗,嗓音低緩,“你們都覺着我喜歡小時候的席煙,我單純懶得解釋,并不是你們猜的那樣。”
喝了酒的緣故,薄望京沒有平時那般滴水不漏,像普通人一樣,吐露幾句真心話。
“我對那個時候的她只有感激,遠遠談不上喜歡兩個字。”
“甚至無關男女。”
“只覺得為她救我這份恩,我得活下去,她送我的那條項鏈,我很珍重,它提醒我曾經不堪重負,但仍有希望,每次遇到什麽事,和它待一陣,心就能靜下來。”
江昊東安靜的聽他說。
薄望京閉眼揉了揉太陽穴,轉了話鋒,“後來家裏催我結婚,推了那麽多人,我只覺得席煙順眼。”
“很早我就知道她喜歡我,我覺得她庸俗又平凡,除了長得像樣一無是處,全國比她好看的不是沒有。”
“然而我還是鬼迷心竅地選了她。”
“後來我偶然知道她就是小時候救我的人,那會兒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點不了解她,我試圖給彼此一點時間,但她不肯,那一刻我瘋了一樣想留住她。”
江昊東問:“你有告訴過她這些嗎?”
“有。”薄望京頓了頓,語氣很淡,“但沒什麽用。”
江昊東嘆了一口氣,“你怕是挺早就喜歡嫂子了,沒發現罷了,也是陰差陽錯。”
“或許吧。”薄望京似想到了什麽,溫和地勾勾唇角,神情寵溺又無奈,“她也不是什麽正常人,占有欲和我不分上下,前些天怕是在吃自己的醋。”
-
那晚喝完酒,薄望京清醒以後沒忘那些話,曹子墨帶着消息來,但他不急着去找人,将花瓶裏枯萎的花扔掉換城新的一批。
他輕輕撫摸花瓣。
陌上花開,你何時肯歸?
氣溫不斷攀升,初夏已見端倪。
席煙幾乎快忘了這是她離家出走第幾天,她看到有人在她民宿房間門口放了一盒桃酥和蒲公英花束。
她将東西拎進去,沒有立馬拆,打開手機看到五六個小時前周岳給她發了幾條微信。
“煙姐,我在醫院附近碰上您父親了,我……大概猜到您那天為什麽會聯系我。”
“但那件事完全純粹我哥犯蠢,和薄總沒關系。”
“甚至……”
“他才是收拾爛攤子的人。”
席煙看着沾着晨露的蒲公英花束,不禁想起小時候照顧一只生病的小狗的事,她假借給小狗送禮物的由頭,把項鏈挂在它脖子上。
其實是送給那位意志消沉的少年的。
項鏈墜子裏頭放的就是蒲公英種子。
這麽多年,她一直不知道種子有沒有被狗狗弄得灑不見了,也不知道那位少年有沒有領悟她的意思。
現在終于有了答案。
彼時,她揣着一顆真誠稚嫩的心,願贈他——
希望和新生。
而她此時此刻收到的這束白色蒲公英,則代表自由與永不停歇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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