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告知

告知

第二天清晨。

房間的門還是像之前那樣悄無聲息地打開，面罩男依然是警覺地将房間裏的狀況環視了一圈，見兩個“獵物”都還乖乖地躺在矮床上，便滿意地拿着食物進了房間。

兩個“獵物”在心驚膽戰的日子裏過了幾天睡眠已經變得非常的淺，他還沒靠近他們便驚醒了過來。

每一天都在未知中度過，這讓人會格外懼怕第二天會面臨什麽。看見面罩男還是和往常一樣拿着食物，諾爾悄悄松了一口氣。

今天諾爾好像有點餓了，見到十年如一日的幹面包竟然還有點想吃。他的手還被綁着，便從床頭挪到了床尾的邊緣坐了下來。俞欽也在此時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坐了起來。

面罩男見之前明明對他提供的食物嗤之以鼻的王儲殿下現在竟然變得這麽起來，眼睛裏不禁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他好心地直接将食物遞給了諾爾，諾爾往前伸手去接，卻因為雙手都被綁在一起沒能保持住平衡，忽然從床上栽了下來。

面罩男聽到一聲痛呼，下意識伸手一接，一個溫暖清瘦的身體跌到了他身上。那柔韌的身體和溫暖的體溫讓他非常陌生。

諾爾王子繼承了他的母親海倫公主的美貌，擁有着極為燦爛的金發和湖綠色幹淨清冽的眼睛。面罩男竟然難得地晃神了一兩秒。

俞欽從睡意中清醒，着急地挪過來，急切地問：“你沒事吧？”

諾爾臉皺在了一起，栽下來的時候他光着的腳趾直接戳在了地板上，疼得要命。諾爾蹲下去用綁住的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腳趾，發着脾氣：“你這是什麽鬼床，坐都坐不穩！”

面罩男眼睛冷下來，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發火，也沒有管掉在地上的食物，而是直接轉身走出去關上了門。

他卻不知道自己關上門的一瞬間，屋裏就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寂靜中。

諾爾豎着耳朵使勁聽，覺得應該已經差不多離開，連忙輕手輕腳坐上了床，和俞欽把頭湊在一處，從他的袖子中掉出了一個泛着淡淡的熒光的東西——終端。

·

諾爾和俞欽都沒想到，這個幾乎錯漏百出根本不會成功的計劃居然成功了。但他們已經想不到什麽別的辦法——因為，俞欽想起來了這個人是誰。

昨晚諾爾被俞欽的樣子吓壞了，叫了俞欽好久俞欽才從夢魇中掙紮出來。他全身冒着冷汗，像看到什麽可怕至極的事物一樣。

諾爾問頭怎麽了，俞欽的回答卻答非所問：“他是那個綁架犯……”

諾爾擰着眉頭聽不懂，俞欽輕聲說道：“四年前我被綁架過，他就是其中一個綁架犯……”

諾爾震驚了，他有一連串的疑問：“你四年前也被他綁過？為什麽會這麽巧，當時為什麽要綁架你？你是怎麽回來的？”

俞欽雖然想起來了這個聲音的熟悉感，但卻還有一部分記憶模模糊糊，他回憶道，“當時綁架我是為了要贖金。因為他們綁架我之後就要走了我爸爸的終端號，還說過如果我爸爸給了錢我就能回去。但我是怎麽回來的……”俞欽使勁地想這部分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記得後來星艦突然一陣劇烈晃動，濃煙鑽了進來，艙門裂開了一個大縫……再這之後，他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拼命逃跑，最後再醒來時，已經在家裏了。

諾爾并沒有追根問底下去，但俞欽說的時間點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四年前……”

這個時間點太巧合了，幾乎能立刻聯想起來當時的「巴塔哥」事件。一旦确定這個綁架犯是巴塔哥的人，之前的一切疑問就全都能說得通了……

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有什麽仇人會這麽處心積慮地想綁架自己，其實那并不是什麽仇人。檢察長私底下和「巴塔哥」曾經的成員會面，只消一想想便知道肯定是達成了某種交易。

而俞欽恰巧撞上了他們，盡管俞欽當時并沒有聽清楚，但檢察長卻不相信俞欽沒有聽到，他怎麽會放過一個可能讓自己身敗名裂陷入牢獄的隐患？為了不讓俞欽有機會透露出去，他說不定就直接指使「巴塔哥」的人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綁架俞欽，恰好當時諾爾在那裏，所以也被綁走了。

不管這樣的推論是否正确，卻是當下最為合理的推論。

得到這樣推論的結果就是，他們必須馬上想辦法逃出去，因為綁架犯不是為了要贖金的話，很可能是準備滅口。于是兩人連夜強打精神制定計劃，但其實并沒有什麽好計劃……因為房間裏沒有任何可以用做武器的東西，而且他們都被綁着手，就算偷襲也不是面罩男的對手。

