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等你

第三十章 “我等你。”

“都沒什麽異議的話,這份中标結果明天一早挂網公示,散會。”

還是上次那間會議室,不過出席的人數更多,高管占去一半,董事長方凝也在,全程不置一詞地聽完了李濟州的講演,被下面人不動聲色地解讀着微表情,進一步坐實了她想要培養獨生子作為集團接班人的說法。

李濟州終結陳詞後擱下翻頁筆,會議圓滿結束,方凝和顧西恩作為與會雙方最高級別的領導,率先出了會議室,李濟州慢他們半步跟随在後,端的是身高腿長步履從容,走在人群中有着不輸于大牌明星的卓越氣質。

如果說明星舉手投足間的出衆氣質還需要日積月累的形體禮儀課精心打造,李濟州則是打小就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超然見地,二十幾年如一日,自信放光芒。

顧西恩邊跟方凝聊天邊時不時回頭打量,此時此刻三人中內心最複雜的非他莫屬,原以為能跟方董事長成為親家,沒想到還真有可能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親家,他是深知弟弟黃淨之認定一件事不管刀山火海都會義無返顧向前沖的那股倔勁兒的,當年在國外念書念到一半背着父母回國組團出道,被黃淮笙一怒之下揍到卧床不起還要鬧絕食,那會兒他尚未與生母相認,這些都是事後從蔣婕口中聽說,雖非親眼所見,尤覺心驚恻然。

“顧總有事?”覺察出他的視線,李濟州擡眼看過來。

顧西恩在心底嘆口氣,面上微微笑,有感而發:“李總一表人才氣度不凡,方董後繼有人,實在可喜可賀。”

他講的不過是場面話,哪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簇擁在後的一衆方申高層彼此飛快地交換眼神,瞧瞧,連合作夥伴黃氏集團都能看出端倪,不怪他們多想。

對此方凝只略微勾唇,似有若無:“哪裏,犬子不成器,得顧總謬贊,慚愧。”

送至電梯口,她留步:“顧總,我還有事,讓濟州送你。”

方凝跟蔣婕是高中同窗,在顧西恩面前當以長輩姿态自居,轉而拍拍兒子的肩,交待:“送顧總下去,然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電梯徑直往下,轎廂內站了五六個人,顧西恩不便多言,到一樓,兩方人員握手道別,他又控制不住用看弟媳的眼神瞧了對方好幾眼。

目送黃氏集團一行人的商務車開走,李濟州扭臉問身旁的某高管:“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高管愣了愣,仔細端詳,面前這張臉朗目星眉英俊逼人,從心道:“沒有,還是一如既往地帥。”

李濟州若有所思輕聲嘀咕:“……艹,那個顧總別是看上我了吧?”

高管:“……”

李濟州推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發現會客區的沙發上已經坐了個人,似乎正在談話的方凝和方炳輝聞聲齊齊看過來,前者面無波瀾,後者嘴角帶笑,是老謀深算的笑。

他輕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側身進屋,略過方炳輝只朝方凝打招呼:“方董,您找我有事?”

方凝下巴微擡,朝空出來的單人沙發示意:“坐。”

方炳輝适時起身,笑着說:“你們母子倆聊吧,我先走了。”

李濟州打他身邊經過,被他伸手重重地拍了下肩:“濟州啊,配電系統選型的事幹得不錯,董事長剛還在我面前誇你,榮陸這次提供的方案确實很優秀,想來是你與陸家兄弟倆走得近,才了解得更透徹些。”

李濟州勾了勾唇,寸步不讓地反擊:“要說近,誰又能近得過方總與北宸的關系,外界可都傳,說北宸看似方星傑獨當一面,實際卻是上陣父子兵。”

方炳輝臉色微變,片刻後又掩飾住,笑笑說:“一些風言風語……”他轉頭看了看方凝,“……當不得真。”

方凝飲了口紅茶,面色平靜道:“你去忙吧,我跟濟州單獨聊聊。”

方炳輝離開,李濟州大喇喇地坐進沙發,拎起面前的鎏金骨瓷茶壺給自己斟上一杯。

方凝喜飲茶,也愛收藏茶具,她辦公室有一整面牆的陳列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漂亮茶具,當然只是冰山一角。城南她住的那套別墅裏,有間儲藏室用來收納她從全國各地搜羅來的成套茶具,傭人會定期擦拭濯洗,即便它們被封在密閉的玻璃櫃中,常年都甚少接觸到灰塵。

“最近在忙什麽?”等他喝下一口茶,方凝隔着案幾看過來。

李濟州放下茶杯,說:“我忙的事不是剛給您彙報完嗎?”

