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尚書府中茂王挑釁
錦宜愣神的功夫, 兩個孩子已歡喜的亂蹦亂跳, 從躲躲藏藏的小耗子變成了偷到了魚幹的貓。
一些院中的丫鬟仆婦聞聲也都跑了出來, 立在廊下仰頭張望, 發出了驚豔的嘆息聲。
那八個煙花字在天際閃閃爍爍, 錦宜知道, 此時此刻只怕半個長安城的人都在眺首以望, 但是……又有誰知道,這是為了郦錦宜的生辰加及笄而燃起的煙火呢?
而在郦家的後宅,正在房中閉目養神的桓素舸聽見外頭“砰砰”作響, 接着窗紙上一片通明, 她擡頭看了看, 皺眉道:“外間怎麽了,是在鬧什麽?”
嬷嬷走了進來, 道:“也不知道是誰家正放煙火呢, 好大的手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兒的……”向來冷靜的老嬷嬷, 居然也帶着一臉驚奇地笑意。
桓素舸有些不耐煩地蹙眉:“又放煙花, 這種浮誇沒用的東西, 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
嬷嬷這才忙斂了笑,低頭道:“實在是、實在是有些新奇,不是一般的煙花, 是幾個字……”
“字?”桓素舸緩緩擡頭, 想了想, 卻見窗紙上仍是泛着陽光般的淡金色, 她站起身,那嬷嬷趕緊上前扶着她的手。
桓素舸出了門,一擡頭,就看見南邊的天際是“執子之手”四個煙花字,飄飄漾漾,像是用整條星河在天空裏揮灑而成。
桓素舸挑了挑眉,在詫異之餘,輕聲道:“不知是哪家的浮浪子弟呢……可笑的很。”
放眼看去,卻見院子裏,以及廊下,都站滿了底下的丫鬟仆婦,還有人道:“那邊兒也有!那是什麽字兒?跟南邊的似乎不一樣。”
桓素舸本想喝止他們,心念一轉,便也下了臺階,順着衆人所指,她擡頭看去,卻見北邊的天空,是偌大的“平安喜樂”四字。
“呵……”桓素舸輕輕一笑。
嬷嬷道:“姑娘,是不是很少見?這種手藝,只怕一般人是做不出來的。”
桓素舸“嗯”了聲:“今兒長安裏有哪家姑娘的好日子?”
嬷嬷想了想:“這個奴婢一時真的想不出,不過不打緊,明天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成了。橫豎鬧得這樣轟動,一定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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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桓素舸應了聲,邁步往屋內而行。
這會兒,院子外,突然響起個小丫頭的聲音,說道:“這可奇了,白天有人派放喜馍馍給咱們大小姐慶賀生辰,晚上又有人放煙花,這想必也一定是給咱們大小姐的了?”
桓素舸正拾級而上,這話猝不及防地入耳,剎那間,就像是天空裏那幾個金色的字突然成了實打實的金子的字,而且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背上,害得她一腳踩空,猛然往前栽了過去,虧得嬷嬷在旁扶住。
驚魂未定,桓素舸來不及定神,回頭掃向院外:“是誰在那裏胡說八道!”
嬷嬷不知所措,只得喝道:“誰在外頭亂說話?”
外間鴉雀無聲,嬷嬷道:“姑娘別氣,我去看看……”
這會兒,院子裏鴉雀無聲下來,每個人都惶惑地看着桓素舸,這位新夫人自從嫁過來,向來都是從容自若,從沒有露出過惱色,今晚這是怎麽了?
院落悄然,桓素舸卻極快反應過來,她定了定神,複淡淡地說道:“這種話不要私下亂傳,對錦宜的名聲不好!你查查看,是什麽人多嘴,教訓教訓就是了。”
嬷嬷忙答應了。
***
這一夜,雪松過來慰問夫人一整天辛苦,略微寒暄,便站起身。
自從上次郦老太太過來鬧了一場,此後幾天,雪松都在書房裏過夜,他知道桓素舸身體欠佳,又要操持錦宜的笄禮生辰,越發自覺的不敢勞煩,所以不等桓素舸吩咐,自己就要走開。
雪松才起身,就聽桓素舸道:“鋪床疊被。”
貼身婢女入內收拾,雪松順勢道:“那夫人好生安歇。”
他轉身才要走,手臂便被人挽住,雪松回頭,對上小夫人如花似玉的臉:“爺去哪呢?”
雪松道:“我去書房。”
桓素舸眼波盈盈:“睡了幾日書房,還沒有睡夠麽?”
