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管這叫五音不全?

第十二章 “你管這叫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李濟州似笑非笑地觑着他,顯然并不信。

夜風送來一陣喧嘩,舞臺上那位金發歌手一曲唱罷,博來衆人齊聲鼓掌叫好,不管是真心喜歡還是跟風捧場,熱鬧的效果終歸達到了。

李濟州引頸遠眺,眼底倏而劃過一絲了然,收回視線道:“你是怕自己唱得比專業歌手遜色,有班門弄斧之嫌?”

白桦垂眸不語,腦中一排烏鴉飛過:“……”

“可那有什麽,”李濟州又說:“你長得比他好看。”

這回無法沉默了,白桦抿了下嘴:“謝謝誇獎。”

李濟州是懂得寸進尺的,雙手抄兜背靠欄杆側過頭看他,“別光口頭謝謝,來點實際的。”

白桦明知故問:“什麽實際的?”

李濟州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我想聽你唱歌。”

遠處音樂戛然而止,也不知是中場休息還是演員謝幕,總之靜了下來,耳邊只剩海浪拍打船身的嘩啦水聲。

見他又不接腔了,李濟州只當是害羞緊張,頗通情達理地話鋒一轉說:“那這樣吧,我先唱一首,咱倆有來有回,你稍後再還我一首,如何?”

白桦驚訝之餘隐約還有些期待,他唱歌倒是沒什麽稀奇,李濟州居然肯為了哄他唱歌主動獻藝,倒是有看頭得多。

便暫時抛卻了顧慮,點頭應允:“成交。”

李濟州短促地笑了一下,轉過身憑欄迎着海風清了清嗓子,脖頸上飽滿的喉結滾動一個來回,語氣突然正兒八經起來:“先說好,我也不是專業歌手……”艹,靠得近情緒會傳染嗎,他怎麽也突然開始緊張了?

于是又更大聲地清了兩下嗓子,調子還沒起先把氣勢給足,在白桦微微圓睜看過來的專注眼神下,把目光投向遠處黑沉沉的海平面,開始旁若無人地唱:“——浪奔,浪流,萬裏濤濤江水永不休……”

入耳的音色醇厚磁性,比他平時說話的聲線要低沉許多,用的是粵語,好在歌曲實在經典到脍炙人口的程度,一字一句的發音都挑不出錯。

“……是喜,是愁,浪裏分不清歡笑悲憂……”

快到高潮部分,歌聲也漸入佳境,李濟州忽而轉頭與身旁人對視,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起:“……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轉千彎轉千灘,亦未平複此中争鬥……”

一曲終了,他曲肘搭上欄杆側着身看向白桦,似乎唱嗨了,夜色中一雙深眸亮若點漆,臉上露出一貫自信滿滿又游刃有餘的表情,“怎麽樣?”

白桦不吹不黑誠懇點評:“很好聽。”

李濟州哼笑:“那必須的,我就會這一首,唯一一首,六歲那年我爸教我的。”

被他這麽一說,白桦腦海中無可抑制地出現了幼時的李濟州每至逢年過節都被拉至長輩跟前唱浪奔浪流的情形,思維過于發散,忙斂了心緒,說:“叔叔很有品味。”

“狗屁品味,是他那會兒特別崇拜許文強。”

“那說明,叔叔也是個性情中人。”

李濟州忍無可忍地乜他一眼:“是不是什麽話你都能圓?我爸只是羨慕許文強有馮程程,別人看英雄氣概,他看兒女情長。”說着又從鼻腔內哼出一道氣音,“不過我爸可比許文強牛逼多了,他有很多個馮程程。”

這回沒法圓了,白桦選擇閉嘴,氣氛低迷片刻,又被李濟州打破凝滞:“該你唱歌了。”

提到自己的父親,他明顯态度微妙,白桦有所察覺,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語氣,像是安慰:“你想聽什麽歌?”

他的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妥帖是在Bathory就養成的習慣,在經年累月中潛移默化成了本能,作為曾經的一隊之長以及超一線組合的對外發言人,他善于捕捉身邊隊友細微的情緒波動,雖不致命卻難以忽視的隐性摩擦,媒體紛至沓來的偏愛與青睐下暗藏的機鋒,等等等等,并采取恰當的方式加以調節與平衡。有粉絲戲稱他是Bathory組合的定海神針,雖有誇張成分,但也非空穴來風。

“剛剛誰還說自己五音不全來的,”李濟州微眯起眼佯裝不悅:“果然是在糊弄我吧?”

白桦笑意清淺,姿态謙遜:“是因為許久沒唱了,多少有些緊張。”

“許久沒唱?”李濟州抓住重點:“你以前經常唱歌麽?”

“也不算經常……我小時候很喜歡唱歌,後來……”他卡了殼,一時間竟編排不出邏輯自洽的理由。

李濟州見他慢慢垂下頭顱,兀自會錯了意,主動把話補充完整:“後來因為家裏窮,你才不得不放棄兒時夢想出來打工賺錢,對吧?”