“除了這些呢,還在忙什麽?”

聽出她的畫外音,李濟州笑了:“媽,你到底想問什麽?”

方凝深深地看他一眼,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透明文件袋折返,啪地丢在茶幾上,“這個女孩認識嗎?”

李濟州目光遞過去,赫然是阮薇薇的照片。

他皺起眉,方凝居高臨下地看着兒子:“看你的表情是認識了?”

李濟州壓下胸口勃然而起的怒火,忍氣吞聲道:“認識。”

“裏面有張B超單子,拆開看看。”

“媽,我跟她并沒有——”

方凝音量陡然擡高,厲聲道:“拆開看看。”

李濟州下颌肌肉緊繃,僵持半晌,他說:“不用看,她懷孕了,我知道。”

方凝閉了閉眼,接着揚起手,重重地給了兒子一巴掌。

李濟州被打得偏過頭去,人也懵了一瞬,卻很快恢複鎮定,面不改色道:“媽,你先消消氣,孩子不是我的。”

方凝也愣住,她破天荒頭一次對兒子發這麽大火,巴掌落下的時候已經收不住了,醒過神後踉跄幾步,頹然跌坐進沙發,胸口劇烈起伏。

半晌,她屈指抵着額角輕揉,啞聲道:“……真的不是?”

“不是。”

她偏頭看向別處,顫巍巍地呼出一口氣,一貫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女強人,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歲。

一場昔年夢魇卷土重來,她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

方凝懷胎八個多月的時候,辭了集團的職務在家安心待産,酷愛沾花惹草的丈夫李聞廷也沒閑着,在外頭搞大了小情兒的肚子,偏偏對方是個硬茬兒,以此威脅他索要五百萬封口費,否則就将這事告到李家老太爺那裏去。

李聞廷早年花天酒地揮霍無度,已經被家裏限制了消費,要他一下子拿出五百萬,簡直天方夜譚。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跪在床邊哀求,希望妻子能幫忙擺平這事。

這個晴天霹靂讓方凝失眠了一整夜,沒人知道她經歷過怎樣艱難又痛苦的思想鬥争,第二天答應李聞廷,這筆錢由她來出。

方凝不是什麽戀愛腦,只是這事關乎李方兩家的名譽,這場舉市皆知的商業聯姻明面上有多盛大恢弘,暗地裏就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話。

她丢不起這個人。

所幸那個女人說話算話,得了錢後就此銷聲匿跡再未出現,這件事讓方凝對丈夫徹底失望,曾經那麽羅曼蒂克的少女心事,終被殘酷現實磋磨殆盡,埋葬于往昔不堪回首的記憶裏。

誕下獨子李濟州後,她便一心撲進工作,滿世界開疆擴土,連N市都不常回,以免徒生煩惱。

方凝失神的雙眸漸漸聚焦,俯身過來伸手撫摸兒子的臉,下颚處一道破皮的傷口正往外汩汩滲着血,是被她戒指上的鑽石刮到的。

李濟州握住她的手,放在膝上捏了捏掌心,溫和且篤定地安慰:“媽,我大概能猜到這事是誰捅到你這兒的,我來擺平,你別管了。”

方凝抽回手,接過兒子遞來的紙巾拭去眼角淚花,又是往日那副不茍言笑的莊重表情,一秒切回工作狀态:“方炳輝剛找我商量,提出想把生态園的綠化工程攬給北宸做,你什麽看法?”