在一次次否決中，諾爾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個看起來最愚蠢也是最容易被發現的辦法。卻沒想到這個辦法居然輕易獲得了成功。

但現在卻只是完成了第一步，面罩男鎖門是用的指紋權限，他可能暫時還沒有發現。但不确定他出去之後多久會用到終端，一旦被他發現終端丢失，那麽一切可能就會功虧一篑。

終端也是要權限才能登陸的，諾爾本來并不會不自量力地去搶終端，但是俞欽卻提出如果能拿到終端他可以試試破解。沒有更好的辦法，諾爾便相信了他一次。

但真把終端拿到手上，諾爾又犯愁了，這終端極薄極小的一片，有需要的時候會投影出來。但就終端本身而言，并沒有什麽多的設置可以供發揮。諾爾越看越覺得沒可能，但俞欽仍然低着頭在認認真真地研究着終端。諾爾沒敢打擾他，便輕手輕腳地走到離門近的位置聽着腳步聲。

這樣緊張的時刻諾爾覺得十分煎熬難耐，不知道多久面罩男會發現之後趕回來。此時的諾爾感受到了從前從沒沒有過的緊繃和恐懼，腳趾無意識地抓着地板，身體的每個部分都繃得很緊。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但在諾爾看來絕對是一段漫長的時間——他聽到了輕輕的一聲“噠”，諾爾回頭一望，就看見俞欽驚喜地放輕了聲音說道：“門開了！”

諾爾有些不敢置信，他站起來輕輕拉了拉門，門上的鎖的确已經打開了。這種非常常見的普通人家使用的數據鎖為了方便使用者，既可以聲控、指紋，也可以使用終端遠程操控。

諾爾凝神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确認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便拉開了一點門。門外是一段空蕩蕩的走廊，對面是一堵空白的牆，走廊盡頭有一條向上的樓梯。他們顯然被關在一個類似地下室的地方，所以用他們的天窗看出去總是一些綠綠油油的灌木叢。

諾爾看了一眼那不知道通往哪裏的樓梯，掩上門轉過頭對俞欽說道：“現在不行，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麽樣的，而且他可能随時會回來，我們現在出去說不定就跟他迎頭撞上了。”

俞欽也有些緊張，覺得諾爾說得挺對，于是點了點頭繼續操控終端。

諾爾不明白他準備怎麽做，是看看這個人的終端裏有沒有寫着什麽陰謀，還是看看是不是準備把他們滅口？

就在這時諾爾忽然聽見樓梯上面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是面罩男回來了！

一時間巨大的恐懼攫取住了他，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諾爾飛快地對俞欽打着口語，讓他快點。

俞欽終于在最後關頭完成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把終端恢複到他沒有觸碰過的狀态，然後飛快地跑了過來，諾爾一把把終端搶了過去，然後從地面上往前一滑，終端就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樓梯口邊上。

諾爾來不及多說，直接關上了門，兩人飛快地墊着腳尖回到床上，拿起食物使勁往下咽，裝作已經吃完了的樣子。

兩人屏息聆聽，那腳步聲在樓梯口停住了，黑衣人大概發現了他的終端躺在地上并撿了起來。

腳步聲小時數十秒後，忽然又響了起來，而且這次越來越近，已經到了房間的門外。

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出，諾爾不知道俞欽到底鎖了房間沒有，萬一沒鎖就完蛋了。

好在面罩男似乎也想驗證房門是不是鎖着的，他停在了門前，突然擡起手去推門——但出乎他的意料，門并沒有被推動。

面罩男眼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他第一次有一些摸不準的疑慮。他沒有用指紋，而是用這“失而複得”的終端打開權限，門開了。

門內，兩個年紀相似的男孩正湊着頭擠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穩，被吃光的包裝紙随意地被亂扔在地上。

聽見面罩男的腳步聲，諾爾從淺眠中驚醒過來，揉着眼睛坐起來盯着他，眼裏充滿着殘留的睡意和濃濃的防備。

面罩男和他對峙了幾分鐘，然後就轉身往外走去。在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諾爾低聲罵了一句“神經病。”

面罩男的腳步頓了頓，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當然，離開的時候照常鎖上了門。

見面罩男真的走了，諾爾才松了一口氣，不過一想起他防備得這麽嚴，他們幾乎很難有機會逃出去，就有些沮喪。

諾爾推了推俞欽，卻沒推醒，卻聽到了平穩安靜的呼吸聲。諾爾有點無語地發現，俞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大概是昨晚沒有怎麽睡覺，俞欽剛剛雖然和諾爾一樣在假裝睡覺，但是很快就真的睡着了。盡管諾爾不想做個打擾別人睡眠的壞人，但還是不得不用了點力推醒俞欽。

俞欽眼睛裏透着濃濃的困意，愣愣地看了諾爾一會兒，過了好久才想起來什麽，連忙做起來：“他走了？”