雪松聽這意思,是要自己留下,躊躇道:“我只怕擾了夫人好睡。”
桓素舸不言語,笑着将他引到裏間,親手給他寬衣。
最難消受美人恩,雪松本就憐惜這位小夫人,如今見她如此小意殷勤,更如同灌了一罐子蜜糖般:“多謝夫人,我自己來就好了。”
兩人更衣歇息,雪松在外睡了幾日,頗有點新婚小別的疏離感,躺在床上,一時不敢造次。
他心裏轉念,想了會兒,便故意找了個話題:“對了,今天外頭有人派喜饽饽,說是給錦宜慶賀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樣有心。”
桓素舸道:“爺也不知道?”
雪松笑道:“我再猜不到的,按理說跟咱們家裏最好的,是林家,可我知道林兄是個謹慎內斂的性子,不會如此張揚的,其他的,我也更想不出來了。”
桓素舸不語。雪松道:“也許……是因為聖上賜婚,所以有人故意這樣,好讨桓輔國歡心,夫人覺着有沒有這個可能?”
桓素舸笑道:“這倒是可能的。對了,爺看過今晚上的煙花了麽?”
雪松道:“看過了,實在精彩的很。也不知道今天京內還有什麽貴人的好日子。”
桓素舸翻了個身,靠雪松近了些,手搭在他的胸口:“這是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您想沒想過,白日的喜饽饽跟晚上的煙花,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所為,都是為了錦宜呢?”
雪松正凝視趴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纖手,聞言吃驚地轉過頭來:“什麽?”
桓素舸道:“不會麽?”
雪松道:“這、這我可從沒想到,如果說派喜饽饽還可能是有人為讨好桓輔國,那,那這煙花,可并非尋常之人能夠制出來,我可更想不出是什麽人了。”
“那會不會是那府裏的三爺?”
雪松幾乎要爬起來:“三爺?你是說輔國?”他愣了愣,然後搖頭,“輔國之能,自然可以做成這些,但輔國絕不會做這些。”
“為什麽呢?”
“輔國……輔國向來沉穩,且他日理萬機,哪裏會把心思用在這些兒女情長的瑣碎小事上頭。”
桓素舸嫣然一笑:“說的也對。”她将臉貼在雪松胸口,“他曾說過,最讨厭那些浮華而不長久的東西了……怎會自己也做呢?”
***
錦宜的笄禮過了之後,她發現自己突然忙碌了起來。
幾乎每天都有來請她赴宴的帖子,甚至忠勇侯爺家裏新生的孫兒過百歲,曾侍郎家小女兒及笄禮,李将軍的三小姐定親……都要來請錦宜,似乎她成了宴會上的吉祥物,如果到了,會起到趨吉避兇的效果,如果缺席,就會大禍臨頭一樣。
錦宜一個也不想去,但桓素舸替她把關,逐一分析哪個一定要出席,哪個可以托辭不去,其中的利害關系一一點明:比如雪松在官場上的地位,子遠的将來……甚至子邈的成長都在其中。
讓錦宜心服口服,自動産生了一種必須要聽命行事的責任感。
這一天,卻是吏部朱尚書來請,為的是朱夫人的壽。
朱尚書家的小姐朱靜兒,正是跟林清佳訂了親而且婚期都定好了的那位,也是在渭水河畔跟錦宜有過一巴掌之緣的那位小姐,錦宜覺着很該避嫌不去。
桓素舸道:“上次老爺做壽,尚書大人親自來到,這次你行笄禮,夫人也親自來賀,若是咱們這次不去,顯得咱們心地狹窄是小事,若給朱家覺着咱們對他們心有舊怨……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朱尚書管的是吏部,雖然有桓玹撐腰,就算錦宜不去的話,他也不至于明目張膽地給雪松穿小鞋,但是在官場上搞好關系是必備,且人家堂堂一部之長請赴宴,若自己不去,很有還沒嫁到桓府就已經恃寵而驕的嫌疑。
且經過上次的巴掌之緣,朱家難免覺着錦宜還在記恨他們,如果錦宜是單純的郦家的女孩子,那随便她記恨多少,無關痛癢罷了,可若被将來的輔國夫人記恨上了……
綜上所述,錦宜倘若不去,仿佛不僅關乎兩家之間……甚至會極不利于朝堂的穩定團結,所以這一次,她竟是非去不可。
五六月,多雨。
錦宜出門的時候天色就陰沉不定,去朱家赴宴,酒席過半,外頭一陣雷聲轟響,嘩啦啦地落下了急雨。
