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治愈（四）

治愈（四）

除了被綁架那一次，江慎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這麽慌張無措過，心髒悶痛得厲害，暴躁又難受。

從來沒有這麽渴望，想要下一秒，就能見到一個人。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他的小太陽身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開口說話。

直到明嬈驚呼出聲：“江小慎，你能說話了！！”

江慎呆在原地，雙臂卻下意識将人摟得更緊。

像怕每一次在哥哥還活着的美夢裏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只是在做夢。

少年抱得太用力，明嬈掙不開他的懷抱，只能仰頭看他。

他的眼裏全是紅血絲，病态蒼白的臉頰全是汗，長睫與嘴唇不受控地顫抖着，狼狽又無助。

哪裏還有洋娃娃的樣子。

像是又發病了。

想起少年的質問，明嬈心頭一緊，連忙抱住他。

她伸手，輕拍了拍他單薄瘦弱的背脊：“江小慎，我沒事。”

“我沒事。”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真的沒想要吓你們……”她頓了下，老實認錯，“我以後不會再亂跑了。”

少年喉結抖動着，摟着她的雙手，指節都發白，就是不肯松手。

明嬈無助地看了眼顧盼和蕭起。

蕭起說：“江慎，冷靜點，明嬈沒有被綁架，也沒有走失。”

“江慎，你抱得太大力，嬈嬈會疼的……”顧盼慢慢靠近兩人，剛伸手，想把江慎拉開，江慎就早一步松開雙手。

他退後一步，也不說話，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明嬈。

少年雙眼發紅，頭發淩亂，臉上的表情，是他們不曾見過的慌亂與狂躁，完全不複平日的冷漠與平靜。

像個瘋子。

像是他的世界在崩塌。

明嬈瞬間就後悔自己一時興起，沒有告訴大人就亂跑的行為，更擔心江慎這些年的努力會因此功虧一篑。

蕭起也有些慌，立刻轉頭去找明宴。

顧盼見江慎一直盯着明嬈，想到什麽，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你跟他說說話。”

江慎現在雖然已經不像三年前那樣，誰也不理，已經願意跟他們這些發小交流接觸，但那是在他沒有自我封閉的前提之下。

一旦他又躲回自己的世界，就只有明嬈能将他拉回來。

因為明嬈一直陪伴着他，還在他失去所有親人之後，主動成為他的親人。

明嬈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明嬈想了下，試探般地把手裏的小娃娃遞到少年面前。

“你的生日禮物。”她抿唇笑了下，“我親手夾的哦。”

江慎一動不動，明嬈看到蕭起帶着明宴和陸隽，往他們跑來。

明宴的臉色陰沉可怕，明嬈知道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明嬈有點急，飛快将娃娃塞進少年懷裏，仰頭看他：“喜歡嗎？”

江慎沒什麽表情地垂着眼，目光落在小而精致的娃娃上。

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哆啦A夢。

“江小慎，”明嬈像每一次哄他開口說話時，那樣地喊他，“你已經能開口說話了，別不理我，快點說，喜不喜歡。”

江慎抿唇不語。

明宴隐含怒火的聲音響起：“乖寶──給我過來！”

明嬈小心髒抖了抖，蔫蔫地垮下肩去，眼睛紅紅地看他：“江小慎，我完蛋了，明院長跟許女士肯定會把我吊起來打。”

女孩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依賴與信任。

少年得知她不見之後，心裏就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在這一瞬間忽然松開來，凝結成冰的血液在身體裏重新流動。

心髒在胸腔裏熱烈地跳動着。

他的小太陽還在。

沒有不見。

沒有像哥哥一樣被綁架。

他沒有把她丢弄。

是真的，不是夢。

江慎怔怔地看着她。

僅管就只是一個烏龍事件，他卻有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甚至隐隐約約意識到，明嬈遠比他所以為的，還要來得重要。

“對不起，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明嬈吸吸鼻子，準備迎接爸爸的怒火，收回她努力許久，才終于夾到的小娃娃。

她悶悶不樂道：“你不喜歡就還給我──”

“……喜歡。”少年聲音沙啞得厲害。

明嬈愣住，擡頭看他：“什麽？”

江慎從她手裏拿回哆啦A夢，抱進懷中。

他低眸，注視着她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眼眸，輕聲：“娃娃，我很喜歡。”

不知道是太久沒有開口說話，還是已經進入變聲期的關系，少年的聲音不止沙啞，還有些低沉、渾濁，不太自然。

明明不怎麽好聽，上一刻還在擔心被爸爸吊起來打的明嬈，卻開心地笑了起來。

撒嬌技能從小點滿，漂亮話張口就來的女孩，甚至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江小慎，你聲音真好聽，再多說一點。”

完全聽不出江慎那副破嗓子哪裏好聽的顧盼：“…………”

一路快跑過來的明宴，來到兩人面前正要發火，就聽到抱着娃娃的少年，擡頭喊他：“明叔。”

明宴的怒火瞬間被澆熄一大片，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小慎，你能說話了？”

明嬈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下，趁機抱住明宴的胳膊撒嬌：“爸，江小慎身體好像不太舒服，我們先回餐廳，先讓他吃藥。”

