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錯覺
錯覺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年連沒有想到是何少。眼下山上剛日出,溫度很低,年連裹着大衣從車上下來,屏幕左上方的顯示,信號微弱。
“喂。”年連接起電話,聲音裏透着意外。
那邊沒有回音。
“喂,喂,喂……”她知道這裏的信號,不過她明明聽到了他的呼吸聲。
何少在客廳裏枯坐了一夜,腦中空白一片。拉開窗簾的時候,天有一點灰蒙蒙的亮,他看見有霞光在遠處若隐若現,像是溫暖人心的力量,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打了這個電話,聽到她的聲音,卻不知說什麽好。
“何少?”他聽見她的聲音有些焦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恩……是我。”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感冒了?”
“恩……還好。”何少說着走到廚房喝了些水,不适的感覺稍微緩解了點。
電話裏傳來滋滋聲,年連的聲音有些模糊,“那你要記得吃藥。”
“你現在在哪裏?”
“山上……信號……不太好。”
何少“恩”了一聲,又是沉默。年連心裏擔心,靜靜地聽着。
何少沉了聲:“年連。”只是喚她的名字,年連心裏一緊,應了一聲。
“我……”他聲音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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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我把你的仙人掌盆打碎了……”
“啊?”就這事?
“不過……我已經換上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盆了,你不用擔心。”
“呼……”年連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你這麽早打來就為說這事?”
“恩……”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懊惱。
年連笑出了聲:“哈哈……這位同志,你的認錯态度很好,我原諒你了。”
何少聽着不由地握緊了手裏的水杯,一時恍惚。他聽到那邊有人喚她的聲音:“年連,開工了……”
年連應了一聲,對何少說道:“沒關系,這位同志,你大可不必太懊惱了……我要開工了,先挂了啊。”
“恩,再見。”
何少聽見耳旁“嘟、嘟、嘟”的聲響,一下一下撞擊着他的神經。
他終于開口說:“對不起,年年。”
段逸凡看着油鍋裏逐漸上浮的香菇,苦惱地皺了皺眉,辛辣的氣味刺激着他脆弱的嗅覺,剎那間,他低頭,一個響亮的噴嚏。擡眼看見黎海若幸災樂禍的眼,只能低聲嘆氣。她一如既往地說:“段逸凡,你慢慢就會愛上它的。”
段逸凡把浮起來的香菇夾進她的碗裏,看她心滿意足地放在香油碟裏滾了一圈,咽下。
他低頭,自己面前一碗白水上還漂浮着色澤純正的點點油花,長嘆一聲,今天才知道,不能吃辣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罪孽。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頭頂上懸着彩帶結成的圓球,一小簇一小簇,樣子十分可愛。段逸凡擡眼看見對面海若吃得十分盡興,心裏仍然十分開心,雖然他已經喝下滿肚子的豆奶了,胃裏的飽足感隐隐壓得他有些難受。他東張西望,試着轉移一點注意力。段逸凡看到一個男人從門口進來,一身西裝革履,很高大的樣子,只一眼就牢牢地盯着他倆的位置。隔得不遠,段逸凡看見那個男人的臉色沉下來,眼光掃到他的時候,更是皺了眉,他的腳步不快,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
“海若。”他叫道。
誰?段逸凡心有不快。
黎海若放下碗筷,擡頭,看見杜仲的臉色,着實算不上好,他還是扯出一抹客氣的微笑,開口說道:“這麽巧,在這裏碰見你。”
黎海若點點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人影。
“是啊,這麽巧,杜總和杜太太也來這裏。”
段逸凡心中了然,放下心來,只打量着那個叫杜仲的男人。
杜仲緊抿着唇不說話,眼睛牢牢地盯着黎海若,一旁引導的服務生有些不知所措:“杜先生,這邊請。”
杜仲別過臉,不再看他們一眼,擡步就向裏間走去。
段逸凡見黎海若面色如常,也沒有多問,多多少少,他也能猜出一點來,那些時間,他不在她的身邊,最不願提起的人,應該是他。
可是,現在,她就在他的對面,伸手可及,就是最好的事了。他太想重頭來過,眼下就是最大的幸福。
吃完飯後,段逸凡提議去散步。他們到了城中心的廣場,傍晚,噴泉開了。水霧蒙蒙,迎面撲來,一對老夫婦站在他們身旁,老先生指着遠處湊近老太太的耳旁說着什麽,老太太微微揚頭,滿臉笑意。黎海若看得出了神,耳旁忽然傳來溫熱的氣息,他伸手攬她入懷,緩緩地說:“我們以後也向他們一樣,好不好?”
