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掐脖子

掐脖子

白澗宗操控輪椅背過身的剎那,燕折比了個中指,又在他回頭的瞬間收回,乖巧地背在身後。

“罵我?”

“沒有。”燕折下意識豎起手指發誓。

窗外轟隆一聲。

煞白的閃電撕裂了黑暗,暴雨噼裏啪啦地從天而降。

燕折一顫,手顫顫巍巍地下滑。

白澗宗盯着他。

燕折默默把四根手指豎回原位。

又是一道驚雷辟下!

燕折頭皮一麻,這誓誰愛發誰發去!他迅速收手,牢牢把住白澗宗的輪椅背。

白澗宗嘲諷道:“怕打雷?”

燕折嘴硬:“沒有。”

其實是有的。

也許是他本人有點怕雷,也許是這具身體對雷聲敏感,也許是剛做完那個死在暴雨工地上的夢……

以至于雷聲每響一聲,心髒就不由一顫。

白澗宗:“沒出息。”

燕折嘴上沒駁回,心裏也沒有。

他亦步亦趨地跟着白澗宗,寸步不離。

這應該是位于市中心的一處大平層住宅,裝修色調很暗,沒開燈的情況下一片幽暗,落地窗外就是城市夜景,在暴雨的沖刷下顯得格外壓抑。

就像白澗宗這個人。

很可怕,卻又讓人有些想靠近。

只要低頭,燕折就能看見白澗宗的頭發,看起來也不是很硬的樣子。

手指有點癢,想勾一下。

但他忍住了。

萬一白澗宗一怒之下剁掉他小拇指,連法定意義上的輕傷都構不成,他到哪說理去。

色字頭上一把刀。

雖然撩個頭發算不上色。

燕折安分了好一陣,直到肚子發出抗議的叫聲。

他終于忍不住問一直在沉寂的白澗宗:“晚飯吃什麽?”

白澗宗回眸,眼神冷得掉渣:“剛剛人都在的時候你不要吃的,現在要?”

“……”燕折環顧四周,周圍的保镖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他和白澗宗兩個人。

他心裏犯嘀咕,保镖還包做飯的?

“那……點個外賣?”

白澗宗冷冷地看着他。

然後去了廚房。

十分鐘後,兩碗熱騰騰的面出現在餐桌上。

燕折抓着筷子,有些愣神。

不知道為什麽,面條的香氣讓他有些熟悉,似乎曾有人也給他做過相似的一碗面。

“不吃就倒掉。”

“多浪費……”

燕折這一頓吃得挺安靜,默默嗦着面條。

湯裏放了豬油,并不寡淡,反而很鮮很香。

他連湯都喝的一幹二淨。

反觀白澗宗,依舊一副食欲不佳的樣子,他顯然清楚自己的胃口,碗裏就沒撈幾根面條。

燕折出神地看了會兒。

雙腿癱瘓的這九年裏,白澗宗便一直這樣,一個人、一雙筷子,待在那座如同活墓一般的莊園裏嗎?

“看什麽?”白澗宗陰冷回視。

“看您帥。”

“別打歪主意。”

“……”燕折簡直頭暈眼花,都怪蕭玖這個二百五,白澗宗本來沒這麽防備他的!

他老老實實地把碗洗了,飯不會做,碗還是會洗的。

離開廚房時,又是一道驚雷炸響。好在白澗宗剛好準備回房,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燕折跟上去:“我們今晚住這嗎?”

白澗宗:“你可以冒雨走回去。”

燕折腆着臉問:“我今晚可以和您一起睡嗎?”

白澗宗:“你也可以睡大街。”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燕折已經換過睡衣,不用再洗澡,怕白澗宗下一秒又改變主意,連忙鑽進被窩把自己裹起來,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白澗宗嘲弄道:“畏首畏尾。”

燕折充耳不聞。

只要讓他睡這裏,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其實他還想問問白澗宗,是不是真用手幫他纾|解了藥性、還幫他洗了個澡。但莫名有點不好意思,便抱着疑惑進入了夢鄉。

雷聲轟鳴的夜晚比他想象的好睡。

也許是身邊有另一個人的呼吸。

但不知道為什麽,燕折越睡越熱,汗流浃背。

他迷迷糊糊地做起噩夢,夢見藥性還沒解,他倒在巷子裏,十個看不清臉的大漢奸笑着朝他走來——

瘋狂地往他身上滴蠟燭。

怎麽跟狗東西一個癖好啊!!

事後,他身上一片狼藉。白澗宗遲遲趕到,第一句話竟是嫌棄:“你髒了。”

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等等……白澗宗好像真的在說話。

燕折從夢中清醒,睜眼望向床的另一邊。

窗外的雨還在下,越下越大,大有将城市淹沒的架勢。

就在猛烈的暴雨背景聲中,夾雜着一些隐忍的低吟和呓語,正來自旁邊的白澗宗。

燕折懵圈地坐起來,拍拍白澗宗肩膀,連敬稱都忘了:“你沒事吧?”

