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106章
這個劇本講述的故事很簡單,說的是一個從小就愛好文藝的孩子卻有着一個嚴肅古板認為藝術只是消遣的父親,孩子的母親早逝,父親希望孩子子承父業,做一名科研人員,為國奉獻,但孩子卻只喜歡畫畫,甚至背着父親參加學校組織的美術輔導,并因此産生了無數矛盾。
孩子很有天賦,所有的老師都這麽認為,他小小年紀也獲得了很多獎項,但卻怎麽也換不來父親的認可和稱贊。最終,在高考之前,孩子憑借自己的努力,讓惜才的畫室老板決定無償收留前途無量的孩子參加集訓。孩子背上行囊離家出走,父親賭氣不去管他,最終孩子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心儀的美院,并最終成為了一名服裝設計師。
很多年過去了,父親和孩子都沒有再聯系。孩子以為父親一直在生自己的氣,也不敢聯系父親,并發誓自己要出人頭地,向父親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确的。
然而孩子不知道的是,父親早就不生他的氣了。早在他離家出走的時候,父親就曾經徹夜不眠地尋找過他;父親也曾經聯系過畫室老板,表示要支付學費,被老板婉拒後,他也固執地将錢留了下來;之後只要是孩子參與設計的每一場秀,父親都會努力去看,那些沒辦法輕易進入的高端秀場,他就笨拙地通過網絡搜索,一點一點搜尋孩子的蹤跡;孩子設計的服裝,他盡管買不起,但也會站在專賣店的櫥窗前,久久地凝視。
他其實早就已經改變了自己當初固執的看法,發自內心地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可慣性卻讓他無法開口,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知道孩子是好孩子,但他卻脾氣冷硬,不會說話,他擔心自己将一切都弄糟。
最終,孩子在還清助學貸款後,連本帶利地攢夠了當年的學費,準備償還給畫室老板時,才從堅持不肯收錢的畫室老板那裏得知,他的父親在多年前就已經付清了那筆學費,只是父親懇求老板不要告訴孩子這件事。他認為自己的打擊教育很容易讓孩子敏感的心靈變得自卑,現在挽回效果也不見得有多顯著,但如果此時此刻,有畫室老板這樣的專業人士出現,告訴他,你非常優秀,優秀到我願意無償教導你,讓你出人頭地,不忍心看到你這樣的天才半路夭折,一定能給孩子帶來最大程度的助力。現在孩子功成名就,又來償還這筆學費,他才将這件事全盤托出。
父親的猜測是正确的,當年閱人無數的畫室老板的認可,确實讓孩子從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而且由于他以為自己是被義務教導的,他比起那些付費學習的孩子們要更加不安,也就更加努力,生怕最後得不到好的結果,讓畫室老板後悔當初的決定。
孩子意識到了父親隐藏在別扭後深沉的父愛,主動聯系父親,兩人終于冰釋前嫌。他按照父親的穿衣風格和身材打造了一套獨屬于父親的衣服,并以此獲得靈感,融合當季流行元素,為品牌創作出了一系列令人交口稱贊的服飾,邀請父親一同前去看秀。
劇本到這裏就結束了,而貫穿全片的最初孩子對照着高大的父親在紙張上塗塗畫畫伴随着孩子成長不斷成形并在再次見到父親後最終定稿的那套男裝,就是廣告的推廣內容。
這種半公益性的廣告更好被主流電視臺接納,在網上也會引起更大的反響,故事和設定都算得上中規中矩,原本沒有什麽突兀的地方,可陸子羲卻從中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晏允臻正坐在他旁邊,認真拿竹篾編着東西,這是他們之前拍攝的一個重點內容,由老篾匠教授編織技巧,嘉賓學習,并交上成品,像這樣的編織過程,後期肯定是會加速的,因此盡管有靜置的攝像機放在那裏,陸子羲也沒有多避嫌,只是拿肩膀輕輕碰了晏允臻一下:“老晏?”
“嗯?”晏允臻轉頭看他,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怎麽了?”
“你和你爸是怎麽相處的?”陸子羲合上手上的劇本,問道。
“怎麽忽然問這個。”晏允臻想了想,“他主要的精力都給遠鴻了,和我相處的方式其實不太像父親和孩子,更像是董事長和他的繼承人……我不知道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陸子羲點點頭:“我能明白。我只是在想……”
他的手指在劇本的頁腳無意識地揉搓着,又将變卷的頁腳攤開。
晏允臻捕捉到他有些焦慮的小動作,主動站起身,走到了拍攝範圍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也過來。
片場導演聽到動靜看過來,晏允臻舉起手,伸出五根手指,示意給他們五分鐘,導演點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麽。
陸子羲知道拍攝間隙時間很緊,也沒有再賣關子,而是開門見山道:“你能聯系到這個劇本的編劇嗎?”
“能。”晏允臻先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随後才怔了怔,“是劇本有什麽問題嗎?”