李濟州冷笑一聲,正了正衣襟:“讓他去夢裏做。”

雲巅俱樂部到了晚上依舊門庭若市,三樓的酒吧夜場也正熱鬧,吧臺這邊更是忙得應接不暇。

咣當一聲,香奈兒黑金牛小挎包往大理石臺面上一丢,化着精致全妝的方星窈像朵嬌嫩欲滴的花盛開在獵豔場所,惹來周遭幾名男士紛紛側目,她自己倒對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目光視若無睹,跨上吧椅朝不遠處的白桦招招手調侃:“嗨,偶像,又見面了。”

白桦循聲看過來,朝她笑了笑:“晚上好。”

方星窈一手支腮,塗了美甲的指尖彈琴般點了點:“上回的金湯力不錯,是你調的嗎?再來一杯。”

還不等白桦回應,他旁邊的Ian湊過來道:“多謝美女誇獎,金湯力是在下調的。”

“哦。”方星窈一秒失了興致,“金湯力也就那樣吧,今天換個別的,”她盯準了白桦,“你給我調。”

“抱歉。”白桦說:“這兒的調酒師是Ian,我充其量給他打打下手。”

Ian配合得挺起胸脯輕咳兩下。

方星窈很是失落,煩躁地揮揮手:“……Fine,來瓶哈啤。”

Ian聞言很不哈皮:“……小姐,請尊重一下我的職業。”

“哦,那勞駕把酒倒進杯子裏另外加兩顆冰球,謝謝。”

Ian憤然離去。

方星窈接過白桦遞來的檸檬蘇打水,好不爽道:“我要的酒呢?”

白桦邊擦臺面邊問:“你一個人來的?”

方星窈撩着發梢:“嗯哼。”

“別喝酒了,早點回家。”

方星窈噗嗤一笑:“幹嘛,你是以什麽立場管我?”她歪頭,狡黠地念出倆字:“嫂子?”

白桦動作一滞,掀眸看向她,雲淡風輕地還其人之道:“你跟你表哥不是感情很差麽?”

方星窈果不其然地臉色窘了窘,捧起杯子戰術性喝水,頓了幾秒用吸管攪着冰塊嘟囔:“我只是不想跟濫情的渣男同流合污……”

“方星窈。”一道低沉冷硬的熟悉聲音陡然鑽進倆人耳朵裏,李濟州不知何時出現,左臂架起支在大理石臺面上,長腿交疊而站,唇角銜着一抹似笑非笑:“你又在背後編排我什麽?”

方星窈打了個激靈猛地轉向他,明明沒講什麽卻莫名心虛:“誰、誰編排你了,我說的是事實,又沒污蔑你。”

李濟州卻未繼續搭理她,扭臉看向白桦,眸色深沉:“急事處理好了?”

白桦一時間沒懂他所言何意,怔了怔,目光卻很快被對方下巴處的一塊傷疤吸引,“你臉上——”

注意到他的眼神,李濟州別開臉,對一旁的方星窈努嘴道:“先去那邊卡座等我。”

方星窈拎起小挎包,不怎麽情願地走了。

沒了電燈泡,李濟州迎上白桦緊盯着自己看的表情,不知怎的心下一顫,開口直言不諱道:“挨揍了,我媽打的。”

白桦搭在臺面上的手動了動,是一個擡起又收回的克制姿勢,“為什麽打你?”

李濟州倒也不瞞他,坦蕩道:“因為阮薇薇。”

白桦當即明了,不再多問,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赤裸眼神流露出關切:“疼不疼?”

李濟州繃不住勾了勾唇,這話聽着好生耳熟,不久前也是在吧臺這兒,他捧着白桦的胳膊關心傷勢,沒想到這麽快就風水輪流轉。

笑夠了擡眼,發現白桦用奇怪的目光看過來,似乎不解他因何發笑。

“小傷,不打緊。”李濟州移開話題,恢複往常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模樣:“你昨天一早走得火急火燎,遇到什麽事了?”末了又補一句:“需要幫忙嗎?”

白桦低頭往蘇打水杯子裏加入兩片青檸,搖勻後遞出:“不用,已經解決了。”

李濟州接過來很給面子地喝掉半杯,屈指彈了下杯壁,似有些流連,但又不得不暫時離開,便用報備的口吻說:“我先過去了,今天約方星窈談點事。”

白桦:“哦,好。”

李濟州隔着吧臺凝視他的眼:“晚上幾點下班?”

“不确定,估計要很晚了,十二點多吧。”

“我等你。”幾乎不假思索的語氣。

白桦拿起冰鏟,垂眸的瞬間嘴角翹起一個清淺的弧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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