江慎情緒雖然平複不少，整個人看上去依舊狼狽不堪，明宴眼皮一跳，立刻帶着人回餐廳。

明宴跟許清棠通電話同時，不停地瞥向女兒。

像是在跟明嬈說：別以為拿着江慎當擋箭牌，她亂跑害大家擔心的事，就能這麽過了，你媽現在很生氣。

明嬈咽了咽涶沫，悄悄跟江慎咬耳朵：“哥，你救救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只要你幫我跟媽求情，她一定會放我一馬的……”

江慎沒理她。

明嬈委屈兮兮地扯扯少年的袖子。

江慎低眸看她：“救不了。”

“誰讓你亂跑。”

明嬈：“……”

她怎麽覺得江慎能說話之後，沒有以前那麽可愛了？

明家不體罰孩子，但犯了錯，照樣懲罰。

游樂園這麽大，再加上節日的關系，少說也有幾萬的人流，找不到孩子那種天要塌下來，五雷轟頂似的恐慌滋味，不止江慎明白，幾個大人們也感同身受。

許清棠得知江慎能開口說話，非常高興：“崽崽真棒，媽媽說過，你要是能開口，不管你想要什麽獎勵，媽媽都會盡量滿足你的，你要是有想要的東西，都可以跟媽媽說。”

鼓勵完江慎，許清棠忍着怒火，看向明嬈：“乖寶，吃完東西你就跟我一起回家。”

明嬈知道媽媽肯定非常生氣，但是沒想到她會這麽殘忍，居然讓她一個人回家，明宴和陸母則陪着江慎幾人，留在游樂園裏繼續玩，還要過夜！

明嬈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今天是江慎生日，我要陪他過。”

可惜許清棠不止在商界雷厲風行，鐵腕手段，在教育孩子這件事上也一樣，無論明嬈怎麽哭求也沒用。

這是她亂跑之後，需要面對的後果。

明嬈覺得委屈極了，但也知道，亂跑的确是不對的，要不然江慎也不會吓成那樣。

游樂園到處都是人，明嬈臉皮薄，不敢像在明家那般肆無忌憚地哇哇大哭，只是一邊吃東西，一邊無聲地默默掉淚。

看起來可憐極了。

陸母看着都有些不忍，開始勸許清棠，然而許清棠依舊沒有任何心軟的跡象。

明嬈真的不想回家，她哭了一會兒，忽然擡腳，踢了踢跟她并肩而坐的江慎，眼睛卻不敢亂瞄，怕被許清棠抓到。

江慎側眸凝視着她片刻，放下手裏食物：“許姨……”

許清棠糾正他：“怎麽又喊許姨？我剛剛不是說了，你跟乖寶一樣，都喊我媽媽就好。”

這不是許清棠第一次這麽跟江慎說，江慎沒辦法開口說話時，也悄悄在心裏這麽喊過她很多遍。

只是在心裏喊，跟開口喊，是不一樣的。

少年沉默了許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喊她：“媽媽……”

許清棠彎眼笑：“怎麽了？”

江慎看了眼明嬈：“我想要妹妹留下來陪我過生日。”

許清棠愣住。

明宴瞅了眼女兒，笑容有些無奈，像是在說：你是不是又跟哥哥撒嬌了？

明嬈裝傻。

少年直視許清棠，鴉羽般的長睫微微顫動兩下：“您說過，我想要什麽獎勵，都可以跟您說的。”

蕭起說：“對呀，許姨剛剛确實是這麽說的。”

顧盼也說：“許姨，我跟嬈嬈絕對不會再亂跑了，你就讓嬈嬈留下來吧，江慎好不容易能開口說話，她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顧盼踢明嬈一腳：“對不對？”

明嬈連忙點頭，哽咽道：“對，我有好多話想跟哥哥說……”

許清棠還能怎麽辦？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江慎會這麽輕易就把這個獎勵用掉，還是用在害得他差點發病的明嬈身上。

許清棠瞪明嬈一眼，有些不情不願地松口說：“好。”

心裏卻是欣慰的。

江慎恢複的情況，比她想象中還要好，不止願意跟其他人交流，還懂得保護妹妹，幫妹妹求情了。

終于不再是那個目光空洞，将自己封閉在自己世界裏的小少年了。

乖寶的努力沒有白費。

吃完東西，幾個孩子們繼續玩。

排隊等着進鬼屋時，明嬈拉住江慎的手，搖了搖，有些難為情地沖他笑了下：“謝謝你啊，江小慎。”

江慎垂眸看着她，沒說話。

明嬈皺眉：“怎麽又不說話了？”

江慎說：“我在等你說。”

明嬈茫然：“什麽？”

江慎和她對視片刻，別開目光：“你剛剛不是說，你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隊伍慢慢往前進，江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鬼屋最少還要排二十分鐘，你可以慢慢說。”

明嬈：“…………”

不是她的錯覺。

江小慎會說話之後，真的越來越不可愛了！

江慎：不是你讓我快點說話，反駁你、吐槽你的嗎？

明嬈：……

哈哈哈哈哈，傻女鵝，是不是終于知道為啥江慎這麽愛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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