諾爾無奈地點點頭：“走了。還好沒發現什麽，但我們現在又回到原點了。而且這個方法好像不行，我們不能一邊拿着終端一邊逃跑……”

“不用拿的。”俞欽打了個呵欠，揉了揉臉，白皙的臉蛋被揉得紅紅的。

諾爾沒聽明白：“什麽？”

俞欽拉着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口，低聲問諾爾：“他真的走了？”

諾爾點點頭：“都走了好久了。”

俞欽聽到回答便放下了心，輕輕地一拉門，門開了。

可是諾爾明明記得，面罩男明明在外面推過門，因為用的力氣很大所以發出了響動，而他是沒有推開的。

俞欽對他狡黠一笑：“從外面打不開，裏面打得開。幸好他沒有試試從裏面鎖門……”

諾爾有些恍惚，在他眼裏一直是一個沒有任何數得出來的優點、某名奇妙冒出來的情敵，好像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

帝國艦隊總部，作戰室。

“從數據庫中整理一份首都所有年資産一百億以上的人員人際關系報告，還有首都官員人際關系報告，不要忽略任何一點。着重在外星系人際關系，以及和帝國邊卡巡邏士兵的人際關系。整理好後盡快發過來。”

聽見他的命令，林琰驚訝到，“你覺得在這些人當中？”

江寂面無表情，輕輕點了點頭。

林琰眉頭跳了跳，他不知道江寂是從哪裏得出這個推斷，但根據他剛才的命令，可知這份名單會非常龐大。首都的有錢人和官員數量衆多，在這裏一個一個排除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林琰有些擔憂：“這個名單上的人太多了，這樣找下去會費很多時間。我們幹脆讓行動隊強行抓住一個，盡可能封鎖他與其他人的聯系，撬開他的口。以行動隊的能力，我想有大于一半的機會能夠成功。”

江寂搖了搖頭，“不行。只有一半的幾率，太少了。萬一失敗，很可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林琰急道：“可你這麽拖下去只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到時候也同樣有可能造成嚴重後果！而且你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江寂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林琰，雖然林琰從前也會在戰術問題上與他據理力争，但林琰是一個非常沉穩淡定的人，就算反駁他的意見，也不會用這麽急切的語氣說話。

他有些奇怪：“林琰，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林琰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對勁，他很快平複了情緒，又恢複成以前那樣沉穩利落的樣子。

江寂皺了皺眉，但沒等他說什麽，整理好的資料就已經發到了終端上。

對于重要人員的人際關系這些，其實帝國艦隊的秘密數據庫中都有收錄，所以從裏面提取并不難。但難的是從這麽龐大的數據中分析到疑點。

江寂打開了資料，全息熒屏上瞬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可能比夜晚裏的星星還要更多。

江寂開始專注地分析這些資料，并将其中有嫌疑的人按可能性大小标注出來。

林琰見江寂進入了工作狀态，便不再打擾他。而是從另一頭幫助分析。

林琰覺得這麽龐大的資料分析會花費很多甚至幾天時間，但是其實并不需要。他沒有和江寂共同完成過非常艱難的任務，關于四年前這位少将的“神話”，林琰也只是從其他人耳中聽了一些只言片語。

而現在他才發現江寂是一個多麽恐怖的人。他專注的時候處理信息非常快，再錯綜複雜人際關系網他也能很快理出頭緒。

不過才過了四五個小時，江寂已經把所有人際關系中有嫌疑的人員剔除出來。

就在這時，另一份報告也發送到了終端：此次「巴塔哥」是從河裕小行星帶偷渡成功。此小行星帶在河裕駐星艦隊管轄的邊卡之中。

說起這件事，林琰這麽沉穩的人也不由得有些生氣。自「巴塔哥」到達首都後他們一方面在追捕，另一方面是要問責邊卡，但每個邊卡卻都沒有上報過任何關于此的信息。最後不得不派出了數組調查組親自去調查。幸好這份調查報告終于及時趕到。

江寂看見這份報告也眼睛一亮，迅速從剔出來的名單中找出關系網在河裕駐星艦隊的名單，瞬間這份名單就從上百人減少到二十幾人。

江寂将這份名單發了出去，命令道：“調查名單上26人近五日出行報告。務必詳盡。”

直到此時，江寂才輕輕地松了一口氣，雖然還沒有到達最終目标，但現在看來總算有了點輪廓。而之後的調查問詢比起前期的大海撈針就更簡單一些。

這時候，他又想起來之前想問林琰的事：“林琰，你剛剛想說什麽？”

林琰沉默了一會兒，但他這一次還是說出來了：“三日前，諾爾王儲和俞家小兒子被綁架失蹤。至今案件仍在調查中。”

江寂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麽？”

林琰見過的江寂都是機警的、沉穩的。還從來沒看見過他露出這樣微微有些茫然無措的表情。林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苦笑，硬着心腸再次說道：“三日前，諾爾王儲和俞欽被綁架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