廳內的夫人奶奶們并不着急,橫豎淋不到自己頭上,而且朱家請的戲班子格外精彩,屋外雷聲雨聲,屋內鑼鼓齊鳴,看白蛇青蛇跟法海鬥法,小妖畢出,其樂無窮。
錦宜來到朱家之後,也受到了朱夫人的熱烈招待,同時跟朱靜兒見了面,比較先前兩次的刁蠻,這會兒的朱靜兒乖巧多了。
大家很有默契地對渭水河畔桃花林裏的那場孽緣絕口不提,按照嬷嬷所教導的,錦宜稱贊朱靜兒衣裳的款式新穎,越發把朱姑娘襯得面若桃花美豔絕倫,朱靜兒果然面紅果耳,也讷讷地贊錦宜的氣色很好,問用的什麽胭脂。
幸而跟桓素舸相處過的,錦宜不慌不忙地報了“半分春”的名號,這是長安裏最為昂貴的老字號。
不料,又成功地引來許多旁聽的女孩子們的關注,其中兩位顯然是此中高手,詢問錦宜是不是用的最新的那種“金邊玫瑰”,錦宜本是鬼扯,她哪裏塗過什麽胭脂?但這會兒騎虎難下,便點頭承認,于是大家又開始驚嘆:原來這種最新的胭脂,現在還未在市面發售,錦宜居然能搶先用到,……實在是令人羨慕極了。
外頭在下雨,錦宜急躁的身上也在冒汗,偏偏朱靜兒因被家長教訓過,大概又因為錦宜先前贊美她的時候表情太過誠懇,朱靜兒竟有化敵為友之勢,拉着錦宜談天說地,不肯放開。
錦宜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擺脫了朱靜兒,東張西望,發現有一位女眷起身告辭,她即刻像是找到榜樣,便立刻跟随行的嬷嬷提議也跟着走。
嬷嬷表示贊許:“這也是做客之道,越是身份矜貴,越不會久留。”
錦宜大喜,沒想到自己居然歪打正着,懂得了豪門應酬之道,當即向着朱夫人告辭。朱夫人盛情挽留,卻終于親自送了錦宜出二門。
錦宜一腳出門,先長長地籲了口氣,這一場雨把連日的憋悶掃清了大半兒,也把方才在裏頭飽受荼毒的耳目給蕩滌一新。
錦宜只顧急着往外走,冷不防屋檐上一連串雨點随風吹來,有幾滴打在錦宜頭上,又順着滑下來,在臉上滾動。
錦宜腳步不停,只微微地轉頭擡起衣袖擦拭,不料這一幕,卻正給一個才出二門夾道的人看了個正着。
“那女孩兒是誰?”這人歪頭,問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張望了會兒,因先前迎賓是認得的,便道:“回茂王殿下,那是郦家的姑娘,是未來的輔國夫人呢。”
這問話之人,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頭戴金冠,相貌清秀,只是雙眼裏透出些許戾氣,原來這位正是明帝的第三個兒子,才被封為茂王的李長空。
李長空聞聽一笑:“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她。”
他竟然不避嫌疑,邁大步走了出去。
錦宜正一邊擦臉上的雨水一邊往前走,有一滴水珠沁入眼裏,濕濕地極為難過,她只顧眯着眼清理,耳畔聽到有人道:“茂王殿下。”
錦宜還未反應,肩頭就被人握住了,她一擡頭,對上一雙泛着嘲笑跟兇戾的眼睛。
茂王李長空望着錦宜,笑道:“咦,哭的這樣傷心,是因為看見了朱家姑娘,想起自己的傷心事了嗎?”
錦宜一愣:“你說什麽?”
前方的嬷嬷忙道:“這是茂王殿下。”
錦宜才要行禮,李長空握着她肩頭的手一緊:“我還以為桓玹看中的人是何等絕色,也不過如此嘛!”
錦宜一個踉跄,便走出了傘下,雨打在頭臉身上,涼浸浸地讓她打了個寒戰。
随行嬷嬷叫道:“殿下,這是做什麽?”那朱家的陪客也驚了,忙來勸阻。
李長空卻不松手,他欣賞着錦宜被雨水浸潤越發潤澤鮮明的臉:“說說看,你用了什麽法子勾引到桓玹的?”
錦宜嗅到他身上傳來的酒氣,熏人欲嘔,原先因知道他是茂王殿下,心裏還有些悚怕,加上雨從臉上滑下來,越發迷了眼睛,正是狼狽無措的時候,直到聽了這句……
錦宜皺皺眉,歪頭看着面前的茂王,那雙被雨水打濕的雙眼,帶着琢磨之色,光影迷離。
李長空卻突然覺着,面前的人,身上的氣息好似不同了,他握着錦宜肩頭的手,竟不由自主地一松。
但就在此刻,身後有人道:“殿下,您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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