段逸凡感覺到她在懷裏微微地震動了一下,她沒有轉頭看他,只是埋下眼簾,手不知不覺用力地攀緊了他的手臂。她的頭發在燈下,一圈柔和的光暈,他微低頭,看着她的側臉,她的唇角揚起溫柔的弧線。轉臉,她的眼裏,晶瑩,像是閃動着淚光,他沒看仔細,她傾身吻上他的眼。
年連走進機場大廳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何少高大的身影。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毛衣,正向通道張望,年連加快了腳步。何少見到她,迎了上來,提過她的行李。
“我回來了。”
“恩。”他攬過她的肩,向門外走去。
這個秋天,總讓人覺得溫暖。
冬至的時候,黎海若帶段逸凡去嘗試了羊肉火鍋。不寬的小巷裏,人聲鼎沸。到處是白呼呼的熱氣。老板和黎海若相熟,特地加了底料,味道更加鮮美。店裏還有冬季特色的煮啤酒,上桌以後,就着熱氣段逸凡喝了兩口,覺得胃也暖了起來。兩人說說笑笑,新一輪的羊肉熟了以後,段逸凡夾起,正要往黎海若的湯碗裏送,瞥見她已經放下了筷子,擡眼看她僵在原處,皺緊了眉。
“你怎麽了?”他放下碗筷,慌慌張張地問。
黎海若搖了搖頭,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她感覺不好,非常不好。
“啊,流鼻血了……”說着,段逸凡忙拿了紙遞過去,“快揚頭,揚頭……”
黎海若接過紙,連忙揚起頭,一擦,果然一陣濡濕。白紙上浸染出大片鮮紅,
眼見這麽突然,段逸凡心裏很是擔心,“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咱現在馬上去醫院……”
“沒事……就羊肉火鍋比較躁,火太旺……”黎海若一面說着一面起了身,“等我一會兒,我去趟洗手間……”她站起來的時候,忽然一陣暈眩,她腳步不穩,幸好扶住了桌面。
吓得段逸凡趕緊起身伸手扶住了她:“怎麽了?我說咱還是去醫院啊……”
“沒,就是有點貧血……我還是先去洗手間,一會兒就好了。”
實在拗不過她,段逸凡只好先扶她去了洗手間。
“我在外面等你,有事,你叫我啊……”
他等在門口,黎海若進了洗手間。
關上門,走到洗手臺前,她才敢劇烈地喘息,一手扶住擡面一手按着心口,劇烈的抽痛讓她呼吸有些困難,方才的壓抑已經到了極限,她只覺渾身無力靠着牆,勉強試着擡高頭,血回流進鼻腔,嗆得她難受,忍不住咳了起來。她怕他聽見,埋頭用手捂住嘴,止也止不住,喉裏嘗到一陣腥甜,待到稍微平息一些,她伸手在包裏翻找,白色的藥瓶靜靜躺在最裏層,就着自來水,她咽下一顆白色的藥丸。
“海若,你還好嗎?”隔了一陣,敲門聲傳來,段逸凡的聲音聽來很焦急。黎海若平複着呼吸,只聽他的敲門聲越來越急,“海若,海若……”
“沒事,馬上就好。”
她擦幹淨臉上的血跡,補了點粉,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蒼白。
推開門,段逸凡緊張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走,咱現在就去醫院。”
她輕輕推開他的手,微笑道:“沒事,你看我現在不就好了嗎?不過,咱能不吃那火鍋了嗎……”
“恩,這當然……”