這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做噩夢了?

燕折覺得做噩夢的可能性比較大。

雖然白澗宗這樣的人不像會做噩夢的樣子,可他緊閉雙眼,眉頭緊鎖,唇間溢出了無意識的輕哼。

“白先生?”

眼看手下的肩膀已經開始發抖,燕折幹脆吼了聲:“白澗宗!”

效果奇佳。

白澗宗瞬間睜開雙眼,眸色幽暗,對視上的瞬間燕折就意識到不妙,但還是沒跑掉,直接被白澗宗掐住脖子摁在了床上。

白澗宗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撐在他身上,在幽暗的光線中俯視他。

顯然還沒從夢魇中清醒。

“白……”

脖頸處的手越收越緊,燕折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呼吸,疼痛與窒息感同時襲來。

沒想到下午的噩夢會這麽快在現實中上演。

他撼不動白澗宗的手,只能試圖将人踹下床,卻帶動了自己的身體一起移動,脖子上的手指仍然紋絲未動。

以這種方式死掉,是不是太悲催了!

燕折有些絕望,臉色在窒息中逐漸漲紅,他只能病急亂投醫,猛得拽住身上人衣領,往下一拉,慣性之下,白澗宗直接跟他撞了個臉對臉。

嘴親到了,鼻子也撞得生疼。

燕折的眼淚直接飙了出來,他發洩似得咬上去,力道極重,牙齒都發酸了也死活不撒口,連脖子上的手何時松開的都沒注意。

“咬夠了嗎?”直到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

燕折睜開眼睛,對上白澗宗比平常還要陰郁十倍的眼神,卻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沒力氣說話,長舒口氣,癱軟在床上,渾身是汗。

嘴裏有股鐵鏽味。

燕折怔怔看着身上的白澗宗,發現是自己咬太狠了,對方下唇上的血一直往外滲,逐漸凝聚成血珠,滴在了他嘴角。

有點癢。

燕折下意識舔掉了。

“……”白澗宗緩緩收回伸到一半的手,“你去隔壁睡,叫俞書傑上來。”

燕折:“……”

剛差點掐死他,現在怎麽好意思這麽理直氣壯地發布命令?

簡直不可思議!

但他這會兒真沒心思跟白澗宗嗆嘴,見白澗宗還保持上半身撐在他身上的姿勢不動,氣得夠嗆。

您倒是往邊兒稍稍啊!

他悶聲不吭地從白澗宗臂彎下鑽了出去,揉了好幾下脖子。

皮膚肯定不能看了,這具身體本來就敏感,随便掐一下都起紅印。

他穿上拖鞋快步離開,出去之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不由一怔。

白澗宗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轉回上半身,眼底夾雜着濃郁的痛苦,面部肌肉繃緊到克制不住地抽搐。

足以想象有多難受。

他微微一怔,還是拉開門離開了,老老實實叫上來俞書傑。

但沒想到,俞書傑進去後沒多久就連忙給醫生打電話,讓他立刻過來,神色十分嚴肅。

燕折坐在沙發上,有些無言。

受傷最重的是他好嗎!

恰逢半夜醒來的蕭玖從客房探出一個腦袋,看見燕折脖子上的手指印小聲驚嘆:“燕折,你厲害啊!”

他豎了個大拇指:“能在床上把白總逼到這份上。”

燕折拎起一個抱枕砸過去:“睡你的覺去!”

醫生冒着大暴雨趕來,行色匆匆,直奔白澗宗房間。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

燕折沒忍住,他不就咬了白澗宗一口嗎,有這麽嚴重?

難道失血過多要翹了?

他摸摸脖子,試探地往房間探了個腦袋,光明正大地聽牆角。

沒關門,那就不能算他偷聽。

醫生還是靜水山莊見過的那位醫生,他苦笑道:“您的雙腿依舊沒有任何知覺,也沒有神經問題,疼痛只是您的幻覺罷了。”

白澗宗沒說話,只是閉着眼睛,臉上還帶着顯而易見的隐忍。

他的雙腿似乎還痛得厲害。

“就像之前幾位專家說的,您這大概率是心理因素導致的。”醫生幾番欲言又止,還是道,“您得嘗試改變一下心态,身體狀态才有可能扭轉。”

醫生已經做好了被叫滾的準備,過去幾年裏這樣的場景發生過無數次。

但這次他沒有聽到熟悉的滾。

白澗宗聲音喑啞:“給他看看脖子。”

醫生一愣,偏頭看見門口的燕折,自然也瞄見了他脖頸間刺眼的掐痕,一時無言。

“頭暈嗎?”

