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全部都拿走
第十六章 “全部都拿走。”
黑色轎車平穩滑進居民街,光影斑駁淌過流線型車身,擦洗锃亮的漆面與周遭灰頭土臉的握手樓交相輝映,午間,正是熱鬧的時候,臨街一家沙縣小吃巴掌大的門臉內坐滿了食客,隔壁的蘭州拉面也不遑多讓,雜貨鋪老板搖着蒲扇窩在櫃臺後刷抖音,洗腦音效荼毒着過路人的耳朵,日頭毒辣,外賣小哥騎着小電驢一頭紮進細如羊腸的巷子靈活穿梭,汗水順着鬓角滾落進衣領。
亂糟糟的一切,亂糟糟地闖入視野,如此破敗髒亂,又如此市井鮮活。
正前方不遠處,黑色轎車即将開過去的狹窄路面上停了輛拉貨的皮卡,卸貨工人正一箱箱往下搬啤酒飲料,一名年輕男店員站在超市門口低頭對着單子清點貨品。
車內,白桦适時開口:“就停在這兒吧,裏面不好進。”
林遲宴遵照指示踩下剎車,停穩後将車門解鎖。
“謝謝,麻煩你跑一趟。”白桦解下安全帶,擡頭看了眼擋在前面的那輛皮卡,接着說:“這條路不好掉頭,我去問問那輛車什麽時候走,你待會兒直接往前開,下個路口右拐就能出去了。”
林遲宴訝異一瞬,其實從初見時他就發覺了,這個年輕人有種刻在骨子裏的優良教養,又表現得極其自然,将每一分妥帖都恰到好處地融進細微之處。
于是颔首笑道:“好,勞煩白先生。”
車門一開一關,坐在車內扶着方向盤的林遲宴目送白桦走向遠處那位店員,對方覺出動靜扭過頭,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驚喜,正午陽光直射,他熟稔地抓起白桦的胳膊将人拉至屋檐下,開始有說有笑地攀談起來。
林遲宴跟在李濟州身邊多年,作為一個老管家的本分,慣會察言觀色,他默默看了片刻,內心正替自家少爺犯着嘀咕,卻這時,中控臺上的手機陡地震動。
拿起接通,電話那頭李濟州冷漠非常地抛來一句:“送到了嗎?”
“剛到。”林遲宴又瞧了眼前方那倆人,很是貼心地問:“不過還沒走遠,你打過來是有什麽話要對白先生說嗎?”
那邊否得決絕不帶一絲猶豫:“沒有,你回來時開車注意安全,挂了。”
聽筒內響起忙音,林叔摸摸鼻子:“……”
想他一個駕齡三十餘年的老司機,還是頭一次被自家少爺這樣叮囑,怪不習慣的。
等了一兩分鐘,那輛攔路皮卡緩緩啓動,往前拐進窄巷讓出道,林遲宴驅車前行,路過那間小超市,降下車窗對立在外面的白桦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回見,白先生。”
白桦擡手揮別,黑色轎車駛過居民街,在盡頭處打着轉向燈右拐消失不見,他轉身,對上闫啓航瞠目結舌的臉,不由失笑:“你什麽表情?”
“我靠……”闫啓航一驚一乍道:“剛那人說話文绉绉的,讓我想起高三那會兒的語文老師,還是我班主任,你能想象他留給我的陰影有多刻骨銘心嗎?”
“出息。”白桦大他兩歲,相處間情不自禁地把對方當成弟弟看待,就像曾經照顧Bathory另外兩名隊友一樣。
闫啓航嘿嘿一笑:“哦對了白桦哥,昨天下午有你的幾箱快遞送貨上門,特別大的幾只箱子……”他揮舞着手臂比劃兩下,“我先開始還以為是送錯地方了……”
“什麽——”話音堪堪收住,白桦驀地想起,該是李濟州送他的那些衣服。可如今自己都被對方轟走了,這些衣服還能收嗎?