“劇本的選題劇情都沒有問題,但是這裏面的對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陸子羲顯得有些急切,晏允臻很少在他身上看到這種程度的緊張,不由得也繃緊了脊背,“我不知道全世界的父母和孩子是不是都是這麽對話的,但這個劇本——你之前看過了對吧?這裏的孩子選擇藝考之前的叛逆過程和我之前特別像,我們曾經和父親發生過的對話也特別像,像到仿佛是直接從我記憶裏拽出來的一個片段。”
“而之後這個父親對孩子的默默關心,孩子想要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也和我之前的經歷有相似之處,我不能說這就是我的故事,畢竟還有很多完全不一樣的因素在裏面,但這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既視感……”陸子羲深吸了一口氣,晏允臻伸手,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讓他放松,陸子羲借着晏允臻的力量,努力地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繼續說,“在外人看來,并不會覺得這個故事特別‘陸子羲’,不會聯想到之前已經去世的‘陸子羲’身上,但我知道這和我的經歷有多像。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如果不是巧合,我覺得這個寫劇本的人可能認識我,最關鍵的是,他可能認識我爸。因為有些對話發生的時候,除了我和我爸,并沒有第三個人。”
“我現在擔心這是個巧合,也許全天下的孩子和父母都是這麽對話的;我更擔心這不是個巧合,如果這不是個巧合,這是什麽?”陸子羲問,“什麽人會将過去的我和我爸的一部分經歷改編成劇本,讓現在的我來演?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說到這裏,”晏允臻沉吟片刻,“前段時間,你哥——陸子義,從戒毒所出來了。”
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陸子羲甚至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晏允臻說的是誰。
他上一輩子的親哥,陸子義。
他和陸子義本身關系就一般,陸子義吸毒被捕後,對前世的他和他爸也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響,但截至到那時為止,陸子羲還是把他當親人的,希望他能改邪歸正,可陸子義顯然不這麽想。在那之後,陸子義曾經試圖在宴會上給他下毒,是晏允臻“恰巧”路過發現,才救了他一命,這件事因為暗合了《第58號醫館》中小軍爺之死的劇情,陸子羲記憶特別深刻。
“我不想你因為他的事而煩心,所以暗中找人監視了他的一舉一動。他應該是知道你已經去世了,但卻沒有聯系你爸。”晏允臻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去年聖誕節之前,我們在飛機上聊天,你跟我說,你陪着你爸公證遺囑,你爸跟你說,他兩個兒子一個不缺錢,一個不能給錢,所以他會把遺産全部捐贈給國家,但是這件事除了你們和公證處的人,沒有人知道,在大家眼裏,你爸大概是把遺産留給你了。”
“是有這麽一回事,”陸子羲回想了一下,“但是我不是比我爸更早去世嗎,假設我爸把遺産留給我了,這份遺囑也是作廢的啊……”
陸子羲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如果遺囑作廢,而他爸又不知道他已經去世了,那麽如果他爸去世,遺産應該自然屬于他唯一的親生哥哥——
陸子義。
晏允臻看着陸子羲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用再說什麽了。
“我當初就意識到,你的去世,對他有直接的益處,但我怕你思慮太重,就沒有将這件事說出來,而是選擇自己調查。”晏允臻緩緩說,“所以我一直在監控着陸子義的一舉一動,他這次從戒毒所出來,我始終派人在觀察着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都做了什麽?”陸子羲低聲問。
“事實上,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就又複吸了。”晏允臻聳聳肩,“然後就又回了戒毒所。”
“是你的人安排舉報的嗎?”陸子羲問。
“是。”晏允臻承認道,“在他正在購買毒品的時候。我的人曾經試圖阻攔,但沒能成功,最後只能選擇報警。做得不對嗎?”
“很對。”陸子羲吐出一口氣,點點頭,似乎一瞬間變得很疲憊,“做得很對。”
晏允臻靜靜地看着他。
“真的做得很對。”陸子羲不得不再次開口,“如果是我,我也只能這麽做。我只是覺得……”
陸子羲有些說不下去了,晏允臻明白他的意思,替他說道:“覺得有些難受,因為他畢竟是你的親人,你不知道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曾經的你要做些什麽,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陸子羲将臉深深埋在手掌裏,應了一聲。
“不是你的錯。”晏允臻柔聲勸道,“時間也不可能為誰倒流。不要難為自己。”
陸子羲很久都沒有出聲,半晌,才将手拿了下來。
“我發現,我在精神上是很依賴你的。”陸子羲苦笑道,“你這麽說了一句,我忽然就感覺好受一點了,就像在主面前忏悔的信徒,聽到神父和他說主會寬恕你……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你意會就好。”
“過日子嗎,不就是這樣,互相扶持。”晏允臻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道,“我也特別依賴你,只是你自己可能意識不到。我以前都是四海為家,住在哪個酒店裏,和住在自己的房子裏,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但是我現在出門,就會想你,想家裏的貓貓狗狗,想趕緊回家,想一開門就看到你……如果你哪天不在我身邊,也不在家,我就會很焦慮,我不希望影響到你,所以我一般不會說出來。”
“這個氣氛真适合來個擁抱。”陸子羲對着催促的導演比了一根手指,示意一分鐘之後就會回來,“可惜不太可行。”
而晏允臻則笑了起來,很大方地給了他一個兄弟式的擁抱。
陸子羲被他抱在懷裏,忽然想起,最初他們就是這樣擁抱的。十幾歲的年紀,打着朋友哥們兒的旗號,用同樣的樸素校服藏着一顆怦然的心,胸膛相撞,汗水相融,皮膚親昵而戰栗地摩擦在一起。
他不知道為什麽,感受到了一絲流淚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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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