“那咱現在回吧……不要上醫院了,咱們回去吃蘋果啊,補鐵,補補就好了。”
段逸凡還想說什麽,就被黎海若半拖半拉地拉走了。
回到家,段逸凡立馬翻書查了查有關貧血的調養,
“海若啊,這書上面說,得多吃黑木耳,花生,雞血……明兒個咱就去買它幾斤……還有最近你不要再吃火鍋了,那咱們那人參枸杞也歇一陣啊……”
黎海若擡眼看見段逸凡戴着眼鏡,認真地在燈下鑽研的樣子,心裏隐隐壓得難受,只能轉頭,窗外是深沉的冬夜,她深呼吸,憋回眼裏的酸意。
接下來幾天,段逸凡開始徹底地貫徹食療的方針,客廳的茶幾上推了滿滿一大盤子花生,一個個看上去都十分飽滿。黎海若剝了一兩個後就沒了興致,轉臉看見段逸凡從廚房探出頭來,嚷道:“今晚咱喝海帶湯啊,段大廚掌勺。”
黎海若笑了笑,起身走進廚房,見臺面上花花綠綠得,放着不少切好的菜。段逸凡得意洋洋地湊過來,“怎麽樣,堪稱藝術品吧?”她的圍裙套在他身上,頓時小了一號,模樣十分滑稽。
“是,藝術,藝術……”黎海若笑着把他圍裙背後的粘扣又重新扣好,拍了拍他的後背,“繼續努力啊,段長今。”
“YES,SIR。”他剎有其事地揚了揚手,回頭把刮好的魚緩緩下了油鍋,噼裏啪啦地,油花飛濺,煙霧四起,黎海若大笑出聲:“哈哈……長今,當心啊……”段逸凡一臉凜然:“你先出去,我來斷後。”
“哈哈……那我先去擺碗筷咯……”她拿了碗筷快步走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囑:“對了,我忘告訴你了,抽油煙機,昨天壞了……哈……”
一頓飯雖然做得艱辛了點,不過好在味道不糟糕。
“怎麽樣,段某進步了沒?”段逸凡定定地看着她,一雙眼閃閃發光。黎海若覺得好笑,故意皺了皺眉,拖長了音調:“恩……”見段逸凡緊張地看緊了她,才接着說:“不錯。”
段逸凡立馬來了勁,“那是……我的廚藝,連何少和年年都說好……”
黎海若看着他,只是笑,不說話。他這麽說,肯定不能全信的,年年會吃他做的菜才有鬼。
半夜,黎海若睡得很不塌實,直到嘴裏恍惚間嘗到點點腥甜,驚得她立即坐了起來。
身旁的段逸凡不滿地動了動,看樣子還沒有醒來。她揚起頭,下床走進洗手間,關上門,血不停地流着,她痛,一分一分地更加痛,藥丸順着水滑進喉嚨。她咽下的全是苦澀,連腥甜都只是寡淡的甜味。
衛生間裏只開着小燈,外面的男人熟睡着,她終于無聲地哭泣,所有的情緒糾纏起來,像細小的絨毛一遍又一遍撓着,她慌,一天比一天的慌,她覺得不甘心,為什麽,為什麽,她不停地想,不停地問。她的胸膛溫熱,裏面那顆心在跳動着,或者,什麽時候,它不再跳動,她不知道。她咬着手腕,努力不發出聲音,多難受,她甚至不願意去想。
回到床上的時候,手腳已經冰涼,她用力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裏。
段逸凡,正睡得安甜,輕微的鼾聲近在耳旁,他的手習慣性地搭在她的身上,圈她入懷的姿勢,她看着他的眉眼,他下巴細小的胡紮,她不想閉上眼睛,甚至不願眨眼,或者,看一秒,少一秒,可她想要多那麽一秒,哪怕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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