燕折搖搖頭、又點點頭。

醫生走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最後道:“沒有骨折,沒有缺氧,只是皮下組織充血了,明天可能會有淤青。”

燕折說了聲謝謝。

醫生接着道:“好像還發燒了,最好測下|體溫。”

于是場面就變成白澗宗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地隐忍着雙腿帶來的痛苦,燕折乖乖坐在床尾,夾着體溫度等待結果,俞書傑和醫生候在一邊。

沒人說話。

燕折不是醫生,不知道雙腿癱瘓的情況下還感覺疼痛是否正常。

但從醫生剛剛的話來看,白澗宗顯然是因為沒過心理的坎,還一直深陷九年前的夢魇之中不可自拔,才會出現這樣迅猛的痛感。

“你這樣……多久了?”

過了好久,久到燕折都以為白澗宗不會回答了,卻突然聽到聲音:“九年。”

燕折:“……”

也就是說,車禍後不久,白澗宗就開始感覺到疼痛了。

他拿出體溫計,醫生看了幾眼,說:“38度,算高燒了,先物理降溫看看,等天亮還在燒就吃藥。”

他這話顯然不是對白澗宗和燕折說的,而是囑咐一邊的俞書傑。

俞書傑道:“好,記住了。”

醫生對燕折道:“我先幫您物理降溫。”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醫生沉默地從冰箱裏拿出冰袋,熟練地裹上濕毛巾:“這個平躺着敷頭上。”

“這兩塊冰墊是給腋下降溫的。”

“謝謝。”

醫生點點頭,離開之前,輕聲道:“白總待過的地方總是不缺這些東西,你需要的時候直接用就好。”

燕折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經常生病?”

醫生遞給他一張名片,上面赫然寫着董華二字。

他答非所問道:“白總也時常睡不好,下次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聯系我。”

“……好。”

燕折完全理解白澗宗為什麽一副活閻王的氣質了。

常年胃口不佳,睡眠不足,不是深陷夢魇就是半夜驚醒,整宿整宿地忍耐疼痛,換他經歷這九年,也得瘋。

本來為小命考慮,燕折應該去其他房間睡的。

但他莫名其妙地走到主卧門口,來了句:“我還需要去其他房間睡嗎?”

白澗宗壓抑地瞥來一眼:“随你。”

燕折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因為從現在到天亮為止,白澗宗注定是不會入睡了。

他的指尖一直在微不可查地發顫,暴露了雙腿還在疼痛的事實。

沒有人能救他,醫生不能,燕折更不能。

燕折躺回原來睡的位置,想了想,問:“有多疼?”

白澗宗竟然好好回答他了:“像架在火上灼烤,同時有無數根針在骨頭裏鑽磨。”

最可怕的是,你無能為力。

你無法移動它,拍打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為雙腿沒有任何知覺,可疼痛又确确實實存在。

燕折很自然地問:“比起我剛剛咬你的疼呢?”

“……疼十萬倍不止。”

倍數太大了,燕折想象不出來。

他磕到腳趾頭都痛得想哭,不知道比這疼以幾萬倍的痛覺該如何煎熬。

且煎熬九年。

他試圖轉移話題:“你剛剛差點殺了我。”

燕折不算誇大其詞,要是窒息的時間再久一點,也許就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白澗宗:“嗯。”

燕折:“……”

就這?

他又拾掇回了敬稱,打起小算盤:“就算您不願意跟我這個小人物道歉,也要在其它方面補償一下吧?”

比如給點錢什麽的。

燕折補充道:“您剛剛真的吓到我了,身體和心理上一時半會兒都有點接受不了。”

白澗宗:“怕就滾去其他房間睡。”

說完,房間裏安靜了會兒。

“知道我跟你結婚需要多少錢嗎?”白澗宗突兀道,“一千萬禮金,外加清盛旗下一家子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言下之意,我幫你脫離燕家付出的成本已經夠高了。

燕折垂死病中驚坐起:“你倒是把這些給我呀!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

白澗宗幽幽地看着燕折。

仿佛他剛才在燕折臉上瞧見的害怕也是他的幻覺。

燕折幹咳一聲,想起自己的人設,立刻倒回床上裝死。

他自言自語地轉移話題:“我身體還挺好的,怎麽會發燒呢……”

白澗宗幽幽道:“大概是因為幾個小時前,我把你扔在涼水裏泡了半個多鐘頭吧。”

燕折:“……”

有如風油精灌耳,簡直透心涼。

他就說,白澗宗怎麽可能那麽好心地幫他手動纾|解!

就不該共情這個狗東西!

他努力安慰自己,至少白澗宗給他擦幹了身體,還給他穿了衣服。

作為一個雙腿殘疾的人來說,已經是對他的優待了。

真的很優待了。

但腦子裏立刻竄出另一股聲音——

要什麽遺産,老子不幹了!現在就買機票遠走高飛,這破日子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燕折在天人交戰中渾渾噩噩睡去,做了什麽夢不記得,總之就覺得很熱。

但身邊好像就有具肉|體,冰冰涼涼地跟屍體似得,他攀上去,緊緊摟住:“別推,給我蹭蹭……”

蹭蹭體溫。

迷迷糊糊間,只感覺有人捏起他下巴,陰森森地問:“你到底在發燒還是在發騷?”

遲到52個紅包,萬字更新完畢,晚上零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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