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第二日,商貿會議室。

代表礦頭山的座位上,魏寧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他臉上浮起一陣因憤怒而生的紅,老謀深算的商人攥緊報告紙,狠狠摔在桌子上。

紙頁散亂,魏寧咬牙切齒,對方卻胸有成竹。

“傅老板,你的手是否有些太長了,還想管到我頭上?”他低吼道,宛如一頭壯年獅子在對入侵自己領地的敵人咆哮。

展示在衆城邦領導人面前的,是一份關于礦頭山在多次交易中非法牟利的證據冊。

傅聞安的目光垂下,背光的位置使他籠在陰影中,男人端坐着,不疾不徐。

“魏老板誤會了,昨日會議上卡紐蘭封控區的尚代表提起賤買貴賣一事,讓我意外想到。我同意尚代表的看法,為了衆城邦的利益,也為了我們今後的共贏,這事不得不重視,還望魏老板能給出合理解釋。”

傅聞安随意拿了一頁紙,掃過一眼,照着念:“比如……為何來自源産地的碎玉礦竟比精加工貨場的價格還高?”

魏寧眼中怨毒一閃而過,他同樣拿起一頁,語氣一沉:“連半年前的價格都标明一清二楚,恐怕不是傅老板心血來潮、意外想到的吧?”

“魏老板莫傷和氣,只是安斯圖爾有留案在冊的習慣,不如礦頭山随性。”傅聞安的手指在桌面輕擦,他道。

魏寧恐要吐血。

一年前,安斯圖爾與礦頭山在一樁軍礦交易中起了摩擦,當時魏寧用假賬蒙混過關,當傅聞安試圖索要賬目數據時,只得到魏寧一句話:“礦頭山在交易中随性,向來不登記。”

今日,傅聞安原話奉還。

“傅老板倒記仇。”魏寧冷哼一聲。

“豈能,傅某多忘事。”傅聞安不帶感情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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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板自謙了,少年英才雄韬偉略,我自愧不如。只是聽說近日,傅老板的親兵在乞拉山北側的北部礦區動武,為此還受到礦區聯合會的彈劾,說傅老板,有暴力掠奪的嫌疑。”

魏寧話鋒一轉,他沉吟幾秒,而後緩緩道:“傅老板年輕氣盛,但頻繁動武,自身都未做出和平表率,怎能讓衆人信服,傅老板支持開放貿易不是為己謀利?”

他這番話說的巧妙,傅聞安心裏了然,他本就沒指望針對北部礦區的行動能瞞天過海。更何況謝敏鬧出的動靜,想不被人發現都難。

“此言有理,感謝魏老板提醒。”傅聞安表情一松,這讓魏寧有些許驚訝。

正當他以為傅聞安要松口時,對方突然說:“既然傅某與魏老板的可信度都存在瑕疵,不如眼見為實,開放貨物港口,邀請各位親自檢驗。”

魏寧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傅聞安下一句話就是:

“魏老板覺得可好?”

魏寧一時沒說話,他沉下目光,陰恻恻地打量傅聞安,似乎在盤算什麽。

他知道傅聞安打了什麽算盤——開放彼此的貨物港口供礦區聯合會與城邦貿易會檢查,表面上打着公正公開的旗號,實際是私下調查對方的底細。

畢竟,各城邦的專屬貨港可少對外開放——誰有事沒事把家裏倉庫展示給別人看?

聽傅聞安一言,衆城邦代表頓時交頭接耳起來,竊竊私語如蚊音充斥房間,他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很快,魏寧有了決定:“當然好,只是不知先去誰那裏?”

“這簡單,在座各位誰有硬幣?”傅聞安掃視衆人。

魏寧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他看着傅聞安從某個小城邦代表手中接過硬幣,傅聞安又放在他面前。

“露出面為先,我選花面,為保公平,魏老板來抛?”傅聞安看起來胸有成竹。

魏寧瞪了傅聞安一眼,冷靜如他,将硬幣抛向空中時竟有些忐忑。

啪——

硬幣落桌。

衆人灼熱的目光纏在不斷旋轉的銅幣上,屏息凝神,幾十圈後,硬幣緩緩停了下來。

幾秒後,凝聚的目光轉移到魏寧身上,魏寧的臉色頓時一暗。

“可惜,傅某還想先行做個表率,可惜運氣不許,就勞煩魏老板先展示了。”傅聞安瞟了眼朝上的數字面,語氣虛僞又真誠。

“在魏老板展示期間,傅某的貨港随時歡迎各位監督。事已至此,今日可否散會?”傅聞安一副準備逃會的樣子。

魏寧臉色難看歸難看,聽到傅聞安要走,又不懷好意地道:“這麽早散會,傅老板可是沒休息好?倒也是,昨晚,傅老板的房間可熱鬧得很。”

話音剛落,衆代表紛紛低頭,顯然是對昨晚的事有所耳聞。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鐵打的道理。

“傅老板可真是年輕力壯。”魏寧道。

傅聞安站起身,他本不屑于理會,走到門口,突然側過身,不算嚴肅地挑起眉。

“當然,比你這種跑了老婆的強。”

魏寧拍案而起,誰知傅聞安一踹門,早跑沒影了。

傅聞安回到自己的房間,黑枭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他是來彙報的。

傅聞安将副官迎進屋,脫了外套,坐在圓桌旁,阖着眼,用手慢慢揉着眉心。

桌上還有一盤沒下完的國際象棋,男人垂着眸,解開領口最上面的紐扣,長舒一口氣,才道:“礦頭山的行動有下落了嗎?”

