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谷雨日，雨生百谷，卻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楚楚早早的讓見瑤在大軍進城的必經之路上守着，自己如今是郡主，不便出門，只能讓見瑤看過之後再來禀告于她。

可這些都是借口，真正想見的人就算拼盡了萬難，也是能見到的，只是楚楚有些近鄉情怯了。

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楚楚幾乎每夜都不消停，無數遍的重複着前世的場景，她被裴容擁抱着的時候，看着裴容駕馬而去的背影，還有，橫死沙場的模樣，那天刮了好大的風，風沙彌漫間，裴容的屍體就在屍山屍海中，無人收斂，也無人看到他最後看去的方向，是上京。

“見瑤姐姐，是不是已經進城了？”一看見瑤急匆匆的進來，滿面都帶着喜色，韶杏匆忙問道。

“姑娘莫急，侯爺他們還要進宮拜見呢，會侯府怕是要到午時以後了，姑娘莫着急。”

楚楚不着急，心中反而有一絲退卻，好像本來都已經走完了這所有的九十九步，可剩下的最後一步，楚楚卻膽怯了。

她害怕看到那個人的模樣，或者說，是害怕看見他看向她時的目光。

“不着急，不着急，那我先睡了，一會兒午膳的時候見瑤姐姐再把我叫起來，今日要去陪着娘親一同了。”

楚楚說完，也不等見瑤告退，自顧自的蒙上了被子，像是蒙上了自己不堪的過去。

胡思亂想着，楚楚真的睡過去了。

醒來已經是午後了，到前院的時候果然瞧見娘親手上拿着賬本，可是心卻不知道飄在哪裏去了。

“娘親——不是說爹爹進宮了嗎？娘親別着急，楚楚陪娘親一起等。”

等楚楚陪着娘親用完了膳，還是不肯走，兩個人就這麽看着大門，等着那個即将要歸來的人。

“夫人——夫人，我回來了夫人——”

楚楚同娘親一起倚在美人榻上，快要睡着了的時候就聽見了鎮北侯的聲音，楚楚剛想睜眼，就感覺到娘親把自己放在了美人榻上，輕聲小跑了出去。

楚楚索性真的阖眼裝睡，此刻，應該是鎮北侯夫妻二人單獨的時間，楚楚也不想去打擾。

聽見屏風外若隐若現的聲音，和那對纏綿不可分的身影，楚楚感覺到久違的安心。

真好，家裏的定海神針回來了，依靠也回來了。

楚楚在恰當的時間恰到好處的醒來了，被擁進了熟悉的懷抱裏，楚楚的雙眸霎時間紅了，看着依舊風華正茂的爹爹，和在一邊溫柔笑着的娘親，真好，這個家，總算是整整齊齊了。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楚楚從午睡中醒來便能瞧見爹爹和娘親都在自己的身邊，自己也只是那個天真的只會讨糖吃的小姑娘，可以永遠躲在爹爹的懷裏，所有的風雨，所有的惡意，都能被抵擋在外。

“楚楚也是大姑娘了，長大了，一眨眼的功夫，在爹爹看不見的地方，長成大姑娘了。”鎮北侯忽然嘆息道。

“可楚楚還是爹爹的女兒，而且永遠都是爹爹的女兒。”

楚楚撒着嬌，三個人絲毫不在意禮數的用了晚膳，一直到月上梢頭，楚楚識趣的打算回自己的小院。

“明日，齊王世子要過來，楚楚可不要貪睡。”

楚楚一整晚的笑意蕩然無存，“什——什麽？爹爹，他明日就來，不在府中修整幾日嗎？”

鎮北侯也不太懂，不過裴容确實着急了些，可這些年來鎮北侯瞧着，裴容對楚楚的每一封書信都是厚厚的一沓，逢年過節也會給楚楚的禮厚上幾分，這麽多年來，無一缺席。

“裴容就是這麽說的，你爹爹我肯定不會記錯的。”

時夫人嗔怪了他一聲，“裴容裴容，你們在軍營中随意些也就罷了，可如今回了京，侯爺還是要注意些的。”

“好好好，”鎮北侯陪着笑，“夫人說的都對，是我莽撞了。”

楚楚魂不守舍的回了院子，從床榻下的暗格裏拿出了這兩年多以來裴容寫給她的每一封信，這裏面的每一封信，她都看過數遍之久，如今再看一遍，卻是另外一種複雜的心情。

“姑娘，該睡了，這燭光亮了半夜，明日怕是要起不來了。”

楚楚看完最後一封信，又把它工工整整的放回了梨木盒中。

“好，見瑤姐姐，吹燈吧，楚楚現在就睡。”

聽着見瑤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楚楚蒙在被中，忍了許久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裴容，我做了這麽多的錯事，你讓我該以如何的模樣，去面對如今一無所知的你，和這傷痕累累的情。

只睡了三個時辰，楚楚便醒來了，還記着昨日爹爹說的莫要晚了時辰。

好在是一夜無夢，也算是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

“見瑤姐姐——”楚楚嘶啞着嗓，見瑤依稀聽見房中傳來聲響，進門時就瞧見楚楚半靠在床頭。

“姑娘怎麽這麽早就醒了，昨日睡的晚，只怕是沒睡好。”

