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盡管不痛，這種突然之間少了什麽的感覺還是相當怪異。

不過駕駛艙裏的年輕星盜也不是頭一次碰到類似的情況了，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伸出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機械手臂，想要撈住那個在重力作用下直直墜向地面的戰利品。

卻抓到了空氣。

戰利品拐了個彎，恰好與他擦身而過，然後便如同垂死掙紮的小魚般，呲溜滑進了高聳且密集的樹林之中。

年輕星盜：“……”

年輕星盜：“喂喂，那東西跑了啊！”

紅發男人已經飛遠了，聽到公共頻道裏的叫喊後有些意外。他這才想起來，剛才進行臨時通訊的時候，好像是有見到其他會動的身影出現在駕駛艙裏。

只不過因為看得很不清楚，再加上主副駕駛座上的兩人一臉慫樣，讓他下意識沒當回事兒。

這麽看來，駕駛艙裏還藏着個能開機甲的。

紅發男人眯眼，勾起一絲輕蔑的笑容。

就算還有其他人能開機甲又怎麽樣，胡拼亂湊而來的東西，也就拆開來可能有點用處，哪能比得過他們這些經由碧落星大師設計，性能直逼A級機甲的B級武裝骨骼。

“跑了就把它抓回來，我們在星艦上等你。”

說完便加速回程，沒有要去幫忙的意思。

其餘幾人見狀，當然不會主動給自己找事，于是最終只剩下這個最年輕的星盜留在原處，愣怔數秒，有些窩火地打開了全域掃描。

雇傭兵的機甲雖然擁有迷彩隐蔽屬性，但還是躲不過全域掃描的輻射能量探測，年輕星盜很快就找到了目标所在。

他冷哼一聲，打算速戰速決。

雖然心情不怎麽爽，但他只是嫌麻煩，并不覺得自己收拾不了一架C級機甲。

被對方砍中是他一時不察，實際上那刀之所以會造成感知中斷，也只是因為恰好砍進了神經網絡的聚集處，落刀深度甚至不到腕部結構的三分之一，足可證明力量有多薄弱。

年輕星盜認為自己唯一需要顧忌的，就是這架C級機甲作為修補材料所具有的那麽一丁點價值。

肩甲氣流轟然噴射，他在半分鐘內追到了目标，如同壁虎般攀附在球形駕駛艙外側。

他的左手掌心探出一根尖銳的金屬刺針。

這與先前紅發男人殺死瘦子時所用的武器屬于同一款，都是為了最快速度結束機甲駕駛員的性命而設計，這樣也能最大程度保證機體完整，減少不必要的損耗。

年輕星盜将掌心貼上機甲外殼，刺針已經蓄勢待發。

結果下一刻，C級機甲卻猛然停住，随即像是瘋了一般拼命揮動四肢，就地打滾，上竄下跳。

這舉動直接導致現場陷入一片混亂，不僅塵土飛揚，更有不少樹木受到牽連，攔腰折斷後東倒西歪。

而附着在機甲外殼的年輕星盜，則被晃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松開，飛回到空中。

“見鬼的……”他低聲罵了句什麽。

也不知是對方有意為之，還是機甲突然失去了控制，但這樣的狀況确實不好接近。

不僅不好接近，就算是想要遠距離用矛鎖定住對方，也不好瞄準。

年輕星盜緊皺眉頭，下意識想要向同伴求助，但轉念想到紅發男人曾經說過的話，又陷入糾結之中。

就在這時，一棵樹足有三人合抱粗的大樹倒向了他——對于他現在所駕駛的機型來說，那确實不是該硬抗的東西。

但是年輕星盜心頭煩躁不已，于是也沒有躲開，反而直接掄起炮口發射能量光束。

看着樹幹在自己面前化作無數木屑碎片，他感受到了發洩的滿足感，完全沒想到緊随着快樂而來的，竟然是毫無預兆的漆黑降臨。

與此同時，冷漠的機械警告在狹窄的駕駛艙內響起，一聲疊着一聲，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怎麽回事啊！？”

年輕星盜有些慌了，就像是先前感知不到“右手”的存在一樣，他現在也感知不到自己“腦袋”的存在。

在駕駛艙內，如果無法視物，則無異于深陷鋼鐵牢籠。

年輕星盜迫切想要重新進行神經連接，可他嘗試了好幾回，情況都沒有改善。

而像這樣的類人生化型機甲，為了使神經連接更順利，通常都最大程度上貼合人體設計，自然也就沒有備用的“腦袋”或“眼睛”。

系統顯示是神經網絡出了問題，他思來想去覺得不可能啊，于是冒險打開了駕駛艙門，爬到外面去看看情況。

周圍的混亂已經漸漸消停，那架C級機甲更是沒了蹤跡。

年輕星盜繞到機甲後方，發現在接近左肩關節處的地方，此時正紮着一枚匕首模樣的刀片。

很細很薄，看起來也沒紮得有多深。

年輕星盜卻愣住了。

他想起剛才同時收到的好幾條警告，其中有一條說的是“K07-K13點位破損”。

當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現在看到刀片所紮的位置，他馬上就記起那年剛拿到這機甲的時候，維修師曾對自己千叮萬囑，K系列點位正是腦部神經網絡最集中的地方。