副官将手中的文件遞給傅聞安,道:“內線來報,礦頭山借用卡爾贊城邦的洛特航道運送走私礦石,且礦頭山與卡紐蘭封控區的人來往密切,有結盟的可能,我們是否要出手幹預?”

“卡紐蘭封控區不過囊中之物,只是礦頭山……從卡爾贊繞路,确實很符合魏寧的作風,雖然危險,但收益極高。”傅聞安一目十行,紙頁在他手中唰唰作響。

“繼續收集情報,礦頭山活不了多長時間。昨晚的殺手查到了嗎?”傅聞安道。

“屍體左臂內部肌體藏有芯片,經驗證,隸屬礦頭山的雇傭兵。”副官遲疑一下,又道:“但檢驗部門反饋,芯片植入的痕跡很新,不超過兩個月。”

“不必理那枚芯片,多半是掩人耳目,幕後主使尚未可知,昨天的物證呢?”傅聞安淡淡道。

副官退出門去,一分鐘後折返回來,手上提着兩個透明袋子。

裏面裝着一套衣物、一枚指甲大小的芯片與一把狙擊槍。

傅聞安仔細看過,甚至戴了手套,最後确認并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盯緊礦頭山,有問題及時向我彙報,你先出去吧。”傅聞安垂眸,開始解手套。

副官恭敬地鞠躬、轉身,袋子裏的槍械與芯片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黑色手套從傅聞安的掌根褪去,清晰而斑駁的掌紋緩緩顯露,傅聞安的手掌一翻,手背的骨骼在手指牽動的下尤其明顯。

傅聞安的餘光瞟到桌上的棋盤,他思緒一飄,昨晚,拿着棋子躊躇的謝敏突然闖入他的腦海。

随之而來的,是那股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猛然想起了什麽。

“等等!”

正在副官即将出門時,傅聞安的厲喝讓他猛地頓住腳。

回過頭,執政官沉思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嚴在他身上出現,連帶着視線都鋒利起來。

“把狙擊槍拿過來。”傅聞安不容置疑地吩咐着。

副官将槍從袋子裏拿出,他見傅聞安摘掉手套,仿佛在尋找什麽,沿着槍支表面摩挲。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了槍口處。

傅聞安摸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擦痕,不屬于自然使用的痕跡,而是嵌套某個東西後留下的紋路。

他凝神,确認了幾十秒,語氣更為壓抑。

“原本安裝在槍上的消音器呢?”傅聞安審問着自己的副官。

副官一愣:“我們到的時候槍上沒有消音器……您是說,被人拿走了?”

傅聞安對槍械如數家珍,沉聲道:“槍口的劃痕與平常使用的磨損不同,痕跡略細,整齊劃一,是強行裝載型號不匹配的消音器導致的。對方的目标不是為了一擊必殺,而是威吓,或傳遞情報。”

“是屬下的失職,請您責罰。”副官低頭,拳攥緊。

“将功抵過,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的垃圾處理系統與排水系統,包括未建成的工程設施。”傅聞安把槍抛給副官,他坐了下來,話音一頓,又道:

“昨晚謝敏有沒有什麽異常?”

黑枭思索一陣,搖了搖頭:“一切如常,并無可疑之處。”

“把謝敏叫來,這件事與他脫不了幹系。”傅聞安道。

副官表情凝重,當即下去辦了。

房間恢複安靜,傅聞安沉思着,良久,他拿起棋盤上的黑馬,在掌中反複把玩。

他合着眸,鴉羽般的睫毛濃密,眉心微皺。

謝敏果然受傷了,強烈的直覺在對傅聞安如此訴說,并證實他昨夜的猜測沒有錯誤。

特工在不可輕易留下指紋的任務中摘下了手套,不小心受了傷,而後去酒館買了瓶酒消毒。他之所以不去藥店,是因為在曼德城,一切創傷藥物的購買記錄都會登記在案。

昨夜的對峙,已經讓傅聞安察覺出謝敏的不對勁之處——過濃的、仿佛要遮蓋什麽的酒意,以及拒絕摘下手套的強硬态度。

特工會在什麽情況下摘下手套?

傅聞安的心一沉。

當特工需要用觸摸來确認某種隐藏的暗號時,才會摘下手套。

“謝敏。”

傅聞安的目光變得凝實,他脫口而出特工的名字,帶着些許不悅。

但他不明白的是,謝敏為什麽要在受傷時來找他,要這樣明目張膽的自投羅網。

謝敏并不意外會接到傅聞安的召見命令。

又或者說,傅聞安不懷疑他,才是天大的意外。

他甚至沒擦幹淨自己嘴邊的薯片碎屑,踩着居家的拖鞋進了傅聞安的房間,大有種出入自家的從容。

當然,當他看到傅聞安陰沉的目光時,立刻從中咂摸出了幾分危險。

就像野獸嗅到壓迫感和殺氣一樣。

“想我了?”謝敏懶散地站着,他話音剛落,身後的房門轟然閉合。

堅硬的門板封死了他的退路。

對方冷酷地揚唇,露出一抹難辨的笑容。

“的确,一直在想你。”傅聞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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