楚楚喝完了水，慢慢搖了搖頭，“無事，昨日睡的多了些，今日還要見客，不能失禮。”

見瑤不知道楚楚是如何想的，玩笑道：“姑娘什麽時候對齊王世子如此生疏了，前些日子難道不是姑娘盼着世子回京的嗎？”

楚楚不好多說，只能淡淡的笑着：“如今在京中，禮數上還是要做足，昨日聽爹爹說，不久後聖上還要宴請多位大臣，這皇宮，日後怕是還有的去。”

見瑤看見楚楚的神色不對，也不敢多問，“既然姑娘醒了就起身吧，見露今日做了姑娘喜歡的紅豆粥，裏面還放了好些甜棗呢。”

“見露姐姐什麽時候做過我不喜歡吃的東西了。”

說的倒也是，楚楚和見瑤相視一笑。

————

即使再逃避，而該見到的人，也總是能相見的。

闊別重逢日，應是花滿園。

如今也算的上是應景吧。

楚楚私自把重逢的地點定在了園中，如今園中百花齊放，再擺上幾樣糕點，配上攢了許久的荔枝醉，也算是配得上這特殊的日子。

不多時，從遠遠處便走來了一個身影，時間把他變得越發冷傲孤清，楚楚看着，竟有些不敢直視。

走近了些，楚楚垂眸行了一禮，緩緩道：“許久未見了世子哥哥。”

裴容一進園子便瞧見了楚楚，穿着一身織黃色的衫裙，發間帶着的仍舊是栀花簪，臉若白玉，顏如朝華，亭亭站在園中，朝他盈盈的笑的好看。

“楚楚，許久不見，可還記得世子哥哥。”

裴容唇角微微勾起，眼神清澈，看起來還是離京前的那個少年郎。

楚楚被他的似有若無的笑晃了神，順口道：“自然是記得的，不然也不會特意在這園中同世子哥哥見面了，世子哥哥可還歡喜？”

“歡喜，楚楚不必多禮了，落座吧。”

兩人坐定後，楚楚親自給裴容倒了酒，“這荔枝醉，世子哥哥離京多年，定是想念了。”

“這可是和我想的撞在一起了，我從邊關也給楚楚帶來了邊關的桂花釀，是用新鮮的野桂花釀制而成，其味醇香濃美，楚楚可以嘗嘗，看看和荔枝醉哪個好。”

“既然世子哥哥都這麽說了，楚楚定是要嘗嘗的——”

楚楚本想着自己見到裴容了或許會尴尬，會羞愧，會逃避，可是一看見裴容望向她的眼神，楚楚便神惡魔也顧不上了，她從未想到，即使被邊關的風雨捶打過，裴容眼中仍舊澄澈透亮，讓楚楚不敢再多看一眼。

兩人天南海北的說着話，楚楚提起他還沒陪着一起去過的銀樓，如今早已改名換姓，改賣衣衫了；也說起那沒看完的話本子，見雪書屋都是賣正史的，楚楚找了好久，才發現京中還有一家專門賣話本的，只是那家店開的隐蔽，每隔七天開一次鋪子，能找到的都是熟客；又說了這荔枝醉，每月都送來一壺，如今楚楚的酒量都快練出來了……

裴容也說，說邊關第一年的冬天，大雪紛飛時裴容和将士們一起圍着篝火痛飲至天明；也說邊關的大漠孤月，說茂林葳蕤，說三個月都未曾下雨的軍營，還有每隔二十日便會送到的書信……

楚楚只說前事，不說自己的郡主是從何而來，也不說自己被羞辱，昏迷數日的緣由；而裴容只說趣事，也不說自己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人轉眼就變成了屍體，更不說自己被刺殺幾欲死去。

話說的多了，酒喝的也不少，後來楚楚索性直接拿着碗同裴容一飲而盡。

她第一次，這麽想把自己灌醉。

“真好，世子哥哥，你平安歸來了。”

裴容喝的也紅了眼，荔枝醉喝的多了也是會醉人的，“以後世子哥哥都在京中，再也不走了。”

楚楚幾乎把自己攢的荔枝醉都飲盡了，還不知足的讓人把裴容帶來的桂花釀也拿了上來，大有想和裴容一醉方休的架勢。

裴容看了看還亮着的日頭，卻沒反對，縱容着楚楚拿來了酒。

“這酒後勁兒大，楚楚慢些喝。”

楚楚自诩酒量練的還算不錯，酒品也還不錯，接過一杯一飲而盡，砸吧砸吧了嘴，像是在回味。

“世子哥哥果然說的不錯，這酒果然好喝。”

裴容坐在對面只是笑着，時不時同楚楚喝上一杯，等對面的小姑娘醉的不省人事，頭也歪倒在案前，裴容飲盡了杯中酒，走到楚楚的身邊，輕輕的為她撩起了鬓邊的發絲。

“楚楚，今日見到你，我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