白桦順水推舟道:“沒錯,是這樣。”

“那你先随便唱首我聽聽。”李濟州堪稱氣氛破壞大師,不知是在安慰還是在紮心:“如果連我的浪奔浪流都比不過,那你這個夢想也沒有堅持的必要了。”

白桦能聽出來他實則在激将,從不願意到願意再到用心,情緒的過渡需要一定程度的推波助瀾,李濟州顯然深谙此道。

于是再問一次:“你真的沒有想聽的歌嗎?”

“說的好像信手拈來一首你就會唱一樣。”

“如果十首歌裏面我只會那一首,而它被你恰好選中了,你猜說明什麽?”

細微的眼神變化被不動聲色地掩蓋,李濟州靜靜看着他不答反問:“什麽?”

白桦一本正經道:“說明你我心意相通。”

李濟州怔了一瞬,搖頭失笑:“你這些都是從哪兒學來的?”他合理揣測:“不會是陸家明教你的吧?”

畢竟,這種程度的酸詞從那小子嘴裏蹦出來的可能性最大。

“陸家明?”白桦先是迷茫,懂了他的意思後薄唇輕抿,露出一絲少見的被冒犯到的氣惱:“不,是我現編的,你覺得很好笑?”

李濟州輕咳一聲,“一般吧,其實從你嘴裏說出來,倒也沒那麽好笑。”

白桦沒接他的話,轉過身橫臂搭在欄杆上,目視前方不吭聲了。

李濟州見狀徹底收斂笑意,湊近過去擡肘撞他的胳膊,拉不下面兒又想道歉,語氣都生硬幾分:“生氣了?……對不起啊,我不該笑的。”

白桦語調無甚起伏:“我沒生氣,只是在反思。”

“反思什麽?”

“我好像學不會要怎麽哄人開心。”

李濟州聽着這話總覺得似曾相識,反應須臾才想起來,這不正是自己先前挑逗對方的話嗎?

于是頗無奈道:“我那天就随口一說,能讓你介懷這麽久?”

白桦張了張嘴:“我……”

“別打岔,這些不重要,唱完歌再說。”體貼不了幾秒鐘,就又原形畢露地擺起少爺架子,李濟州腦袋一歪附在對方耳邊道:“既然如此,我要點一首……”

他話音落,白桦終于扭頭看過來,揣着幾分難以置信:“……你居然喜歡聽這一類的老歌?”

李濟州笑着聳了下肩:“想什麽呢,這首是我媽愛聽的。”

白桦默了默,說:“可這首歌我只聽過幾次,不太熟,而且粵語我不怎麽會唱,你多擔待。”

李濟州伸手情不自禁地揉了一把他的後腦勺:“不跑調就算及格,對你夠寬容了吧?”

與開嗓前還要搞出點陣仗的李濟州不同,白桦只是将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而看向黢黑的海平面,雙唇微啓,一首經典的粵語情歌被那悅耳聲線淺唱低吟而出,行雲流水般萦繞耳畔。

“天空一片蔚藍,清風添上了浪漫,心裏那份柔情蜜意似海無限……”

李濟州愣了愣,反應竟如同音綜節目裏那些被擁有天籁之音的歌者所打動的評委,雙眸微震後緩緩睜大,眼神從最初的驚訝,漸漸再被呼之欲出的欣賞與陶醉盡數覆蓋。

“……似是月老給你我留印象,斜陽離去朗月已換上,沒法掩蓋這份情欲蓋彌彰,這一剎情一縷影一對人一雙,那怕熱熾愛一場……”

許多年以後,他仍會時常在夢中重溫起這一幕,相比乍見之時那單薄又淺顯的因色起意,此時此刻專注唱着歌的白桦,好像不同于他所能窺見過的每一面,有種耳目一新的驚豔。

“……潮汐退和漲,月冷風和霜,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伴我星夜裏幻想,方知不用太緊張……”

海風過耳,卷起浪頭拍打着船身,背後又是人群此起彼伏的喧嘩,這些紛擾嘈雜像是離他們很近,卻又很遠,今晚之前,李濟州從未認認真真聽別人完整地清唱過一首歌,他自認并沒那麽多的耐心。

可原來,真的會有人清唱比加了伴奏還要動聽。

尾調落在那句“地老天荒仍未改”上,白桦手扶着欄杆雙目微阖,竟将原曲伴奏裏最後的調子也哼了下來,端的是有始有終。

哼完,兀自沉浸片刻,他才緩緩睜開眼,等了等,發覺身旁靜悄悄,這才扭臉看過去。

一雙深眸撞入眼簾,直勾勾地盯着他,夜色下複雜難掩。

數秒後,李濟州嘴唇動了動,開口問:“你管這叫五音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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