耳邊闫啓航還在喋喋不休,“……我就讓他們先放客廳了,等你回來再拆。”
“好,我回去看看。”
默了默,闫啓航看過來的眼神裏滿是欲言又止,白桦猜出他想問什麽,無非是這兩天到底忙什麽去了,可又實在懶得編故事騙人,于是擡手把他往超市門內一推:“你先忙你的去吧,我走了。”
“哎——”
回過頭,白桦仗着大長腿的優勢已邁出幾步遠,胳膊擡至頭頂手背朝後揮了揮,“拜拜。”
傍晚,窗外暮色四合,城中村布局緊湊的群租房讓鄰裏之間更添親近,不知哪家蔥蒜爆鍋的辛辣氣息慷慨無比地順着窗戶縫鑽進來,正在客廳收拾衣服的白桦被嗆得連打幾個噴嚏,停下動作,捏了捏肩頸處酸脹的肌肉。
昨晚惹怒了李濟州後,他被管家領去一間單人房過夜,卧室的隔音很差,加之他有暈船的毛病,一夜輾轉反側并未休息好。到家後定上鬧鐘想補個覺,中途又被蔣女士的電話吵醒,母子倆車轱辘話聊了幾句,各執一詞的過程,千篇一律的收尾,電話挂斷後,睡意也棄他而去。
索性又放任自己賴了會兒床才起身收拾東西,想起還在Bathory時,一年365天連軸轉的日子他過了五年,練就了可以利用任何碎片時間補覺的神奇能力,那時候也從不覺得苦,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囿于平庸生活,在困頓掙紮中與夢想背道而馳。
他已幸運太多,沒資格去抱怨任何。
只是最引以為傲的付出并不被父親理解,一次又一次的竭力證明然後挫敗,委屈像滾雪球,越來越大,一朝崩塌,兩敗俱傷。
眼前的十數件奢牌成衣皆熨燙筆挺地收進防塵罩中被送到這間廉價出租屋內,他挑出幾件日常穿起來不會顯得突兀的,剪去吊牌疊放一邊,其餘那些則原封不動地統統收進衣櫃壓箱底。
剛把客廳騰出來,門外響起鑰匙插進鎖孔擰動的聲音,室友闫啓航下白班回來了。
“……隔壁那家怎麽又在做辣子雞丁,天天吃這麽辣胃能受得了嗎,這味兒,我進樓道口都能聞見……”邊嘀咕邊推門進屋,他鼻子一皺,伸手在眼前快速揮了揮,“我去,怎麽咱屋裏也有……”再定睛朝客廳一瞧,更驚了:“這麽快就收拾幹淨了?我還說下班回來幫你弄呢。”
白桦正拿着美工刀拆空箱子,聞言道:“這點活我一個人還是能搞定的。”
倆人剛住一起時,白桦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生活常識約等于無的做派讓闫啓航着實震驚了好多天,甚至懷疑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因家道中落被迫出來打工讨生活。
被白桦嘲笑想象力太豐富。
闫啓航走近,視線掃到沙發上疊放整齊的衣服,湊了瞄一眼,“哇,就是這些衣服嗎?”
白桦看過來,注意到他的表情,嗯了一聲說:“你挑幾件喜歡的拿去穿吧。”
闫啓航一愣,随即猛搖頭:“不不不……不用了……”
白桦直起身,鄭重道:“就當謝謝你前幾天在醫院照顧我。”
被那雙眼睛定定看過來,闫啓航竟莫名臉皮發燙,他很快讓自己這一反應吓到了,慌忙低頭抓撓兩下後腦勺,磕磕絆絆道:“朋友之間……不用謝來謝去的……”
“既然是朋友,衣服你更應該收下,這叫有來有往,情誼長存。”
闫啓航懵在那裏,完全被他繞進去。
白桦走過來拿起衣服,遞到他眼前,“挑吧,要是有選擇困難症,就全部都拿走。”
質地精良的衣料在燈光下溫柔鋪陳,闫啓航緩緩伸出手,又觸電般縮回去,擡頭扯開一個局促的笑:“……這衣服一看就很貴。”
然後整個人定住。
白桦正近距離目不斜視地看着他,這樣一張無可比拟的臉和仿佛含情脈脈的眼神,殺傷力實在太強。
母胎solo二十多年的闫啓航腦袋嗡一下,瞬間宕機,緩了幾緩才重新找回組織語言的能力。
“我……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白桦回過神,目無波瀾地撤開視線,垂眸沉吟。
原來對于不曾接觸過的昂貴物件,做出像闫啓航這種程度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所以那天在李濟州家裏目睹那一排排珍藏名表時,自己是不是表現得過于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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