真有這麽巧嗎？連續兩次都正好命中神經網絡密集處？

年輕的星盜越想越後怕，明明是灼熱不退的夏日夜晚，卻覺得有寒意自腳底湧上後腦。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渾身一顫，連忙手腳并用地爬回了駕駛艙。

所幸直到關閉艙門的最後一刻，都沒有從哪個角落裏飛出刀片，将他脆弱的血肉之軀斬殺在機甲之上。

*****

時間回到十分鐘前。

瘦子無端慘死，胖子臨陣脫逃，這是駕駛艙裏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尤其是加西亞老爺，當他意識到胖子最後的眼神是什麽意思時，對方已經彈射出艙，連影子都找不着了。

他就算再生氣也無濟于事，只能命令随從趕緊找到離開這個金屬大殼子的辦法。

一旁的愛德華臉色慘白如紙，也不知是被瘦子的死亡慘狀給吓着了，還是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與此同時，随從們也是焦頭爛額。

比起奧斯汀家族，加西亞家族也許更為開放，更能夠接受來自外太空的新鮮事物，但這畢竟需要過渡的時間。

最起碼放到此刻的情境下，幾名跟随家屬多年的随從當中，沒有一人懂得該怎麽操控這個金屬鑄造的龐然大物。

“兒子，兒子你看看我！”

加西亞老爺按住了愛德華的肩膀，努力讓對方回過神來，他相信如果是自己這個鐘愛機甲的寶貝兒子，一定會知道現在該怎麽做。

然而愛德華雖然成天說要上機甲學校，什麽雇傭兵啊軍團聯盟，看起來好像懂很多，但實際上更偏向于一種為了凸顯自我不同的标新立異，并沒有太多深入的了解。

因此面對父親的期待目光，他倍感壓力，好幾秒後才終于憋出一句：“大家一起找！”

加西亞老爺沒明白：“找什麽？”

“出口，緊急出口！”愛德華越說越篤定，“駕駛艙裏都配備有緊急出口的，只是不知道開關藏在了哪裏，大家都抓緊時間找……讓那幾個人也來幫忙找！”

他指的是被五花大綁丢在角落裏的三人。

洛北和于夏還沒有什麽反應，庫普已經先開口嚷嚷：“那就快點松綁啊，要是我被你們害死了，父親肯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哪怕受制于人，他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嚣張得可以。愛德華聽了就來氣，但想着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只好忍下了所有的不爽。

“給他們松綁！”

“趕緊找開關，應該會有顯着的标識！”

庫普才不聽他指揮，一把撲向了操作界面。

他覺得自己既然在游戲裏能連升多級，實際操作也絕對不是問題，只要連接上機甲就能把艙門打開，說不定還可以将對方打得落花流水。

但他完全忽略了游戲與現實的區別，現實中如果沒有達到足夠的精神力值，便無法與現行主流的神經網絡機甲進行連接。

盡管這只是一架C級機甲，也同樣有精神力值的要求。

庫普沒有多想，直接學着游戲裏那樣接入，結果一陣密集的針刺感如潮水般湧向大腦，海量的數據壓榨着每一根神經，讓他痛苦地大叫出聲，整個人倒在座椅上抽搐不停。

也就在這時，星盜将機甲提到了空中。

盡管因為駕駛員的離開，環形屏幕已經反映不出外面環境的狀況，但是憑這突然出現的上升感，就知道他們很可能已經不在地面。

他們沒有飛翔技能，如果不在地面的話，即便開了艙門也沒辦法離開！

于夏神色凝重，沉思兩秒後把心一橫，對洛北說道：“阿北，你幫我把他推開！”

洛北皺眉：“你也要試？”

于夏點頭，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庫普的慘狀，以免心生退怯之意。

她上輩子當機甲智能時從來沒考慮過精神力值的問題，這輩子活了15年也沒有摸過真正的機甲操作臺，所以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精神力是個什麽程度。

但如今情勢緊急，也沒有時間讓她猶豫了。

大不了腦殼痛上一痛，精神不振個十多天，還能找借口不到農場去喂牛……這樣想着，于夏竟然還有種微妙的振奮。

在洛北把庫普踹開以後，她立刻将雙手放入操作臺的連接位。

下一刻，她的視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在兩千光年外的天海星某處，一架塵封多年的機甲發出了微弱的光芒。

空無一人的駕駛艙裏，低沉的男聲在喃喃自語：“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

倉庫管理員察覺到了機甲的異動，頓時有些驚慌，一邊匆匆忙忙發送警報，一邊小心翼翼問道：“您怎麽了？”

男聲慢吞吞回答：“我好像有點想揍人……”

管理員臉色大變，心想這3S機甲果然是高危對象，難道我今日就要在此光榮犧牲了嗎！？

結果對方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改口道：“……揍機甲？”

管理員：“……”

管理員：您您您怎麽還反問我呢！？

“居然敢搶在我之前和她連接，真該大卸八塊，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嗯？我在說什麽？”

男聲聽起來似乎有些困惑，似乎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之間産生這樣強烈的情緒。

他繼續自言自語一陣，很快又安靜無聲。

管理員全程精神緊繃，直到此刻才終于放下心中大石，長長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